“不,回還是要回來的,不過……”
森寒的笑意自楚令月眼中蔓延。
“不能讓她活着回來。”
……
回到自己房間,楚令月坐到書案前,碰到手邊一封壓在書下的信。
她抽出來看,紙箋已經有些泛黃,顯然是許多年前的信了。
“令月吾徒,恭賀生辰……爲賀愛徒佳辰,爲師日前爲汝卜卦,卻是大凶之象,合汝破軍坐命,更是令爲師心悸深憂。今有一良言相贈,權作賀禮……”
楚令月的視線最終落在這樣一句話上——
至尊鳳格,雙宮坐命,切勿犯之,否則,必一敗塗地,萬劫不復。
師父一直都未曾告訴她,這擁有至尊鳳格、雙宮坐命之人究竟是誰。
從前師父對睿王說,鳳家嫡女得之可成強助,卻沒有說緣由。
會是她嗎?
“切勿犯之,否則,一敗塗地,萬劫不復……”
低聲念着上面的話,楚令月輕慢地笑着,將書信緩緩撕碎。
“師父,我雖拜您爲師,可惜我不信命。來人!”
婢女推門而入。
“大小姐有何吩咐?”
“清兒呢?”
“四公子今日一早就出去了,尚未回來。”
婢女的話剛說完,外面便傳來少年的聲音:“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一回家便來找姐姐了,姐姐找我,可是又有什麼趣事?”
楚令月揮退婢女,婢女帶上門,楚清一副不羈少年的姿態,瀟灑地坐在對面。
“清兒,爲大哥三哥報仇的時候到了。”
“哦?”楚清笑着搓手,躍躍欲試:“我親自去北燕。”
“不行!”楚令月斷然拒絕,說道:“我們在北燕的勢力被慕容灼剷除得所剩無幾,你去了前有強敵,後無支援,大哥、三哥已經不在,二哥遠在邊關,你若稍有差池,你要母親如何支撐下去?”
楚清尾指青紫色的指甲在紅潤的嘴脣上撫過:“姐姐,你何時變得如此謹小慎微了?不過是殺一個女郎而已,有何難?莫非……”
他撐着桌面靠近楚令月,小聲笑道:“大哥的慘敗,把姐姐你也嚇壞了,怕了那個鳳舉?”
楚令月不與他爭辯,說道:“我說了你不能去。”
“可是姐姐,爲大哥三哥報仇,這是我們的家事,讓別人去,你放心?”
“的確,此事不能出絲毫差池,所以……”
楚令月看着自己的弟弟,嘴角含笑,眼神冰冷。
“你身邊不是餵養着一個劇毒的毒王嗎?他,總不會出錯吧?”
“那是當然,他可是我一手餵養出來的!”
楚清眼珠子一轉,嘴角噙着一絲笑意。
“要不說這個家裡我最佩服之人就是姐姐你呢!姐姐考慮得就是周到。雖然是個卑賤的雜.種,可也勉強算得上是‘自家人’了,讓他去爲大哥三哥報仇,倒也合適。”
“這種話你可莫要當着母親的面講。”
“我當然知道,賤人和野種,最惹母親厭煩了。姐姐您就安心等着鳳舉的屍體被送回鳳家吧!”
楚清起身拂了拂衣袖,楚令月定睛看到了他衣袖上沾染的血跡,淡淡地說道:“你貪玩我不管你,但這是在華陵,凡事記得處理乾淨,莫要讓人藉機生事,找上門來。”
“只是一些下賤的下等人,他們不敢亂說話的。”
看到楚令月變了臉色,楚清收斂了些許,笑道:“我知道了!”
卷三:玄黃翻覆,鳳鳴朝陽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患難之情,永不相忘
北燕,涼州。
到了涼州已有四五日。
“涼州接近秦晉燕三國交界,極具地理優勢,如今我們在各處雲香榭的香草原料將近半數都是通過陶掌櫃此處從西秦運來,再加上我們有自己的雲義鏢局護送,還有云信銀號,許多事情都免去不少麻煩,只是生意做得越大,要考慮得也就越多,陶掌櫃是小妹手下的老人了,又將這裡打理得有聲有色,是我們最信任之人。只是您也要考慮自己的身子,該物色人手之時也莫要節省銀子……”
“哎!女郎和七郎體恤……”
雲香榭新起的二樓暖屋內,鳳修正在和陶掌櫃商量着生意上的事情。
鳳舉將窗子推開少許,望着涼州城人來人往的街景。
“雖說就要開春了,可還是很冷,小心感染風寒。”
鳳修不知何時已經談完,來到她身邊。
鳳舉看着空中一隻鷹展翅翱翔,說道:“七哥,初次到這裡時,我窮途末路,一無所有,在這裡度過了最艱難絕望的日子。此處是我白手起家的始點,如今我得償所願,再次回到這裡,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啊!”
鳳修不知該心疼,還是該驕傲。
“別家的女郎皆是如花似水,我家的小妹……”
“怎麼?我難道不是嗎?”鳳舉戲謔地笑看着他。
鳳修笑着,由衷敬佩;“是,當然是,不過,別家女郎是春夏嬌花,我家小妹是傲雪寒梅,別家女郎是小池清溪,我家小妹卻是湖光海瀾,別家女郎是籠中雀,樑上燕,我家小妹,是搏擊長空的鷹,翱翔九天的鳳。阿舉,你是我們鳳氏一族的驕傲!”
“噗嗤,七哥忒護短,硬是將自家小妹從地上誇到了天上。”
明媚一笑,將方纔的憂思感懷頃刻驅散。
“七哥!”
鳳舉突然抱住了鳳修。
“阿舉雖從鳳氏族譜除名,但在北燕一直有七哥九哥關愛,此兄妹患難之情,妹永不相忘。”
鳳修一瞬間的錯愕之後,撫上她的發。
“既是兄妹,何須多言?”
“七哥。”鳳舉擡眸,認真地問道:“你可想做鳳家的少主?”
鳳修再次愕然。
鳳舉說道:“就我目前所見,我們鳳氏一族所有後輩子弟之中,七哥是最適合的,你可有想法?”
“……”
鳳修眼角瞥見鳳舉的髮絲被寒風拂動,順手關上了窗扉,轉身默不作聲地坐到暖榻上。
“阿舉,身爲鳳家子弟,理當振興家族,光耀門楣。”
鳳舉放到脣邊的杯子倏地停滯。
“如此說來,七哥是心有此意了?”
不料,鳳修卻是緩緩搖頭。
“少主將來要繼承家主之位,若爲家主,必要有威信,要有威信,必須位極人臣的權勢與懾服力,但你知我,心不在仕途。於我而言,經商容易,經營族中衆人與朝野各方的人脈,難。振興家族有許多種方式與渠道,但接任少主甚至家主之位,我無心,也未必真的適合。”
沒有誰比他更瞭解自己的能力。
做一家之主不僅需要仁德清正的品性,似海寬廣的胸襟,更要有統籌大局的魄力和強勢的手腕。
其他不論,魄力與強勢,這是他缺乏的。
卷三:玄黃翻覆,鳳鳴朝陽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靠山山倒,靠水水竭
鳳舉正視着鳳修。
“七哥此番話可是肺腑之言?今日阿舉問你這一句,是抱着十分認真的心態,所以請七哥務必給我一句真話。”
“句句真心。”
“鳳家少主之位,有多少人夢寐以求,某些人甚至爲了這個位子泯滅天良,七哥不會後悔嗎?”
“有何可悔?人各有志,他人愛之,我未必如是。”
鳳舉沉默地抿了口茶,青玉小杯在桌几上緩緩落下,黃綠色的茶湯清澈明亮,淺淺微晃。
她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七哥,阿舉不願與你敵對。”
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鳳修一時間有些不解。
“可是發生了何事?阿舉,若是有事,你不妨直言。”
鳳舉對着他揚起一抹舒心淺笑:“現在,已經沒事了。”
她的確是認真的,如果方纔七哥對她說,他想要做鳳家少主,那自己一定會鼎力支持他。
可是現在……
七哥啊七哥,你錯過了唯一一次機會。
一次……少主之位唾手可得、我不與你相爭的機會。
鳳修滿懷不解,須臾之後,熱茶入喉,他忽地擡眸。
“阿舉,你……你莫不是想……”
鳳舉知道他已經猜到了,一派坦然:“七哥不贊成麼?”
“這……”
鳳修啞然,良久之後,心緒從驚訝中平穩過來。
“阿舉,並非是我不贊成。這一年的光陰,你一次次爲他人所不能爲,你的能力如何,我親眼目睹,任何人都有可能反對,但七哥相信你,一定會站在你身邊支持你。
“但是女子爲少主,從未有之。就算我們鳳家的家事無需理會那些世俗風言,但我們鳳氏一族上上下下有多少分支,多少叔伯長輩,又有多少後輩子侄巴望着少主之位,他們不會輕易答應。這很難!”
鳳舉玩味地看着他,問道:“七哥不惱我方纔刺探你嗎?”
“惱什麼?阿舉,你的爲人七哥瞭解。”
方纔他是有些蒙,沒反應過來鳳舉的用意。但現在猜到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剛纔說想做少主,這個妹妹是一定會不遺餘力將他推上去的。
因爲了解,所以,說什麼惱不惱?他心裡只覺得溫暖。
這個兄長如此善解人意,倒是讓鳳舉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七哥,你雖非佛門中人,卻有顆慈善佛心,我都覺得七哥不入佛門是佛祖的損失了。”
與這個胸懷佛心的七哥相比,鳳逸那等貨色,簡直就是地獄底層的惡鬼。
鳳修嚴肅地板着臉訓她:“阿舉,我正與你說正事,你卻嬉皮笑臉地打趣?你可知道你……”
族中所謂的兄長數不勝數,但大多見了她都是示好順從。
被他這樣訓責,鳳舉不怕,不怒,只是覺得,這纔是兄長,真正爲她着想的兄長。
她垂眸微笑,聽着長兄喋喋不休地嘮叨,動手爲他斟茶。
“七哥,阿舉知道此事不易,外有世俗非議,內有長輩反對,兄弟相爭。”
“你既知道……”
“七哥,你方纔不是說相信我嗎?爲人所不能爲之事,何差這一件?”
她斂衽起身,面向陽光。
“七哥,所有兄弟之中,你和九哥最令我信任,論能力、品行、性情,你最適合。除了你,少主之位任何人坐都不能令我心安。但你既然不願做,那我也就不必再有所顧慮,我必須將少主之位握在自己手中!”
從前總有人說“可惜你只是個女郎”,那時她雖心中隱有不甘,但從未敢想其他。
在來北燕之前,她都沒有生出爭奪少主之位的心思,那時她只是想物色一位品行端正的族兄坐這個位子,只要那人不會像鳳逸一樣狼心狗肺。
但是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她徹底頓悟了。
靠山山倒,靠水水竭。
財富,權勢,這些賴以生存的資本,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不必日日惴惴不安,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