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陽光正透過落地玻璃灑在東交民巷的英國公使館淡的哈瓦那雪茄味在空氣中瀰漫,然後在日光的照耀下化爲嫋嫋青煙騰空而起,接着,又是下一股……
從早晨到現在,朱爾典矗立在窗前已經整整一個小時了,整個神態看似愜意和隨和,實際上卻充滿了緊張,光端詳他的右手是看不出名堂來的,因爲那夾着雪茄,只有將目光轉移到左手,纔會發覺這隻手的手心正死死地攥着一張電報紙。
電報署名很顯赫,是大英帝國外交大臣格雷爵士拍來的,而其內容,雖不過寥寥數行,卻讓朱爾典有觸目驚心的感受——“先中德友好協定,再中德海軍協定,最後是中德雙皇債券,短短兩月,德國外交在中國打開了巨大缺口,大英帝國在華影響力岌岌可危……”
沒有一句指責,沒有半句埋怨,但作爲大不列顛在華的最高外交長官,朱爾典很清楚自己的責任和目標,這是一種讓人壓抑,讓人窒息,讓人很難喘過氣來的鬱悶,彷彿是用辮子在抽打着他。看似平靜的局面下蘊藏着隨時可能爆發的危機與衝突,誰又能知道僅僅2多月就會有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呢?
想歸想,他始終沒有感覺到任何委屈或者冤枉,因爲他明白在對形勢誤判和外交走向進行分析的問題上他是該負很大責任的。在中國皇帝重新執掌最高權力後,他曾經寫過一份專題報告並向外交部做了彙報,意即雖然中國的最高統治者發生變動。但其所執行的外交路線絕不會有改弦易轍地可能。頂多是個別小修小補罷了。
專題彙報不到半年,墨跡尚未乾透之際,形勢已發生如此翻天覆地地變化。他知道自己的聲名和分析該成爲倫敦外交圈裡的笑柄了。格雷爵士是一貫力挺自己地,現在發來這樣的電報也足見他所承擔的壓力。
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這個老大帝國不是一貫號稱決策慢、效率低、扯皮久麼?怎麼在這件事上的應對速度卻勝過許多歐洲國家?如果前後對比該國政府以往的種種,直令人有天壤之別的反差。朱爾典眉頭緊皺,已經抽掉兩顆雪茄了,還沒有找到令人滿意地答案。
腦海裡隱然有一種思緒,他覺得自己彷彿抓住了。又彷彿根本就沒有認清到底是什麼。遊走在虛幻與真實之間的感受雖然令人沉醉,卻不能令人感到踏實。
十二國公使聯合吊後,他隱隱約約有種判斷,認爲這個老大帝國的統治方式和執政能力正在悄悄起變化,雖然並不顯着,但潛移默化之中蘊藏着驚人的力量和令人意料不到的突變。原本還打算先遠觀一陣子再下斷語的,沒想到突然發生的事態就超過了自己的預計。
他有些後悔——早在中美關係提升爲大使之後就該對此加以警惕和嚴加提防,但出於老牌帝國地傲慢和對中國問題慣有的居高臨下。讓他失去了那種敏銳與無懈可擊。慣於使用秘密外交手段的朱爾典,居然被林廣宇派出去的兩個代表團用秘密外交手段狠狠撞了一下腰,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他同樣有些沮喪地想到事發之後情形——他不是沒有去外務部抗議,但管部大臣奕匡和那桐卻一臉陰沉地答覆他。他們和他一樣,也是從公告和報紙上得知消息地。
中德玩起了越頂外交?這個始終衝在最前面的帝國主義侵華旗手。始終以老資格面目示人地職業外交官突然悲哀地發現,幾乎找不到可以打聽消息的有效渠道——袁世凱不明不白地去世,原本外務部內濃郁的親英氣氛已黯淡了很多,樑敦彥是親美的,朱爾典知道,他原本還想繼續在奕匡和那桐上下功夫,暮然回首,居然錯的這麼厲害。
其實,這半年來他並不是躺着睡大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袁世凱的非正常死亡和中國政府高層之間勾心鬥角與你爭我奪上面了,對一個國家的內政陷入過深,反過來卻影響了對外交走向的判讀和預見——這才真是要命!
如何應對與補救呢?
“咚咚咚”連續三聲敲門聲將他從沉思邊緣拉了回來。
“請進。”
“閣下……”使館三秘克里斯托弗推門進來,畢恭畢敬地說道,“日本公
院先生剛剛打來電話,希望能前來拜訪您。”
朱爾典本來正奇怪爲什麼對方不直接打電話給自己,轉念一想便釋然——今天交代了要冷靜思考,不方便接電話,想必日方便把電話打到下面去了,難怪如此。
“具體什麼時間?”
“如果方便的話,他提議下午兩點。”.里斯託弗小聲補充道,“我已經查看過了,閣下那個時間段沒有安排活動。”
—
“我知道了,就這麼安排。”
“是,那我馬上去答覆他。”
伊集院要來,他什麼心思?什麼目的?朱爾典再次陷入了沉思。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對方決不是來找自己喝茶的。
雖然雙方都斷定不是來喝茶的,但話題卻由茶而起,伊集院吹噓日本的茶道文化,朱爾典沉迷於英國的品茶方式,雙方誰也不能說服誰,在一陣無言以對的尷尬後,兩人卻彼此心照不宣地開懷大笑。
“最近中國方面動作很大,不知閣下有何判斷?”
“判斷很多,想法也很多,不知道您指哪一個方面?”朱爾典聳聳肩膀,輕輕抿了一口摻有牛奶的紅茶後說,“如果說起中美合建錦:路的問題,我確實有不少的想法。”
老狐狸!伊集院在心底怒罵一聲,臉上卻擺出笑吟吟的姿態:“非常樂意傾聽閣下在這一問題上的高見。”
“很顯然,這是中國政府對美國有關舉動的示好……但如果我們僅僅把思路停留在這一層,我覺得太過淺薄,中國人的心思恐怕還脫不了他們一貫宣揚的‘以夷制夷’,希望在滿洲地區能引進其他國家勢力來對抗……”
“對,鄙國也是這麼認爲。支那完全無視大日本帝國在滿洲地區的特殊利益,這是對該地區現存秩序的挑戰與破壞。”了一副氣憤的神情,“我們很期待貴國政府能在這一關鍵立場上支持我國。”
“恐怕很難。英日雖然同盟,但其友好關係卻不是爲對抗美國而存在。事實上,單純從經濟角度衡量,貴國短時間內也無法承受這條鐵路的資本壓力。”朱爾典說的是實話,日本政府在日俄戰爭後財政幾乎陷於破產,完全靠舉債過日,不具備進行大規模資本輸出的條件,“而且鄙國政府雖然對日本表示同情,但這條鐵路同樣是不能插手的——否則就授人以柄,大不列顛既然都能插手,爲什麼美利堅不行?”
“既如此,不妨再說說中國最近和德國簽署的三個協定吧……”集院知道英國並不樂意在東北問題上爲日本強出頭,他也只好裝聾作啞,將皮球又踢了回來。
“中德的任何合作,只要不是針對第三國的,在表面上我們並不具備充足的反駁理由。但唯一讓我擔心的是德國會不會藉此控制中國,並進而主宰中國的內政外交。雖然‘雙皇債券’號稱只以中國皇帝的資信和年金作爲擔保,不用中國任何大宗稅收作爲抵押。但我仍然認爲這是德國所佈下的陰謀和圈套。我和閣下都清楚中國財政本身存在着入不敷出的問題,我對中國的償債能力表示懷疑……”
“您的意思是德國借款給中國的動機並不單純,是希望一旦中國信用崩潰後來攫取他們的目標?”
“從邏輯和推理上說確實如此,不然我很難解釋爲什麼威廉二世願意爲這樣的條款背書——沒有好處只有風險的事情是任何一個聰明人都不會沾邊的。”
“可即便現在揭露,中國人也聽不進去,他們已經被每年退還庚款那一點蠅頭小利給迷住了,絲毫不懂得德國人僅僅付出了幾個硬幣的代價,最後卻能從這樣大規模的借款中收穫成打金幣的道理……”憤憤不平,“中國皇帝對政治的認知力和他10年前一樣幼稚
“現在關鍵不是如何評頭論足,而是拿出有效的辦法。”朱爾典擡起頭,不滿地看了對方一眼——淨說這些沒營養的有什麼用?
“我此次來便是想和閣下在具體問題上取得一致意見的……”院眯起那雙三角眼,和盤托出了日本方面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