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大小三軍,聽吾命令。
……
奕劻星夜得知了慈禧駕崩的消息,當即六神無主,一路顛簸,一路風塵,緊趕快趕地回來。入得皇宮卻聽說皇上在養心殿召見,心內已是大駭:不是說皇上最多挨不過四天了,怎麼又能理政?滿肚子的問號卻偏偏還不能找人詢問。
“奴才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慶王爺快快請起,賜座。”林廣宇不等對方坐穩便問道,“東陵情況如何?”
“回皇上的話,奴才連夜從東陵趕回便正是爲此事。普陀峪萬年吉地,工程修得極好,臻於完善。*喇嘛所獻的佛像,奴才亦遵旨敬謹安奉在地宮內,絕無差池。”
“慶王爺辛苦了。”林廣宇眉頭一揚,“朕昨夜與衆臣商量後決定太后善後事宜由慶王爺總攬全局,也只有慶王爺親手辦此事才能讓朕放心的下。”
“奴才遵旨。方纔來時聽說大內失火,心裡極爲惶恐,現在皇上既龍體無恙,奴才便放心了。”
“多事之秋,朕片刻都不能消停。”林廣宇嘆了口氣,“昨夜大火,蔓延一片,殃及無辜……朕撤了世續軍機大臣的差事,罰了他半年的俸,慶王爺以爲如何?”
“奴才無異議。”
“張師傅昨夜辛苦一宿將遺誥趕了出來,請各位先行過目。”
小蘇拉當庭宣讀了遺誥,衆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意,在一片附議聲中正式通過,用璽簽發後便可頒告天下。奕劻根本就沒心思聽小蘇拉念些什麼,因爲他發現袁世凱不在場。袁世凱呢?徵詢的目光投向那桐,只見後者滿頭大汗,拼命用眼神示意,卻是難以表達其中的意思。倆人完全沒有注意到,端坐在龍椅上的林廣宇雖然表面上看來在認真聽,實際上卻將奕劻與那桐兩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國事倥傯,政務繁忙,決不可一日停止,現軍機大臣和外務部尚書既然出缺,還請諸位推選個人選。”
一聽這話,方纔還忙着和那桐用眼神交流的奕劻渾身一震,整個身子差點沒從凳子上栽下來,袁世凱?袁世凱他怎麼了?鐵良告訴他:“昨夜宮禁大火,袁慰亭不幸罹難……”
“啊!”奕劻覺得整個人都要崩潰了,怎麼會?
林廣宇用無比惋惜的口吻說道:“先太后不幸大漸,朕諸事繁忙,原本該親自去袁卿家弔唁的,現在恐怕也抽不開身,聽說慶王爺和袁卿極爲交好,又是皇室宗親,便替朕一行如何?”反正你替不替都會去的,就讓你再做個順水人情。
“奴才……領旨。”迭遭重擊的奕劻已經說不出話來,唯唯諾諾而已。
“另外請孝達替朕做一篇追思文章,聊表朕對袁卿之感。”
“皇上……”
林廣宇擺擺手:“諸位或許誤會朕對袁卿有成見,朕現在想來,最得先太后和朕意者誰?袁世凱也。朕孜孜不倦變法維新、新政強國,10年以來新政推行最有成效、變法維新最不遺餘力的當屬何人,袁世凱也!望張師傅之文足表袁卿之才能、貢獻,亦足寄託朕之哀思。”
“臣遵旨,必不負聖望。”
“皇上聖明!”一片聖明聲中,衆人面上的表情仍是千奇百怪。鹿傳霖年老重聽,依舊是那副渾渾噩噩的模樣;世續和張之洞對林廣宇的表現極爲震驚,認爲簡直不是他們所熟悉的皇帝,這樣的口氣和心機真當是太過深沉,尤其是張之洞完全知道林廣宇將袁世凱留下的全過程,兩相對照剛纔的那番話心裡更是冷得發抖——上權柄自操,賞罰分明,威嚴日重,分明是個英主;奕劻和那桐還沒有從袁世凱斃命的突變中轉過彎來,對於皇帝的言語是左耳進右耳出,只在琢磨這事背後的蹊蹺,心裡陣陣忐忑;載灃是個不曉事的,心裡奇怪皇帝對袁世凱的評價怎麼改了?這些年來拼命說要殺袁世凱的是這個皇帝,做了紙烏龜,背上寫上袁世凱姓名也還是這個皇阿哥,怎的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鐵良隱隱約約揣摩着事情背後的真相,盤算着將來的何去何從,但起碼對於皇帝的答覆非常滿意——笑話,不講好話難道還惡言相向?人都死了,還要落井下石不成?
“軍機出缺,汝等有何意見?”
“臣保舉肅親王善耆,肅王爺老成謀國,又是宗室長輩,足以擔當此任。”載灃頭一個表態,皇上早就暗示過他了。
“臣附議。”
“臣等附議!”
奕劻心裡原本是不喜的,這樣一來軍機便有慶親王、肅親王、醇親王三個親王了,載灃是慈禧所拔擢又是皇帝的親弟弟,他自然無話可說,如果善耆也入軍機,豈不是要和自己分庭抗禮?但衆人都已經表態,他也只能頜首。
“還有一個缺額,衆卿以爲屬誰較爲妥當?”林廣宇將目光投向了張之洞,這是接替袁世凱留下來的位置,當然應該提名漢人——這是不成文的規矩,彼此心照不宣。
“啓稟皇上,臣有兩個人選,一是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另一個則是……”張之洞頓了頓,大家都聽着他的下文,“去年開缺的岑-春-煊。”
徐世昌的名頭讓奕劻和那桐等人俱是眼前一亮,滿朝都知徐世昌和袁世凱關係非比尋常,是鐵的不能再鐵的哥們,如果徐世昌能入軍機且不削弱實際權力,則說明皇帝對於北洋派還是基本接受的,最差也是個妥協的結果;如果皇帝不能接受徐世昌,那不管他表面上如何讚揚袁世凱,實際上仍舊是要準備動刀子,那就不可不防了。
載灃對徐世昌和袁世凱的關係雖然略有所聞,但並不太放在心上,隨時準備按皇帝的意思辦。奕劻和那桐則是迫不及待地表態:“臣(奴才)等以爲徐世昌可以!”他們纔不想聽到岑春煊的名字,去年轟動一時的大參案中,袁世凱和奕劻兩人花了極大的力氣,使出了渾身解數,甚至不惜採用僞造岑春煊與康、樑等人合影的照片才讓疑慮重重的慈禧開缺了岑春煊和瞿鴻譏,現在再把岑春煊請回來,豈非“不是冤家不聚頭?”
對於兩人的小心思,林廣宇自然明白,不過對於徐世昌他倒是抱有相當程度的好感。徐世昌確實是袁世凱的左膀右臂,也確實是北洋系統的文官之首,但同樣也是擁有高超政治才能的行政官僚,是新政事業的推動者和先行者。東三省在設省一年之後的種種變化和進步無不昭示了他的才能,這樣的人才如何能束之高閣呢?況且在分化、打壓北洋板塊的既定策略下,一味貶低、壓制北洋人才的應用不僅不能達到這個效果,反而會更加助長北洋集團的離心傾向。奕劻、那桐的那點伎倆真是不值得一提。
“徐世昌?”林廣宇微微頓了一下,奕劻和那桐緊張地盯着皇帝的眉頭,生怕他說不同意,結果卻等來這麼一句——“徐卿現任東三省總督,倘若內調,何人可以接替?”林廣宇先不說同意不同意,只管把後一個問題繼續拋出來。
“這個……”奕劻心中大喜,皇帝分明是已經同意的心態,只是顧慮東三省總督的位置纔不得不有所保留,當下就說,“皇上,臣以爲……”正想捅出個私人人選,忽的衣角被那桐拉住,後者搶白道:“用人之權屬君上大權,皇上必定心中已有計較,臣不敢妄加置喙。”
被他這麼一拉,奕劻猛然明白過來,心裡暗暗罵自己居然被岑春煊幾個字衝暈了頭腦,連最基本的忌諱和政治感都沒有。現在是皇上親政,是他掌握着用人大權,用誰不用誰難道還輪得着自己來指手畫腳麼?若是太后還在,有人用銀子開道走自己的路還可以,現在麼?難嘍!
望着奕劻那張佈滿橫肉以及因爲過於放縱酒色財氣而顯得頹廢不堪的老臉,林廣宇心中一陣陣噁心。對於那桐剛纔的一番搶白,他報以冷冷一笑,意思“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徐世昌進京,授軍機,東三省總督由四川總督趙爾巽繼任,川督由四川布政使王人文護理……卿等有何異議?”
“皇上英明。”
只剩下外務部尚書尚未確定,那桐雖然也掛着外務部會辦大臣的名頭,從級別上看和袁世凱是同級的,但由於袁世凱一直掛着外務部尚書的頭銜,統攬了所部大權,那桐對於外務部的實際事務並不能插手。眼看職位空缺,他心中躍躍欲試,很想要這個職位,但是等了半天卻是沒人推薦。載灃、鐵良和張之洞像個死人似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奕劻因爲剛纔被自己拉了一下,面子上多少有些尷尬,更何況吃不透皇帝的心思,更不便出面開口說這個話,對那桐的連連示意故意裝作不知,急得後者是抓耳撓腮,心裡癢得不行。
“樑敦彥如何?”林廣宇將目光轉向張之洞詢問道。樑現任外務部侍郎,留美幼童,耶魯大學的高材生,出色的外交專家,在歷史上他曾經是清廷首任內閣的外務大臣,林廣宇決心提前讓他獲得這個位置。
“臣不敢揣度聖意……”張之洞的回答有些讓人出乎意料,但又卻在情理之中。樑敦彥在遇到張之洞之前窮困潦倒,幾乎混不下去,但後者卻將他發掘出來並推薦給慈禧,談得上對他知根知底,之所以冒出這麼一句,無非是不想讓皇帝誤會搞朋黨。
林廣宇一愣,想起還有這麼一節,笑了:“張師傅莫非連舉賢不避親的規矩都忘記了吧?”
“臣不敢,既然皇上如此說,那臣就斗膽評價一句。樑崧生(樑敦彥的字)人品才華均爲上乘,堪當重任。”
“張師傅看人向來都是準的,既然如此推薦,想必是個不錯的人選。”林廣宇微微一笑,賣個順水人情給張之洞,“朕這幾天國事繁忙,就不單獨召見他慰勉了,煩請張師傅誡勉,讓他好好幹,朕看着呢,希望將來也能成爲像張師傅那樣的股肱之臣。”
“臣替他叩謝天恩。”林廣宇這句話算是說到張之洞心裡去了,既說明了他識人、用人有方,又點明瞭他是朝廷的股肱之臣,一句話不露聲色地讚揚了兩個方面,讓這個老臣開心地差點連鬍子都要翹起來——香帥不愛財,只愛名啊!
那桐心裡一陣陣失落,臉上卻是無所謂的神情,其餘幾個見張之洞極力保薦,皇上又已經首肯,何苦自討沒趣,紛紛回答:“皇上聖明。”
皇上聖明?朕在瀛臺的時候怎麼就不聖明?林廣宇忍不住腹謗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