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瘦,非幹痛酒,不是悲秋。
……
“徐叔!”好容易盼到徐世昌回來,以開放彷彿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迎上去。
“雲臺?”徐世昌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我……我……”袁克定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只能小心翼翼地問道,“楊叔他?……”
“唉……”對方長嘆一聲,示意他進了書房。
“徐叔,楊叔他怎麼了?咱們部裡說什麼話都有,大家全盼着呢……”
果然,徐世昌拿過門房簿一看,除了少數幾個外地來京例行拜見的生面孔外,幾乎所有農工商部的要員都已經來過了。
“別慌,沉住氣!”徐世昌深吸了一口氣道,“楊士琦取死之道,他算是廢了。”
“啊?!”雖然早有準備,袁克定還是倒吸一口涼氣,嘴巴張大成了O型。
“千不該萬不該以收受銀子來要挾趙秉鈞。趙智庵是什麼人?翻臉能把祖宗都賣了的傢伙,你還敢拿把柄要挾他?”
“其他說了些什麼?”
“趙智庵假意尋了一個禁衛軍做內應,佯稱準備放火燒掉西大殿,騙得楊士琦信任,結果一轉身就跑到肅親王府上去出首……就這麼着,楊士琦連夜就被抓起來了。”
“真的?”
“千真萬確!”徐世昌壓低聲音,“賢侄,我和你說說不要緊,楊士驤也已經死了。”
“什麼?”
“昨天晚上病死的,皇上現在拖着沒發喪。”
“爲什麼?”
“這也要問爲什麼?”徐世昌心裡直搖頭,袁慰亭怎麼生了這麼個愚鈍兒子?“這你還看不出來?楊士驤一案已查的差不多了,只差公佈,如果現在發喪,又要擬諡號,又要追賜,過幾天再來取消,皇上不是自個打自個耳光麼?乾脆就遲幾天公佈。”
“其他還有什麼消息?”
“非常時期,少說少動。”徐世昌拍拍他肩膀,“楊家兄弟的案子牽連必廣,你千萬不要再趟渾水了,否則必死無疑。”
“謝謝徐叔!”
“還有最後一句話告訴你!”徐世昌刻意關緊房門,湊到他耳朵邊上說,“楊士琦交代時攀咬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你。皇上說了,‘此言不可信,一概不用。’但如果誰拼命爲楊士琦喊冤抱不平的,同黨可能性極大,你要注意分寸,千萬別被流矢誤傷了。”
“好險!”袁克定長出一口氣,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多謝叔叔提點,小侄永世不忘。”
真當是楊士琦攀咬太多而皇帝不採信?非也!楊士琦見事情敗露,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整個過程原原本本訴說了一遍,袁克定自然也在其列。秘密審訊時,徐世昌當場就聽得心驚肉跳,哪還敢吱聲。不動袁克定是皇帝的主張——暫不追究。
暫不追究?那是不是秋後算總賬的代名詞?徐世昌不敢去想,更不敢在袁克定面前透露半分。這番話皇帝只當着自己的面說出來,一旦走漏風聲,自己也便完了,何苦爲楊家兄弟殉葬?再者楊士驤在北洋任上的虧空幾天前就已經調查的一清二楚,所有細節報告都用專折放在上書房的隱秘處,楊士琦便是沒有此節也難逃一劫。
楊家兄弟的覆滅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自己最多是一個御下不嚴的訓誡,難道還要把老本都賠進去?傻子才這麼幹,更何況我已經和袁家撇清了關係。
慶親王府上,奕匡也是焦頭爛額,楊士琦一倒,北洋的虧空一暴露,自己這一派必然也要受牽連,怎麼辦?
“阿瑪,阿瑪!”載振急匆匆跑來,上氣不接下氣。
“打聽得怎麼樣了?”
“走了小德張的路子,已經打聽到了,皇上已經弄清楚楊士驤的虧空了……”
“啊!”這如何是好?
“不過似乎皇上沒有深究的意思,只嘀咕了一句,楊士驤的打點倒是夠上心的,哼……”
“這什麼意思?”奕匡不解,“你也不問問清楚?”
“哪裡是我不肯問,人家壓根就說不上來,就這還求了大半天,花了10萬兩銀子才擺平的。”載振有些氣惱,“這幫狗奴才,平素拿錢拿得挺歡,關鍵時候偏這麼拿大,老子恨不得宰了他們。”
“不可!”奕匡擺擺手,“明兒再送5萬兩,這條線一定要保住。王商鹽米不進,小德張這條線再斷了可就真成睜眼瞎了。
“要不要讓徐叔……”
“不用!他是農工商部尚書,楊士琦出了事,他身上擔子也很重,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那我們?……”
“簡單。皇上不是查賬麼,咱就把楊家兄弟給咱的孝敬全給皇上。載振,一共多少數目你還有數否?”
“阿瑪,吃下去的還要再吐出來?”載振有些捨不得。
“你瘋了?要錢不要命了?”奕匡氣得不打一處來,“皇上既然查清了賬,就知道那些銀子的去向,咱們不主動交難道還等他挨家挨戶上門收?你不怕丟臉皇上還怕丟臉呢。”
“是是!倒是我糊塗了。”
王商在幾個禁衛軍的陪同下走進了陰冷潮溼的天牢,最末尾那一間便關着楊士琦。似乎很多年沒有關押過當朝大員了。
“王公公!皇上肯放我了?”蜷縮在角落裡的楊士琦一看王商進來,立即跳將起來。
王商厭惡地看着他,冷冷說道:“皇上不忍你受苦,特意派我來送你一程。”
哈哈哈哈!整個天牢都回蕩着楊士琦毛骨悚然的笑聲。
“你放明白點,現在上路,你留個體面,皇上也給你留點情面。不然真要三堂會審撕破臉來,不要說你這條命同樣保不住,你家裡那100多號人你也不管了?”
剛纔是狂笑,轉瞬卻變成了嚎哭!王商從袖子裡掏出一道白綾:“念你過去的功勞,皇上賞你一個全屍,順便給你準備付好棺材,家裡也不用你擔心,皇上宅心仁厚,只罪你一人,不干他人事!”
說完,也不管楊士琦什麼反應,只說:“送楊大人上路!”
幾個禁衛軍七手八腳地將白綾打成結掛好,抱起楊士琦就把他的脖子套在裡面,楊士琦的手死死地攥住兩端,努力擡起下巴:“四哥,咱們來世再做兄弟!”
喊出如此淒涼的一聲後,手便鬆開了,白綾刷地繃緊,禁衛軍放開手,楊士琦的身子只晃盪了一下便掛穩了,白綾牢牢吃住了這一百多斤的分量。
他死了!
楊士琦之死對很多人而言是一種解脫。如果他不死,相關傳言和沸沸揚揚的輿情只能愈發不可收拾——所有人都在猜測楊士琦下獄的真實原因,所有人都不相信已經公佈出來的真相是“真相”。
——有人猜測,楊士琦勾結禁衛軍意圖謀反,可怎麼也看不出這麼做的必要性與可能性;
——有人斷言,楊士琦勾結禁衛軍意圖謀刺,那背後深藏不露的主謀又是誰?
——有人推理,楊士琦因爲趙秉鈞誣告而下獄,所謂勾結禁衛軍不過是欲加之罪,可趙秉鈞這麼做的動機何在?
……等等等等,事實永遠充滿了撲朔迷離,充滿了疑雲重重,充滿了人心浮動,除直接當事的數人外,所有人都只能憑藉着表面上的蛛絲馬跡來進行懷疑,而且往往謬以千里。謠言止於智者!可在成百上千個“智者”看來,公佈出來的真相纔是謠言,他們或是竭力打探着所謂的內幕,或是在私下深藏不露進行揣測,每個人都希望弄清楚與自己利益密切相關的事實,一種與生俱來的、真相不明的壓抑感和恐懼感——連坐法的威懾力已經深入人們的心髓。但他一死,便只剩下了官方口徑公佈的事實,一種讓許多人懷疑卻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實——誰也無法再找死人進行對證。
他死了,這是好事——死人是不會再攀咬別人、再牽連他人的,許多與楊士琦過往密切的官員可以吃得下飯、睡得着覺了;他死了,也是好事——農工商部的侍郎便空出來了,這是個肥缺,數個自認爲足夠資格的人在那裡躍躍欲試,意圖頂上。
京城,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