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
樑士詒的話果然不錯,載洵便是5萬兩銀子就打倒的貨色。收了那桐交付的5萬兩存單後,他早已將載澤的交代拋之腦後,一門心思地附合那桐來,至於奏章,他看也不看便大剌剌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維新元年正月二十一,那桐和載洵聯合復奏有關參劾陳璧、李德順、楊士驤一案,洋洋五千言之多,結論是:“該尚書陳璧才氣素優,勇於任事,甚有能名,但辦事不免失之操切,輿情不洽;原津浦路北段總辦李德順所參贓私各節,或免誇大其詞,然濫費公帑,濫用私人,徇情賣好卻屬事實,着實愧對公忠,職守有虧,難辭其咎……”按這封復奏的表述,陳璧最多是用人不當,該受訓誡,而李德順只是一般的舞弊,這種弊端在洋務辦理時不免司空見慣,至於火車站選址一說,奏章輕輕掩過,只說“純繫個人見解,並未付諸實施……與喪權賣國、中飽私囊全然無涉”,最多就是個免職的處分。
條陳一上,載澤、盛宣懷臉色大變,奕劻、陳璧洋洋得意。
“澤公,此事恐有蹊蹺,洵貝勒怎麼?……”剛退出養心殿,盛宣懷就按耐不住。除掉一個李德順並無實際用處,津浦路總辦已經換成了孫寶琦,盛宣懷花了這麼的力氣,下了那般大的本錢,如果只扳倒一個李德順便太虧本了。
“我不知道,先去查……”載澤咬牙切齒,“就是把天捅個窟窿也得查出來。”
“可洵貝勒那裡?”
“不必擔心。”載澤自我解嘲,“直隸財政督查的事情我已經把能得罪的都得罪光了,不是魚死便是網破,拼了!”
自財政清理的上諭發佈後,內外氣氛極爲緊張,頤和園專闢一處用作審查機構,熊希齡便領着12個人開始勘察。外面則由熙榮率人團團圍住、日夜巡邏,除皇帝和榮慶可自由出入外,其餘人等一律擋駕,西大殿是檔案所在地,禁衛軍拉起了警戒線,布上了鐵絲網和重機槍,崗哨、遊動哨間或分佈,一副最高戒備的模樣,頤和園的太監和宮女們看見都是遠遠地避着走,哪裡敢生什麼事端?至於參與勘察的13人,更是被勒令一律在頤和園居住,完全與外界隔離,便是用膳都是禁衛軍檢查再檢查後送進來。至於要調查的相關知情人員,更是按熊希齡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傳喚而來,一一分別押解。看着戒備森嚴的氣勢,荷槍實彈的禁衛軍,用不上審問,他們早就竹筒倒豆子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交代得一乾二淨了。
專業人士的水平實在不是吹的,僅僅半個月,原本成一本糊塗賬的北洋光緒三十四年度財政清理報告便出臺了。
本年收支相抵後,原應盈餘銀210534兩8錢,現虧損597563兩9錢,出入合計808098兩1錢:
有案可稽,屬慣常公事,但逾矩的24497兩3錢;
有案可稽,屬零星應付,未正常覈銷者7659兩9錢;
有案可稽,屬擠佔挪用,未按正常程序予以調撥使用者157639兩5錢;
有案可稽,屬公款私用(某大臣喪儀1000兩按理應由總督個人自掏腰包,但其卻在公款中報銷了)的133828兩4錢;
……
無案可稽,只載明用處,未載明詳細支付情況的……
無案可稽,純以白條提取的……
無案可稽,亦無法查證,經詢問經辦人員而得知者……
無案可稽,亦無法取證,經再三詢問仍無跡象者……
摺子被封上了火漆,專程送到皇帝的跟前,林林總總,讓人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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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以後,貝勒載洵剛用過晚膳,府上卻來了個不速之客。自皇帝親政後,洵貝勒的架子日漸大了起來,連帶着手下的門客也抖得不行,訪客要沒有豐厚的門包,休想見到日漸發紅的洵貝勒。但來人不同,只亮了下手中的牌子,門客便像受了驚的兔子那樣竄起來:“您老請,我前頭帶路。”
“不必了,我自己走進去罷。”
載洵原本有些懊惱,直想呵斥兩句,猛一瞥見來人的模樣,馬上便換了最爲熱情的面孔:“不知王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快,快請上座。”
不是別人,正是御前太監領班,皇帝的親信——王商。
“這麼晚還來叨擾貝勒爺實在不好意思,只是……”
“無妨,無妨,王公公的事便是皇上的事,肯定是大事。”
“這麼說吧,咱家是來找貝勒爺作筆生意的。”
“生意?什麼好買賣?”載洵心裡直犯嘀咕,難道對方要將宮裡的寶貝偷賣給自己?
“請貝勒爺看看,這東西值不值3萬兩銀子?”王商說着便從袖子裡的掏出一件物色遞了過去。
粗粗看了幾眼,載洵臉色大變,這哪裡是什麼寶貝,分明是岑春煊——岑官屠參劾他和那桐的專折:“查兩人奉旨查辦李、楊一案,收受賄賂,那桐逾8萬兩,載洵逾5萬兩……”
載洵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敢再往下細看,只道:“王公公,這……”
“方纔皇上休息,岑中堂遞過來這個摺子,咱家看了看便收下了,還沒來得及給皇上過目呢。”
載洵方寸大亂:“他是誣告,誣告!”
“誣告?那咱家告辭了,明兒皇上看了便有分曉。”王商一把奪過摺子,“貝勒爺,不好意思,咱家弄錯了。”
眼看對方一付起身要走,載洵急壞了,一把拉住袖子,低聲下氣道,“王公公,我有眼不識泰山,我……”
“咱家可是好心!這東西要是賣給那中堂,說不定還能多幾個銀子,可咱家想着您是皇上的親弟弟,不能給他添堵是不是?皇上最近爲直隸那亂七八糟的事情夠鬧心了,情緒不太好……”
“是是是。”載洵連忙就坡下驢,“3萬兩銀子值,值!我這便買了。”
收了載洵3萬兩的銀票,王商笑眯眯地說道:“還是貝勒爺有眼力,知道行情。”
“那這摺子?”
“明兒我還得遞給皇上。”
“啊?!”重新再遞給皇帝,載洵暈了,3萬兩銀子用來打水漂麼?
可又不敢發作,只好吞吞吐吐地說:“能……不能把這摺子給……我?”
“不能!”
“不能?”王商慢悠悠提點他,“摺子給您本來容易,可明兒皇上沒了摺子,咱家擔待不起。萬一岑中堂見皇上沒反應再提起來,你和咱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咱家倒不打緊,只是這消息要是傳出去,您面上不好看,連帶着皇上、醇王爺也會臉上無光。”
“那我……我。”載洵想問:那怎麼辦?3萬兩銀子花了至少也得有個破解之法,不然這麼大剌剌奏上去皇阿哥非抽我的筋不可。
“事到如今貝勒爺也別擔心。便看在這3萬兩銀子的份上,咱家怎麼也得想個辦法替您遮掩過去不是?”
“是是,敢問公公……”
“這摺子你看過仍當沒看過,明兒一早先去求見皇上,如果沒空寫道摺子也行。只說有人拿了5萬兩來封你的嘴,你假意先收着了,奏章也具名了,但橫豎不是那個理。”
“這行麼?”載洵不是擔心行不行,他是在心疼這5萬兩,剛纔的3萬兩已經讓他肉痛不已,再把5萬兩也扔出去,豈非連老本都蝕沒了?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王商笑眯眯地勸道:“明看現在這5萬兩就沒了,可吃小虧賺大便宜,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再說您是皇上的親弟弟,憑什麼那中堂能拿8萬兩,您便只有5萬兩,狗眼看人低麼?”
聽王商這麼一撩撥,載洵也有點憤憤不平。
“皇上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說,‘看老六這回差事辦得怎麼樣,辦得好了便放他出洋考察軍艦去’,您說……是不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
“是是是,我曉得,我也要噁心他一下。”載洵連忙說,“王公公,明兒我便不去見皇上了,我馬上寫個摺子,勞煩您老人家帶過去,那5萬兩的存單也一併帶過去。”
“咱家曉得。”王商坐直了身子,慢悠悠地品茶,看載洵在那忙得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