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的膠着是最令人不安的局面,這種平衡反映在中日上,就是那微妙的均勢以及槓桿力量的發揮。局外人或許看着覺得熱鬧,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體會出那種壓抑與焦躁。
在外交戰場上,永遠是力量取勝,但在力量大體均衡的前提下,卻是智慧與手段取勝。局勢在神尾師團被殲滅以後已經得到了明證:光憑日本普通的、一般性的軍事動員已經是無法壓制住中國了,這一點在日本本國或許還有疑問,但在各大列強觀察家的眼中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了。當然,軍事觀察家普遍認爲,倘若日本進行全國總動員,發動類似於一場20年前中日戰爭或者10前日俄戰>:後的結局仍很難說,中國在抵抗之下說不定仍舊只能以失敗而告終。
可問題是,日本有這樣選擇的權力麼?
沒有!
日本失去了有利的國際局勢。日本在成長爲東亞一強之後,他也就慢慢喪失了其他國家的支持,特別是在歐洲國家普遍陷入戰爭,英日同盟成爲一種方向補貼的關係之後,日本要渴望得到支持是不可能的。而美國——這個唯一沒有捲入大戰的強國則強烈反對日本借歐洲力量暫時空虛的時候獨霸東亞。如果說中國經不起再一次中日戰爭失敗的話,那麼美國同樣也經不起日本在東亞的又一場勝利。20年前的中日戰爭無非是中國與日本的地位互換,10年前地日俄戰爭無非是日本取.>.地區強國,如果日本再一次勝利,恐怕遭到驅逐的就是美國人了。所以。日本的舉動遭到了美國的強烈反對,儘管這種反對是爲了美國的利益而做出的。
日本失去了可靠地財政基礎。
由於日俄戰爭後的債臺高築,日本比任何時候都期待其他強國的財政支持,同樣,歐戰爆發以後,日本比任何國家都感受到了銀根抽緊的威脅。傳統地債權國在收縮戰線。美國雖然有多餘的資金,但日美關係的現狀決定了美國不可能再向日本輸血。若是往常,日本多半還可以向美國打打市場需求的好牌,但在歐洲對各種物資都求之若渴的情況下。美國哪裡還會關注日本這麼狹小和遙遠的市場?
日本失去了充分地經濟基礎。日本的工業能力和經濟條件相比前或者10年前都有了長足地進步,但這種充分發展的生產力本霸權政策的推行。倘若沒有獲得足夠的貿易或者經濟特權,日本的經濟界人士是不會吝於支持政府發動對外戰爭地,可是現在的局面恰好顛倒了過來,政府的一意孤行反而窒息了商業成長地空間。由於與中國交惡,各種急需的原料無法得到。而美國又在事實上對日本採取了壓縮供給的政策,使得日本失去了很大程度的活動空間;又由於歐戰的爆發。日本傳統的出口品無法出口到歐洲,而各類能夠換得高價、爲歐洲國家所急需的戰爭物資又因爲政府的動員而不得不以廉價出售,一來一去,逐利的經濟動物居然在幹高價買低價賣的蠢事。再者,由於日元匯率的大幅度降低。使得兩頭在外的日本經濟突然間就蒙受了鉅額損失。
“真是麻煩啊,麻煩。”面對一堆的煩心事,山本首相喃喃自語。無力自拔。最近幾天的膠着,元老重臣的質疑、財閥和大佬們的威脅,乃至於內閣和陸海軍內部的困惑一起涌上他的心頭,真讓他有一種難以爲繼的危機感和挫敗感,他很有一種撂下挑子不幹的衝動。可是,每當眼睛一閉上,想起頭頂高懸的“西門子事件”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又只能硬着頭皮闖下去,否則就只有身敗名裂的一途。
“難啊,真是難啊。”
“首相大人,頭山滿先生來了。”
“是麼,好好。”山本收起遐想,盡力做出放鬆和微笑的姿態。
“首相大人。”頭山滿見到山本後,深深地鞠了一躬,眼裡卻是掩飾不住的得色——在焦頭爛額之時,首相大人終於想起他與黑龍會了。
“幸會幸會。”事實上,山本與已經遇刺身亡的伊藤博文一樣,對黑龍會沒什麼好感。或者說,凡是出身海軍系統,受過良
並且具有較高地位的官員對黑龍會都沒有什麼好感—軍那些粗野之人喜歡這種黑社會吧。
“今天找先生來,是有一樁大事想和您談談。”畢竟有求於人,山本沒有擺出居高臨下的姿態,反而以誠摯地口吻問道,“您對於目前的中日局勢如何看待?”
“帝國遇到了很大的麻煩,但是,我相信支那不是帝國的對手。”頭山一開始還沒有摸透山本的用意,只能如此答覆。
“我的意思是……”山本追問道,“您有什麼好的辦法?”
“沒有!”出乎山本意料之外的是,頭山滿居然一口就回絕了。
“爲什麼?”
“首先,陸軍作戰的失利我無法幫得上忙,海軍作戰的失利我同樣無能爲力,甚至於現在財政局面的惡化和日元匯率的下挫都不是我能夠扭轉的。”頭山滿眼看山本的眼神越來越鬱悶,最後說了一句,“不過,我相信首相大人一定有辦法,而且,我願意供您驅馳。”
這個老狐狸!山本暗暗罵道,但又裝得不動聲色,乾笑了兩聲說道:“能有先生這樣的見識,在目前的局勢下也殊爲難得,可笑有一大幫人看不清形勢,以爲……”
“首相大人,請恕我直言,造成目前政策困境的,其實不是決策,而在於執行。我們低估了支那復興的努力,高估了自己在軍事上的優勢,錯估了國際局勢對我們的影響!如果不對此改弦易轍,下一步將更難着手。”
“確實如此。”山本忽然對頭山滿又頭疼起來,這個其貌不揚的糟老頭子居然有如此犀利的眼光和評價,真是讓人不得不警惕萬分,可事情總要去做,這個時候他已經顧不上這麼多了。
“不知您與中國的革命黨關係如何?”
“論公,我是他們事業的支持者,論私,我與革命黨的領袖有不錯的私人交情。”頭山滿很爽快,“但是我不能保證這些人能爲您所用。”
“那麼……”山本索性也不繞***了,直接問道,“依據先生的判斷,‘以華制華’的成功性有多大?”
“很難說,或許是百分之百,或許是百分之零,無非是成功和失敗兩種可能。”
這說了不等於沒說麼?山本白了頭山滿幾眼,略帶不快地說道,“如果在支那南方建立革命黨政權,結果會如何?”
“這樣啊。”頭山滿從山本口中一聽到“革命黨”三字,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八九分,他直起身子,想了又想,最後纔回答說,“有很大成功的希望,不過需要帝國予以支持,而且……”
“而且什麼?”
“這種支持不能通過政府直接出面,最好是靠我們,黑龍會作爲居間!”
果然是老謀深算,不動聲色地就和盤托出了自己的條件,山本也不得不佩服頭山滿的功夫,但既然今天找他來商議,他對此也有了足夠的預料。
當下就坡下驢,笑道:“這是自然,這個工作只有先生去做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您過獎了,能爲皇國大業做出貢獻是鄙人的榮幸,只是……”頭山滿拖長了聲調,“這樣的決策恐怕無法獲得陸軍的支持。”
“這個你不要管。”山本有些惱怒,“陸軍那些馬鹿我有辦法解決。”
“如果首相大人不嫌棄,我倒願意推薦一個解決問題的人選。”
“誰?”
頭山滿說了一個名字,山本掠過一絲驚疑的神色,但隨即又恢復了平靜,“我會考慮的。”
“是!”
“我知道他是你們的贊助者,沒想到居然涉入這麼深?”山本半是嘲諷,半是恭維地說道,“這可真是他的榮幸。”
注意力又集中到剛纔的話題上,“那麼,放在哪裡呢?”頭山思索了一下,“既要方便帝國予以支援,又不能太過顯得突兀,合適的地點是十分要緊的。”
“這裡。”順着山本的手勢,頭山滿很容易就看清楚地圖上的那一隅,“果然是這裡!”他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