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黃興的電報後,孫中山坐立不安,在廣州發動起義來的中心工作。爲了準備籌劃這次起義,他已經壓上了太多的代價,根本容不得有半點退縮的餘地。但黃興的意見又極爲重要,他不能不對舉事可能面臨的風險無動於衷,再加上他人在日本,如果不分青紅皁白地指手畫腳,“遠距離革命家”的指責則更見其疚,他不免心中也有反覆。
但是,與頭山滿、內田良平等黑龍會高層商議之後,衆人紛紛都勸他:“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何況現在束手,仍免不了爲當局所破壞,何如就此一搏,成仁得仁?”
孫中山以爲衆人的意見頗有道理,便決定按此覆電,他哪裡曉得在北京城的伊藤和川島已經準備了行動計劃,當等廣州一起便要發動,如何能容忍同盟會打退堂鼓?所以不用孫中山出言詢問,黑龍會爲了保障自身利益的實現也會催促革命黨速發。
孫中山的覆電即到,再加上決死隊的請求,黃興下定決心,決意起事。並頗有見地地準備了行動方案:先集合數十人圍攻督署,殺掉張鳴,造成當局羣龍無首,然後發動新軍舉事,克復廣州。不得不承認,這是個不錯的斬首計劃。
429日,李準從順德調心腹吳宗禹所屬巡防三營入城,一方面加強廣州城各處的防禦力量,另一方面在城中與巡警一起廣泛搜捕革命黨。在不斷加強的搜捕力度面前,陸續有幾個秘密機關被破獲。特別是以開假髮商店爲掩護地機關——中國人向無使用假髮之習慣,即便西洋人有之,廣州城纔多少洋人,用得了這麼多假髮店?不少革命黨對於假髮業務更不精通,稍微盤問就露出馬腳,只能被巡警所捕獲。
雖然審訊中無法得知革命黨確切的計劃,但張鳴歧和李準都認定,革命黨舉事迫在眉睫。必須加強力量。可惜。無論他們怎麼審訊。革命黨機關都是單線聯繫,無法拔出一個,牽連一批。
這時,原先對舉事持反對態度的陳炯明和胡漢民忽然改變了主意,反而贊同起黃興的主張,要求儘快舉事。原來,他們從秘密渠道得到消息。謂李準調來的三營巡防營中10名軍官中有8熱心革命,1人中立持明確反對態度的僅有1人。他們認爲,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不惟新軍已經在革命黨的掌握之中,便連新近加入地巡防營也屬可爭取地力量,此時不舉革命,何時再舉?
陳炯明聞訊後由驚而喜。立即改變主意。向黃興作了報告,要求原定端午節起義地時間提前至515。在衆人樂觀態度的感染下,黃興亦深受鼓舞。當即決定,革命黨500的“選鋒”兵分4路,於午5同時發動。,軍事行動由趙聲統一指揮,黃興直接負責率領敢死隊進攻總督府。
但是,陳炯明也好,胡漢民也罷,他們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一個事實——李準麾下的10名軍官,到底是不是有如此高贊同革命事實上,革命派做出的樂觀估計其實是一個僞命題——如果這些人果然心向革命,那爲什麼不在平定倪映典之亂之時附義呢?
果然是大有蹊蹺。事情的根源還要從國防部裁撤舊軍,編練新軍地源頭上去尋找。
由於巡防營概屬舊軍,悉數在裁撤之列,這些軍官平日受惠頗多,一夕聞說要裁撤,如何能不惱、不怒、不憤?情急之下,說出“朝廷不要老子,老子便去投革命黨”的話自然也可理解,但在內心深處,作爲吃了幾十年官府飯的老油條,哪有那麼衝動,無非是發發牢騷罷了。
而張鳴歧在倪映典等率新軍作亂之後也清醒過來,認爲舊軍固然是要裁撤的,新軍也確實要編練,但舊軍的人物忠誠度頗高,除了那些不中用的老兵油子不要外,其餘應該一律補入新軍,詳加訓練之後便能爲己所用,至於巡警倒不如另招募他人充實。這樣安排之下,舊軍軍官不但不用爲出路範疇,反而可能有更大的晉升空間。
如此這般,這些高唱革命調的舊軍官一個個拍胸脯表示效忠——否則以李準之精明和謹慎,能將定時炸彈安排在廣州城麼?而且,巡防營軍官“軍心不穩,心向革命”地假消息也是李準故意釋放出來地煙幕彈,爲的就是迷惑革命黨——在權術方面,革命黨和老官僚的差距實在太大。
那麼,爲什麼不挑選其他日子,而選定515爲舉事日呢?這是因爲陳炯明等人接到消息,謂海軍在當日下午有船到廣州進行補給,李準作爲水師提督,要親臨現場迎接。由於碼頭距離城裡距離非常遠,而李本人對革命黨地威脅又太過於巨大,陳炯明便認爲,趁李準和張鳴歧分開之時行動最好,一來消滅了張鳴歧廣州城便羣龍無首,有利於行動的迅速開展;二來李準當日必然會率一部分兵馬赴碼頭迎接,等於直接減少了城內的兵力;三來,等李準接到消息回援,城內已經易主,到時候革命黨以逸待勞,不難消滅李準的殘兵敗將,如果李準想逃,亦不妨隨他……
黃興等人認爲言之有理,再加上確實千頭萬緒都要準備,便一致同意15日爲舉事日。
按照計劃,在廣州的革命黨“選鋒”隊兵分四路:黃興率領第一路進攻總督署;姚雨平率第二路進攻廣州小北門,準備放贊同革命的新軍進城;胡毅生率領第三路奪取大南門,阻止李準回援;陳炯明率第四路襲取巡警教練所,以便爭取該所
後鞏固武裝,建立臨時政府,爭取各國駐廣州領事承認爲交戰團體。
黃興等人領受的任務最爲艱鉅,責任亦最爲重大,所有人都意氣奮發,決議雷霆一擊,爭取廣東光復,不少人懷着必死地決心寫下遺書。其中又以林覺民的一封最爲有名。
林在給其懷孕的妻子的絕筆書中寫道:“吾至愛汝。即此愛汝一念。使吾勇於就死也。吾自遇汝以來,常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然遍地腥雲,滿街狼犬,稱心快意,幾家能夠!司馬青衫,吾不能學太上之忘情也。語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愛汝之心。助天下人愛其所愛,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顧汝也。汝體吾此心於啼泣之餘,亦以天下人爲念,當亦樂犧牲吾身與汝身之福利,爲天下人謀永福也。汝其勿悲!”
林的遺書如此感人,甚至於嗣後皇帝閱覽亦不覺痛哭流涕,但革命改良勢分兩途。皇帝既不能以其對今後數十年國運的超然去附和革命。革命亦難以爲時代所侷限的識見去理解改良——箇中的種種,讓人不免扼腕嘆息。
發條越來越緊,距離舉事地時間也越來越近。515下午4時許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黃興、林覺民等人率領130決死隊員在秘密據點集合,所有人臂纏白布,腳穿黑色膠鞋,手執槍械炸彈,一副慷慨赴死地模樣。
“諸位同志:清政府從鴉片戰爭以來,對外喪權辱國,對內欺壓百姓,弄得中國暗無天日。如果不將這個腐敗地政府推倒,亡國之禍,即在目前。現在這個政府又使出了改良的騙局,妄圖用換湯不換藥的方法來進行統治,甚至還假惺惺地改名爲中華帝國。但無論怎麼改,專制壓迫沒有減輕,異族統治沒有削弱。”黃興掃視了在場的衆人一眼,慷慨激昂地說道,“革命,是救國的唯一良方,是我們的天職,要靠我們富有熱血的男兒,不顧一切,抱着犧牲精神纔有辦法。只要我們肯犧牲,革命一定會成功。同志們,努力吧,革命一成功,我們就不再受外國人地欺負和政府的壓迫,大家都可以過自由幸福的生活!”
黃興的一番動員,激起了全體決死隊員同仇敵愾的志氣。正在此時,身穿白長衫的朱執信氣喘吁吁第從外面跑過來,口中直喊:“我,我也要參加戰鬥,去和韃子拼命!”
有個敢死隊員平素和朱執信極爲相熟,便調侃道:“老朱,你身着長衫,怎能衝鋒陷陣?”
朱執信惱了,瞪了對方一眼,衝進屋子取出了一把剪刀,衆人不知道他要幹嘛。誰知道他揮舞剪刀,卡擦卡擦,三下五除二便將長衫的下半截剪去。然後衝到軍械處,一手抓起一個炸彈,二話不說就在剛纔取笑之人旁邊站好待命。
衆人見了,齊聲喝采,剛纔調侃之人也收起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無比崇敬地目光。
朱執信地事情剛剛告一段落,年已半百的同盟會大佬譚人鳳也衝進現場,向黃興要槍,死活要求參加決死隊。
譚人風年紀已大,身體更弱,多跑幾步都要氣喘吁吁,再說平素只是文人,何嘗有一天上過戰場?黃興只能婉言謝絕:“先生年高,起義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您居間調度,這是決死隊,衝鋒陷陣的事情還是交給年輕人去辦吧,您老就不必參加了。”
譚人鳳頓時滿臉漲得通紅,高聲責備道:“黃克強,你是嫌棄我老麼?我身子雖然老了,心卻年輕地很,你們年輕輕都不怕死,難道我譚人鳳比你們多活了幾十年反而怕死麼?”
若論言辭,黃興不是譚人風的對手,再加上朱執信剛纔已經加入了隊伍,也不便對他太過生硬,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發了把短槍給他。
可惜譚人鳳實在是不懂槍術,剛剛接過去,就因爲太過於興奮而扣動了扳機,槍中子彈早就上好了膛,保險又已經打開,“啪”地一聲,立即走火,把在場的衆人嚇得不輕。所幸老譚握槍時槍口朝着空曠處,否則非傷人不可。
黃興急了,不待譚人鳳解釋,一把將槍奪回,連聲說道:“先生不行!先生不行!”
所幸地點比較隱秘,再加上這一聲槍響並不大,周圍都無動靜。衆人見老譚如此,也鬨笑起來,即便剛剛還爲人勸阻的朱執信也出聲勸解:“老譚,算了,算了,讓我們去吧,你在這裡等好消息就行。”
譚人風無話可說,只能搖頭嘆息自己着實不爭氣。
經過一番折騰,時間亦差不多到了,黃興一看指針已定格在一揮,威風凜凜地命令道:“同志們,出發,向督署進攻!殺了張鳴歧。”
“衝啊,殺了張鳴歧!”周圍一片吶喊聲,有人吹響了海螺號,決死隊如同威風凜凜的獅子,直撲目標。
督署衙門東西轅門共駐有一連衛兵,此時正在吃晚飯,猝不及防之下起義軍已經殺到了跟前。決死隊大喝道:“我們是革命黨,舉起手來,繳槍不殺!”
衛兵們手捧飯碗,彼此間面面相覷,衛隊統領企圖拔槍反抗,被起義軍當場擊斃,羣龍無首之下,決死隊控制了局面,就勢衝進二門。聽得外面槍聲,裡面的衛士情知不好,一方面大呼小叫,另一方面則和革命黨對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