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
楊度將洋洋灑灑的九年分期目標一樣樣解讀後,大殿裡靜悄悄地,似乎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兩年以來,雖然陸續有官民上書,要求速開國會,但多數只說三年,少數說兩年者也是指在各省議局設立以後的兩年,從沒有人想着在上諭中斬釘截鐵地提出兩年的時限。
果然疾速!
林廣宇朗聲說道:“楊卿的條陳,朕已預覽,大體都是贊成的。今天特意提出來讓諸卿議議。都說‘大權統於朝廷,萬機決於衆議’,今天朕就想聽聽衆議如何?”
“皇上。”肅親王善第一個出列,“楊提調所羅列之大政,除個別細節尚容商議外,臣全部贊成,一年設過渡內閣,兩年開國會,三年選舉責任內閣之舉臣尤爲同意,這都是海內所矚目之事,兩年來輿情浮動,實在不宜再拖延了。有關於大政中涉及到民政部的條目,雖有難度,但臣一定竭盡全力在9年內辦到。上不負大行太后、皇上的重託,下不負億兆黎民的願望。”
聽着善耆的這番話,奕劻不禁別過頭去,對徐世昌投以感激和欽佩的眼色……
前些日子奕劻發完火後,悶悶不樂了好幾天,除了那桐還來看望過幾次外,平素和自己走的較近的親信卻是連一個都不曾前來。這可着實將他氣得不輕。派載振出去打探地結果更是觸目驚心——那些牆頭草已經開始在走善耆、載澤甚至載灃的門路了,連日來無論肅親王府、醇親王府、鎮國公府乃至載濤、載洵兩兄弟的家門都有絡繹不絕的人前去,偏慶王府前是門庭冷落。
但就在前幾天的一天夜裡,神秘莫測的徐世昌悄悄來到了慶王府。
奕劻一看到徐世昌,掙扎着便想從病牀起來,載振則撲通一聲。立馬就跪下給徐世昌磕頭:“徐叔,救我們父子倆一命啊!”
“王爺您趕緊躺着,躺着。”徐世昌被嚇了一大跳,一邊示意奕劻躺下,一邊連忙把載振扶起來。
奕劻老淚縱橫:“徐大人,我們父子倆算是完了,哪還敢連累您來看我們?”
父子倆唱得這出雙簧一點都不高明,徐世昌用腳趾頭就可以想明白。不過他別有使命,也不點破,只說:“王爺,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這麼大地禮世昌承受不起。去年我外放東省,還不是沾了您和振貝子的光?說起來賠罪的倒應該是我,當時沒提醒振貝子。”——去年5月,正是載振和徐世昌考察東三省,確定三省巡撫名單的關鍵時刻,岑春等人授意御史趙啓霖彈劾段芝貴。說他購買天津歌妓楊翠喜獻給載振,又掏40萬兩銀子給奕劻祝壽,查明後,慈禧下令撤銷了段芝貴黑龍江布政使署黑龍江巡撫的任命,載振亦被迫辭去農工商部尚書的位子,徐世昌現在舊話重提。隱然倒有些不好意思。
說罷,他又把頭別過去對着載振:“振貝子,不是我倚老賣老來提點你。皇上一沒有說要免王爺的差事,而沒有要查辦王爺的意思,一切都好端端地,你着急成這樣,傳出去都折了身份。”
聽他這麼一說,奕劻的病倒好了一大半。他知道這些天皇帝召集了徐世昌等幾個新進軍機好幾次,想着是不是皇帝露了口風?
“菊人兄,你倒說說,皇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奕劻比徐世昌大了好些年紀。以往頂多徐大人、徐大人的,現在連兄都蹦出來了,真是情急之下萬事好商量。
“王爺在擔心什麼?”徐世昌狡黠地…一笑,“皇上的心思您難道沒看透嗎?”
“皇上?”奕劻悵然若失地搖搖頭,“袁慰亭死後,我心亂如麻,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只有那琴軒還跑過來幾次。可菊人兄也清楚,他小聰明是有的,大道卻看不清楚,只等乾瞪眼着急!皇上的心思我真琢磨不透,這兩天一着急便病了。”
“王爺,您說皇上親政後最想幹什麼?”
“肯定還要搞維新變法。”
“變法之前呢?”徐世昌提示他,“10年前爲什麼變不
“太后……”奕劻猛地醒
皇上第一樣事情便是要抓權,有了權纔好辦事。”
“正是!王爺要和皇上爭權麼?
奕劻搖搖頭,苦笑着說:“我哪裡敢和皇上爭權?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這便對了。權分政權、兵權、財權……這政權,軍機處原本也不是王爺一家獨大,皇上要拿權很容易;這兵權,地方上麼在督撫手裡,京畿麼在北洋手裡,剩下的在陸軍部手裡,您一點都沒有;這財權麼,大部分還在各省,朝廷又分在度支部等幾個油水衙門裡,皇上憑什麼要動王爺?”
載振插話:“徐叔,那您說皇上爲什麼要把岑雲階給弄回來?這不是擺着給咱們阿瑪難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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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這事咱們得分開來說。岑雲階的名字不是皇上提的,卻是香帥說出來地,張南皮的老謀深算,不可以常理度之。軍機裡的漢臣,原本以袁慰亭爲首,處處壓他張南皮一頭,但我聽說最近有兩件事慰亭沒想好,讓老傢伙壓了一頭。第一樣便是設攝政王,聽說商議那天您不在場?”
“太后讓我去東陵放佛像去了。”奕劻一想到這事,心裡就異常懊悔。
“原本他們都不主張設,唯獨袁慰亭同意,後來太后非說要設,袁慰亭提議由王爺擔當,張南皮卻說讓醇王爺擔當,有沒有這回事?”
“有,那桐和我講過了。”
“這便是了,以太后的精明,如果她要立王爺爲攝政王,怎麼會把王爺支開呢?此事一提出來就可疑。”
“嗯。”
“第二樣事,便是立大阿哥。聽說皇上的身體是很差的,幾乎都要走在太后地前面,那個杜仲駿甚至還說什麼‘四天必有危險’,是不是這麼傳?”
“有!宮裡頭都這麼傳。”
“這便對了,如果立了大阿哥,一旦皇帝大行,承嗣的必然是大阿哥。可是慰亭又沒看透太后的心思,提倫做大阿哥。如果能輪到倫,早34年前就可以輪到他了,爲什麼還要等到今天?”34前,正是同治駕崩而需立嗣的時候,很多大臣都上書慈禧要求立倫或者別的字輩承嗣,但慈禧硬生生地立了載湉。
“以現在的情形,張南皮這兩條佔了上風也沒什麼。可是王爺,您想一想,倘若皇上沒有神人襄助,真的大行,現在誰掌權?”
奕劻一拍大腿,猛地從牀上竄了起來,說道:“正是大阿哥和攝政王!他張南皮提了這兩條,便是從龍之功,有擁戴之勞了。”
“正是。以袁慰亭的精明,絕不會看不出這一點,所以他才拼命反對,只是太后地心思已定,他能有什麼辦法?”徐世昌微微一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上是真龍天子,命格太硬,居然頂了過來!可香帥也不吃虧,他給醇王爺下了好大的力氣,對方能不承他的情麼?若袁慰亭的主張成了,王爺承他地情不?”
“自然!”
“張南皮的高明之處就在這裡,他知道皇上要靠人辦事,也知道醇王爺辦不好差事,於是便推薦了肅王爺,明着是醇王爺的意思,可沒有張南皮敲邊鼓,載灃想得到這辦法?可沒想到袁慰亭罹難,軍機又缺了一個,他想想不放心,還得再噁心王爺一下,於是就提了兩個名字,一個是我,另一個便是岑雲階。”
奕劻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居然和徐世昌說得分毫不差。
“這如意算盤本來打得挺好——想着我徐某人和袁慰亭是莫逆之交,是鐵的不能再鐵的袁黨,他雖然把我的名字排在前面,但想着皇上因爲忌諱而絕不會用我,那岑雲階便當仁不讓。這樣一來,軍機裡他、醇王爺、肅親王、岑雲階、鹿傳霖就有5人了,王爺即便有那中堂幫腔也是孤掌難鳴,足以壓倒王爺您了。可惜皇上聖明,得仙人提點後愈加如此,早看穿了張南皮的小動作。二話沒說先把我調進了軍機,後來還讓我接了農工商部的差事。”
“言之有理。”到這時,奕劻父子已經對徐世昌佩服的五體投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