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欽差大員的出巡,道路、街面照例是要清道的,升了那些塊“肅靜”、“迴避”的牌子,早已避得遠遠的,何敢有什麼舉動,是故放眼望去格外空曠。
但從維新元年以來,種種新作風已吹拂了原本死水一潭的官場,禁衛軍代表團從歐洲考察回國沒有擺出官架子而逃過一劫,在汪精衛等人被捕後,箇中的內情早已爲大員們所知悉,是故自那以後,大員們出巡就不刻意擺出架勢和排場,因爲他們知道,這是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架子越大、排場越驚人,就愈發提醒革命黨這個隊伍中有要人,也就愈發刺激革命黨的“鋌而走險”。所以,排場大雖然威風,但與性命和安全相比,終究是後者來得要緊些,一定要做出選擇的話,所有人肯定會選擇後者。
而且在天津這樣一個特殊的城市裡,帝國喪失了派駐軍隊的警衛權,朝廷要員所能仰仗的只是內政部所屬的警察,但警察數量有限,護衛能力亦與禁衛軍相去甚遠——經過武昌舉事的教訓,重臣們已對禁衛軍的能力深信不疑,對皇帝大力發展禁衛軍的決策舉雙手贊同。
但載澤等人萬萬沒有想到,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可以用於仿效的策略。雖然禁衛軍代表團因爲低調而免禍,但他所在的欽差隊伍卻因爲低調而掩蓋住了可能發生地危機苗頭。
在鹽商和張鎮芳的銀彈攻勢下。革命黨不但獲得了行動所需的各種裝備與物資,而且還提前得知了欽差隊列的消息——這已經足夠要命了。更要命的是,載澤等人在擺出親民姿態而沒有刻意清場後,革命黨便找到了接近目標、混跡人羣的好辦法,他們化裝成普通老百姓而廝混在看熱鬧地人羣堆裡,準備伺機發難——戰術是一天天發生變化的。沒有提高與進步終究是死路一條,革命黨經過對多次暗殺行動失敗教訓的總結,已經摸索出了不少成功經驗,而且便用在了這一次上面。
……載澤聽到外面護衛的那一聲喊後,猛然瞥見原本恭恭敬敬的人羣中忽地竄出兩個年輕男子,一個手執短槍,一個捧着不知道從何處弄來的炸彈,不顧死活地朝隊伍衝來。革命黨原本打算在欽差隊伍必經之路上埋設炸藥的。但經過汪精衛刺殺攝政王不成的教訓,革命黨認爲欽差使團必定會提前勘察道路,埋設炸藥地舉動非常容易暴露。他們就撇去了這種“徹底解決”的方式,打算通過傳統的途徑來完成目標
張鎮芳等人的用心不可謂不險惡,革命黨的佈置與心思不可謂不周密,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雖然欽差使團的姿態足夠親民,但傳統觀念的束縛以及慣性思維的延續,使得民衆依舊對要員隊伍保持了足夠的敬畏。革命黨雖然成功地混跡其間,躲過了警察們的搜查。但在具體行動那一刻。他們地身影還是在人羣中顯得異常突兀,是故兩人剛剛發動,擔任欽差師團護衛的差官已經發現。
“保護大人啊……”
經過前後兩聲叫喚,以離弦之箭速度從人羣中竄出來的革命黨已經飛也似地衝到了轎子的跟前,載澤瞅得真切,這兩張無比年輕的臉上完全是因爲緊張和壓抑帶來的扭曲。那一刻地神情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望着手捧炸彈的革命黨扔出了炸彈,載澤眼前一黑,萬念俱灰——完了!……
幾乎就在此時,在他耳畔想起了噼噼啪啪的槍聲。護衛們開槍射擊了,希望能用子彈擋住暗殺者的步伐,手執短槍的革命黨也射擊了,他沒有理會護衛們的子彈,而是徑直把槍口對準了隊伍中央的轎子。
“啊……!”所有圍觀的人羣和警察被這一幕震驚得呆立當場。彷彿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而無法動彈,只有臉上錯愕地神情揭示了他們此刻的所思…所想,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怎麼會?革命黨難道是從地底下冒出來地?
當然不是!
革命黨爲了舉事成功不知道商議了多少次,最後才決定這樣的暗殺方式。他們已經無限接近於成功。不但兩個執行任務的暗殺者已經衝到了欽差隊伍僅僅不到10步遠的地方,甚至於手中最厲害的了嗜血的本質。
殺呀!
兩張因爲緊張而扭曲變形的臉上忽地有了笑意,那是一種壓抑得到釋放後的快意,是一種因爲極度緊張得到緩解之後的亢奮。
子彈嗖嗖地飛過,護衛們恨不得用盡全身的力氣來阻擋暗殺者,啪啪啪子彈一串串地射向兩個革命黨,而且都擊中了目標。
“撲哧”、“撲哧”朵朵血花從革命黨的身體上綻放出來,那殷紅的血跡,那猩紅的創口,彷彿都在宣泄那種絕望時的掙扎與努力。
手執短槍的革命黨的槍法顯然異常可疑,他接連放了34,有1槍擊中一個護衛外,其餘的子彈都不知道飄蕩到了何處,但他成功地吸引住了護衛們的視線,掩護了手執炸彈的革命黨扔出手中的致命殺器。
“嗵!”那是炸彈落地的聲音,革命黨在被子彈擊中而且倒地之前,已經扔出了手中最致命的武器,那顆圓圓的、冒着白眼嗤嗤作響,在地上打着轉轉的炸彈,就在這樣近的距離內展現在大家面前。
“啊!”驚呼!喊叫!
所有的聲音都匯聚成了一股洪流,一股在絕望前迸發出來的洪流,因爲炸彈距離載澤的官轎僅僅不到3,足以將任何人撕成碎片。
但是……且慢……
所有的動作和想法在那電光火石之間僅僅是一剎那的功夫,在如此千鈞一髮的時刻,行動已經跟不上視線和事態的發展,唯獨思索還能維持高速度的增長。
居然!居然!
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炸彈在地上滴溜溜地轉了34,然還沒有爆炸,所有的護衛本能地想臥倒,但其中有一人看得極其精確,伸出腿去,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所有的力道都集中在腳尖一點上,狠狠地將炸彈踢飛了開去。
這一腿的力道足夠強大,重大數斤的炸彈居然被一下子踢飛了十幾步。
“轟”地一聲,炸彈應聲而起,當場爆炸,所造成的氣浪和強大的衝擊波使得人羣爲之震撼,爲之顫抖,爲之慶幸。
“大人!”
刺耳的呼叫聲劃破天際。
雖然只是一剎那,但悠悠然醒過來的載澤彷彿已經在生死線上走過了一遭,他臉色蒼白、頭上汗如雨下,用幾乎稱不上利索的言語問道:“我……我……我還活着?”
“大人!”
“真的還活着!我還活着!”
方圓幾十米內,都能聽到載澤的怒吼聲,那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彷彿仍舊不相信這麼大的暗殺事件剛纔明明就發生在他面前。
“老天保佑!”他的眼裡流下淚水,說不出是悲悵、慶幸還是其他……
總算躲過了一劫。
到了這個時候,在一旁人羣堆中的警察才如夢初醒般地反應過來,猛撲上來,“抓刺客!”
刺客其實已經不用抓了,兩個刺客都已經躺在血泊中,最後那一幕的場景兩人都用自己的眼神目睹了,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的最後居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當警察衝到刺客的跟前,兩人已經腦袋一歪而嚥氣了。他們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結果,帶着不甘,帶着懊悔,帶着惆悵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們距離成功僅僅不到十分之一秒,但就是這十分之一秒讓他們在付出代價之後而沒有收穫成功。
這是一種不公平,只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註定,與塵世間種種的奇蹟和疑惑相比,這種不公平已經是無足輕重了。
死亡,在這樣的關口,已不僅僅是一個符號和表徵,他已經成爲了每個人都面臨的考驗和挑戰,說不出的命運,難以把握的禍福在這樣關鍵的一點上釋放出來,人性在生與死的考驗面前幾乎成爲了渺小的話題。
畢竟,活着纔好!
……維新二年,財政載澤、監察院院長岑春煊遭遇革命黨暗殺,所幸炸彈在爆炸前被護衛踢離了危險區域,最後兩個要員有驚無險,毫髮無損,護衛三死兩傷,兩個刺客當場斃命。寥寥數語之後所承載的卻是如此的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