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哭!無助!
接到噩耗後,皇帝只感覺整個天旋地轉,茶飯不思、心神不寧,沉浸在喪妻之痛中。
中國人慣稱有三大悲,林廣宇便驗證了“中年喪妻”,此等人倫不幸,不僅早將喜得公主的歡悅沖刷得一乾二淨,而且給他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此時此刻,他甚至都不敢看那個鮮活、可愛的小生命,只要一瞥見乃至一聽到嬰兒的啼哭聲,他的眼前就晃動着隆裕的笑容與身影,他的耳畔彷彿就回蕩着她發自心底的笑聲。可這個女兒,一出生便失去了母親!
對逝者的思念已成爲縈繞皇帝心頭的全部。他的思緒和心靈撐得滿滿當當的,已擺不下其他任何東西。
慈禧大葬之時他哭過,但那是爲了奪權和自保而不得不上演的活喜劇,每一滴淚水後面承載的不是痛苦而是詛咒與斥罵;
珍妃歸葬之時他哭過,但那只是這具軀體賦予他自身的本能以及作爲後來者對前人的嘆息,灑落的淚水後面承載的是一抹淡淡的哀愁,一抹讓人身臨其境而又彷彿駐足旁觀的哀愁;
六君子收葬之時他再一次哭過,那種哭聲蘊積着光緒本人的痛苦與穿越者的追思,滴滴龍淚當中,更多的是後來者對於仁人志士的尊敬和欽佩,高則高矣,遠卻逾遠,政治上的作秀意味反倒強過個人感情本身;
唯獨這一次面對隆裕之死而灑落淚水時,每一點、每一滴都是個人感情的真實流露。
或許用他個人的標準去衡量,他對於隆裕地愛既不深刻也不源遠。這是源於際遇而不是因爲本性而有地一段姻緣。但他同樣不能忘記這一年多來隆裕給的幫助與關心——這幾乎是這個時代女子所能履行的一切了!或許流於平淡。或許有些庸俗,但這纔是真實地人性,纔是真正的感情。
聽完杜仲駿對當時情形的闡述。林廣宇半晌無語,呆呆地說不出話來。他雖然不懂醫術,但也依稀知道隆裕是死於失血過多,當他從對方空中瞭解到隆裕死前力保女兒的那一幕時,他的淚水便奪眶而出——一個女子,在生與死的關頭所迸發出來地偉大已讓人折服。猶如劃破黑夜的流星,短則短亦,卻是恆久不散的光芒。
“杜仲駿!朕當時怎麼交代的?”這不是質問,只是哀愁,那無力的語調,卻是皇帝無處訴說的淒涼。
“臣……臣……罪該萬死!”杜仲駿知道無論如何辯解都不能改變皇后身亡的結果,他聲淚俱下地說道,“雖然皇上已經明示處理方略。但臣見胎兒已經露頭。想着再堅持一會便可母女平安,就沒有驟然封住筋絡……後來,後來……”
無言以對,養心殿沉浸在一片愁苦之中。整個中樞都沉浸在一片愁苦之中。
紫禁城,一片白幡。而伊人已翩然逝去……
重臣親貴,無不在第一時間接到了皇后死於難產的噩耗。宮中如此變故,驚得衆人天不亮便急匆匆地入宮覲見。
養心殿門口,王商率人擋住了一撥又一撥前來吊與慰問地人羣。
“醇王爺,請留步,萬歲爺在裡面傷心落淚,面壁思人,傳話下來,誰也不想見,諸位請回吧。”
“皇上他……到底怎麼樣了?”載灃急得跟彷彿熱鍋上的螞蟻,“天下億兆臣民皆仰望於皇上,皇上千萬要保重啊!”
“皇上節哀順變啊!”重臣們跪倒在養心殿門口,發出那沉痛的哀悼與祈福。
“各位王爺、大臣,咱家……咱家一定會把這話轉給皇上。”望着黑壓壓的人羣,王商鼻子一酸,下一句再也說不上來,大哭着,朝殿裡回話去了。
人羣騷動,亦是一陣陣哭聲。
外面地動靜其實在殿中林廣宇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他沒有心思去見這批臣子,他地視線只注視着宮裡那副隆裕的照片——那還是因爲他的建議,隆裕在洋人照相機前留下的全身像。
撫摸着相框,林廣宇喃喃自語:“皇后,朕誰也不見,就在這裡陪你說幾句話吧……”
“徐總理
怎麼辦?”在殿外守候兩個多時辰之後,眼看皇帝並的跡象,重臣們只能陸陸續續迴轉,唐紹儀和徐世昌走在一塊,焦慮地問道。
徐世昌知道他在詢問有關文官考試之事,沉吟片刻後道:“皇后新喪,皇上心緒不寧,我們做臣子的還是要擔起責任,替皇上分憂。”
“這是自然,我只是擔心皇上的身體。”唐紹儀嘆了口氣,“久思傷神、久哭傷身,皇上連日操勞,又遇如此人倫不幸,真怕……”
“少川。”徐世昌停下腳步,看看附近並無他人後說道,“以我對皇上的瞭解,雖遭此不幸,但絕不會萎靡不振。你記不記得,一年多前皇上經雷電一擊、神人顯聖之後,早已性情大變?”
徐世昌和唐紹儀原本都屬袁黨,在東北開省之時便是搭檔,私交比一般大臣要深,說起話來也要坦率的多。
“是……我亦有所耳聞。”
“皇后新喪,皇上有此反應並不出人意料,亦不必太過憂慮。倒是你我作爲臣子,現在又是責任內閣的大臣,不擔當起責任來不行。喪葬大典,緊接着就要籌備,文官考試,更是萬萬耽誤不得。目前最讓我擔心的只有一件事。”
—
“何事?”
“皇上陵寢遲遲不曾開工,甚至勘察都未完全結束。皇后棺梓,將來必是要在皇陵下葬的,眼下吉地未備,倒是要尋個妥善的停靈之所。這等大事,皇上未必想到,你我等卻不可不事先予以綢繆。”
“相國老成謀國,某實佩服,若不是這番點醒,恐怕我也要事到臨頭才能想起來,那時指不定手忙腳亂。”
“也不礙事,文官考試依舊由你主持,全力維持,不可生出亂子,其餘喪葬事項,我會與典禮院諸位大人協商着辦。”
“請總理放心,某一定將份內事經營好,保證不出亂子。”唐紹儀深深一揖。
果然如徐世昌所料,皇后新喪,京師動盪,參加完資格初試的不少考生亦惶惶不安,但三月初九日職官部還是依照原定計劃將通過人員的名單予以張榜公佈,唐紹儀同時通過《帝國日報》放出聲音,謂此次文官考試爲國家大典,將照常進行,不會受到影響。
如此以來,所謂取消、改期本次文官考試的謠言不攻自破,先後陸續沉寂,通過資格初試的考生們開始了下一階段的搏擊。
第二輪考試與初試不同,作答時間長達兩個時辰。天色微明,衆人就陸續齊集原本用於科舉考試的考場,入場之前人人都需經過嚴格的搜查和身份覈對,以防有人作弊。八時許,等各科考生按照所報科目不同門類分別落座後,考官便手捧帝國文官考試試題同試卷逐一分發。
第二場專業初試的有關科目細分爲中文科、外文科、法科、商科、格致科、工科、醫科、化學科等各大門類。在這些科目當中,中文科報考人數最多,那些以捐官、補官、科舉功名身份報考者只對傳統四書五經熟悉,對其餘科目是一竅不通,若想中舉便不能不選擇這個科目。是故,當其餘科目應考者與職位數之比通常只有51甚至31時,中文科的比例卻高達25:1,,這條羊腸小道卻爭奪那爲數不多的名額。
拿到試卷後,這批飽學之士仍然倒吸一口冷氣,試卷試題目壓根就不是諸如五經的考題,而是總共五道題目,包括史論兩題,各國政治、藝學策三題。
史論第一題就足夠振聾發聵:申商變法、王安石變法與維新變法之異同論;
各國政治中考校的一題卻是:土地兼併歷來爲中國變亂之源,然英國土地兼併之害遠甚於中國卻國泰民安,何也?試析之。
當真是些別出心裁的題目,很多考生寒窗十年拼命苦讀的四書五經在這五道題目之前居然毫無用武之地。
書到用時方恨少,這份艱難,在他們選擇之初便已經是註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