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激起千層浪,周學熙的話題一下子引起了衆人的興
按預備立憲九年綱要的規定,在朝廷官制改革之後,便是地方官制改革的逐次推行。當然,天下20來個行省不可能整齊劃一的一步到位,林廣宇便先行圈了四個省份作爲第一批試點,按上諭的規定,奉天、直隸、湖北和江蘇要率先建成模範省,以爲天下楷模。周學熙之言,倒是異常契合聖意。
工商部既然要去湖北試點,財政部便也準備派人前去,張南皮號稱“屠錢”,外界傳言其靡費金錢不知凡幾,長官意志、胡亂決策所交的學費亦數不勝數,載澤當時就有心思要對湖北下手,只是要防着老慶纔沒有樹敵過多,現在老慶已倒,上諭又有理順朝廷和地方關係之言,他怎能不順杆爬?
鐵良隨即表態也要前去,前次禁衛軍選拔,湖北張彪統率的第八鎮合格率最低且低得離譜,更傳說湖北新軍中革命黨甚多,軍心不穩,國防部大佬很不滿意,原來礙於張南皮的老臉不便下手,現在張南皮已死,自然按奈不住。
嚴修表示教育部也要前去勘察湖北新學舉辦情況……
其餘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反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同樣派人前去。
“我看,乾脆相關各部一併派員前去,聯合勘察。”徐世昌捻着鬍鬚,“御前會議既已確定模範省建設之議,內閣便當遵照。湖北乃天下腹心、九省通衢,地位何其要緊?又是第一個先行試點的身份。隆重些也是理所當然。前兩天我碰到岑大人。他說監察院最近連連接到舉報,謂湖北地方不靖、官場腐敗、人浮於事、虧空嚴重,他雖將信將疑。可還是準備去一趟……”
這話說的是滴水不漏,但重臣們終於恍然大悟,原來是風向轉了京師官場對慶-那餘黨地追緝恐怕是要到頭了,菜市口地熱鬧看來也要告一段落。原本幾個年老重臣對林廣宇的大規模清洗原本心存疑慮,很怕造成*人心不穩的亂象,很想找機會進言一二。現在皇帝既已有收手之意,當然也不便囉嗦。
至於這把火引向地方,他們也覺得十分正常憑什麼京師官場昏天黑地,地方官場就能獨善其身?說起來地方上憑藉天高皇帝遠地優勢,有些行爲比京師還要不堪,着實是敲打他們的時候了。
“這次的領銜欽差照例還是岑大人,其餘大臣是否擔當欽差副使,內閣還要恭請聖裁。所以請諸位回去後擬定本部勘察方略。三日後遞交聖上御覽,決定方針。”
“謹遵徐總理鈞命。”
這次試點湖北,其實並不是林廣宇心血來潮,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有四層意見的考慮:
其一,湖北久處腹心。張之洞久任鄂督,多年來脫離朝廷掌控日久,隱然有尾大不掉之勢,此番敲打便是敲山震虎,提醒各省不要恣意妄爲;
其二,歷史時空中,新軍起義首現於武昌,湖北新軍被革命黨滲透者十之四五,革命黨練兵不行,鼓譟搗亂卻是好手,不得不未雨綢繆,提前預防起來;
其三,湖北地理雖然較遠,但既有蘆漢鐵路之依託,又有電報線路之憑藉,其相對距離反而方便,便於掌控,也容易做出成績。
其四,張之洞在湖北經營多年,洋務建設遺留下了一大個爛攤子,表面光鮮,內裡紛雜,實在是有整頓提升之必要。
天下之大,要符合這四種條件的並不多,奉天洋務基礎不足;直隸由端方新任直督,無尾大不掉之患;江蘇因爲津浦鐵路尚未通車,交通不太方便,說來說去,還是湖北最爲契合。
幾天後,林廣宇在養心殿裡審視內閣呈遞上來地有關“試點湖北”的條陳,笑問道:“此次試點湖北,外界有何意見,諸大臣是何想法?”
岑春煊首先自我解嘲般地說道:“稟皇上,有這麼一句‘官屠赴鄂、殺機四起!’”
林廣宇大笑。
徐世昌也笑,然後補充道:“還有一句,‘財政國防,首當其衝’。”
不愧是經年老臣,兩句話一下子就說到了點子上。
“此番試點湖北,是官制改革後的第一項重大舉動,能不能辦好直接決定着過渡內閣的威信,監察院雖然不屬於內閣體制,但卻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關係。你們方纔和朕說了兩句話,朕也告誡你們兩句。第一句,‘積極穩妥’,湖北或許流弊叢生,對於這些積弊,既不能熟視無睹,也不能操之過急,事情要一樣樣的辦成,湖北的地面也萬萬亂不得;第二句,‘辦事公允’,湖北局面成什麼模樣朕心中無數,但張南皮肯定有責任,不過南皮已死,朕也不想翻舊賬,以免輿情認爲朕太過薄情寡恩,秋後算賬,陳夔龍現爲鄂督,照理責任重大,但他接任不久,又有張南皮的掣肘,讓他負責未免求全責備,你們過去看看,倘若其人無甚大錯,將來還準備調京任用。”
岑、徐兩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皇上聖明。”皇帝這番話已經爲試點湖北之舉定下了基調,如何能不重視?
“此番赴鄂,岑春煊爲欽差正使,周學熙、趙秉鈞、王英楷……咦?”林廣宇拿着徐世昌遞上來地條陳感到有些奇怪,“其他人都可,爲何最後還有辜鴻銘掛一個副使?此去湖北,完全系國家內政,要外務部參與作甚?”
徐世昌苦笑:“臣也不知,但辜湯生性情古怪,三番五次前來,謂湖北之行他當不當副使隨便,但一定要派他一同前往?臣想了一樣,其餘各
大臣、侍郎親往。都一律委爲欽差副使。他只好…
“咄咄怪事!”林廣宇自言自語,“不對,他肯定還有其他話語!”
“皇上明鑑。他果然有其他話語。他說‘湖北局面是張文恭(張之洞)20載心血,吾絕不能任由人亡政息……’他性格執拗攔不住他,所以……”
聽徐世昌說到這裡,林廣宇忽地明白了:這哪裡是樑敦彥攔不住辜鴻銘?這分明是因爲兩人都出自張之洞幕府,南皮與兩人有恩。不願意看見張之洞死後還可能受人攻訐,便竭盡全力想盡維護之力。樑敦彥和辜鴻銘,一個唱紅臉,一個扮黑臉,算盤打得卻是同一個。
“既如此,便讓他去罷……”林廣宇想了想,“此番南下,除欽差使團外。禁衛軍一併隨同,防止不測,以資護衛!”
京師變故,慶、那崩壞。消息早已傳遍全國,地方一片慌亂。早有一夕數驚之憾,湖北等地也不例外,陳夔龍心中更是有些發虛。他隱約聽到風聲,說朝中有人傳言他是慶王一黨,也在打倒之列。如果張南皮在,他心裡還要踏實一些,南皮肯定會保他。可南皮已經作古,他失去了保護人,這些天來,一直憂心忡忡,無心政事。
其實,說他是奕劻一黨也卻是不是捏造。陳龍正妻早亡,後又續絃一房,這一房不是別人,卻是早年出任軍機大臣的許庚身庶妹(同父異母且庶出之妹),人稱四姑奶。這四姑奶由於是庶出,從小並不爲人重視,練就了一番察言觀色的本事,爲人亦是聰明機靈。當年奕劻還未炙手可熱之時,她就拜其福晉爲義母,連帶着陳夔龍也成了奕劻地乾女婿。後來奕劻逐漸發達,陳龍亦官運昌隆,兩家之間往來比較密切,慶王府每有饋贈都用黃匣盛着,陳妻常常故意以此示人,外界皆知。
陳夔龍能接任鄂督,一方面固然是張之洞地賞識,另一方面奕劻之力也不可小覷,否則他的任命絕不會如此容易。一來二去,他與慶王關係密切更成了衆人皆知之事。不料風雲突變,奕劻倒臺,原本穩如泰山地依靠卻變成了萬分危險地株連,真可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大人……京師電報……”一個心腹幕僚慌慌張張地從電報房跑過來,手裡揮動着一張電報紙,口裡連連高喊,引得旁人側目不已,其人卻渾然不知,只顧飛奔而至。
“慌什麼?”陳夔龍正在用茶,這聲高叫是聽得清清楚楚,從語氣中已揣摩出不妙之意,心神也有些分野,杯蓋一下子沒蓋好,摔落到地上裂成了碎片。
報信的幕僚似乎也沒看見地上的碎片,只將電報紙遞了過來:“大人,京師電報,內閣要派人來湖北了……”
“啊?”陳夔龍心裡猛然一驚,手都有些不由自主地發抖怕什麼卻偏來什麼。等他哆哆嗦嗦打開電報,上面清清楚楚寫着:欽差正使岑春、欽差副使周學熙、趙秉鈞、王英楷、辜鴻銘領各部人員赴湖北推廣試點,良弼率2000禁衛軍隨同南下
“這是什麼意思?”他喃喃自語,這樣的架勢可不曾遇見過。如果要拿我陳夔龍,哪裡用得着如此興師動衆,皇上一紙詔書我便束手就擒,何用這許多人?如果只是內閣調查摸底,那岑春煊領銜又算是什麼意思?哪怕戴鴻慈前來也比他應該啊……
想破了腦袋,陳夔龍也猜想不透,召集了衆幕僚再想,衆人七嘴八舌提出了不少看法,但他覺得沒一個靠譜的,心態愈發焦急。
“大人,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事到如今我們妄自猜測也無濟於事,還不如考慮如何應付。欽差大員來鄂,我們要準備好衣食住行,還要注意治安,若是革命黨有個風吹草動,大人可就難堪了……”
“事已至此,只能如此。”陳龍吩咐下去,下面的人羣手忙腳亂開始搗騰起來,至於賬目、案情等細節問題,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他也無意粉飾太平,南皮留下地爛攤子,該怎樣還是讓他怎樣吧……
這一回果然有些不太一樣,欽差師團抵達武昌之後格外低調,既沒有像以前那些大員一樣以走馬觀花、浮光掠影的姿態匆匆而過,也沒有縱情聲色、迷戀迎來送往,而是在岑春煊的帶領下,第二天便浩浩蕩蕩殺奔漢陽鐵廠而去,準備一睹張南皮半身心血的成果。
等勘察團成員漫步於鐵廠廠區之中,望着四處林立的鐵塔和高聳入雲的煙時,衆人不由得感慨此不愧爲“二十世紀中國之雄廠”。辜鴻銘的隨行其實很有必要,他自告奮勇地扮演了導遊的角色,爲衆人講解廠區內主要建築地特徵和功用,偶然還要扯出一段趣聞軼事,惹得衆人哈哈大笑。
陳夔龍和張之洞不同,原本並不屑於到鐵廠這種地方來,對欽差使團下榻未穩便要考察產業更是瞠目結舌,恨不得連連擺手拒絕。但一看岑春漸漸有些拉長的臉色又只能硬着頭皮陪同前往。前呼後擁到了廠區,總辦李維格恰好外出不在,陳夔龍對廠區情況如何實屬一問三不知,原來還指着能靠李維格幫襯一二,現在既然不在,大冬天的急得臉上汗都淌落下來。眼看就要出醜,好在辜鴻銘挺身而出,總算是幫他解了圍。
周學熙一邊看,一邊總覺得有些古怪,想了好一會才找到癥結所在,提了一個打破沉默的問題,也給了陳夔龍好大一個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