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操演場內,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數千號毅軍官滯,傻傻地矗立當場,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像極了蘆葦蕩裡的呆頭鴨。場地四周已拉起了鐵絲網,架起了簡易的沙包掩體,一個個半環形的機槍陣地從四面八方卡住要害,黑洞洞的槍口直指人羣,擺足了彈壓的架子,倘若有人硬要不分好歹地鬧事生非,絕對只有血流成河這樣一個結果。
昨夜,神勇異常的禁衛軍長途奔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並解除了毅軍武裝,幾乎不費一槍一彈就讓這數千號人束手就擒,行動之時,不惟營房、酒樓兩處關鍵要害,便連在城中賭館、煙館、妓院僥倖脫網的其餘毅軍官兵天亮後一一落網。其作戰意志之堅決,行動程度之犀利,頗有唐代李愬雪夜下蔡州的風範。
王英楷臨風矗立在昨日用來檢閱的高臺之上,周圍一圈都是當地名流與官員,見了這個架勢,再者震驚與昨夜的晴空霹靂,一個個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王英楷聲若洪鐘:“本宣撫使昨日匆匆一行,走馬觀花,本來就只是一個障眼手法,爲的就是讓爾等放鬆戒備,你們當我王某人真這麼好騙的?昨天校閱,只不過虛晃一槍,今天咱們才動真格!”
平素喧鬧無比的操演場此時寂靜地可怕,彷彿一根針掉落在地上都能聽到聲響似地,衆人瞪大了眼睛,豎起耳朵傾聽臺上的話語,氣氛異常凝重。
“立正!”隨着傳令官的大喝。臺下衆人紛紛併攏腳步。挺直了腰桿,動作比昨天地磨磨蹭蹭麻利了不知道多少倍,頹廢之氣一掃而空——笑話。黑洞洞地槍口都指着咱們呢,誰知道會不會突然噴出火蛇來。
“現在開始點驗。”
國防部的隨從們手拿化名冊,開始了分塊點名。
“陸阿大。”
“有!”
“陳小狗。”無人應答
“陳小狗。”提高音量再叫一聲,依然無人應答,點驗員毫不猶豫地在花名冊上面畫了一個圈,代表此人純系空額。
說來也合該毅軍倒黴。張勳本來爲了湊數臨時出錢僱用了一批地痞流氓來充數,但昨天王英楷既然走馬觀花,自然也沒有再裝腔作勢的必要,張勳以爲萬事大吉,早就吩咐手下遣散了事,人數短缺一下子就顯現了出來,再加上本來員額就不滿,清點之下缺額更多。
不消半個時辰地功夫。點名已經完畢,此前,軍械清點亦已有專人清點完畢,衆人紛紛上臺彙報、記錄。
王英楷一揮手。五花大綁的張勳便被帶上臺來。
“張勳,這就是你帶兵的功勞?不到七成的員額。剛過了六成還有很多損毀槍支的軍械?”
“王英楷,你休要血口噴人……”張勳兀自辯解,“這都是薑桂題那老東西搗的鬼。”
“是麼?”王英楷微微一笑,只見毅軍軍械官被提了上來,渾身弓成一隻大蝦,上了臺後,連頭也不敢擡,只“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軟得像一攤爛泥。
“我問你,短少地軍械被弄到哪去了?“
“張……張軍門,不……張勳這個混蛋逼着小人將槍支偷偷賣給本地土匪。他親代說這是‘一箭雙鵰’之計,一來可以賣個好價錢,二來萬一土匪騷擾地方,部隊拉出去剿匪還可以打打秋風……大人!大人!小人是冤枉的,被逼無奈纔不得不這樣,錢都到了張勳的手裡,小人一分錢都沒有拿到……”軍械官兩張嘴脣上下一合,所有責任全推給了張勳。後者氣得差點要跳起腳來罵娘,無奈身子被禁衛軍牢牢捆住,只能破口大罵。
“不見棺材不落淚。”隨即又一人被押上校閱臺,放眼望去,卻是最得張勳寵幸,被其視爲頭號心腹的馬陸頭。
“把你知道的事情一樣樣老老實實說出來,不然……”王英楷咬牙切齒,“張勳匹夫居然敢放話在席間殺了我?哼哼……好大的膽子。“
“我說,我說!昨日張勳狗賊妄圖將米振標等人在席間一網打盡,以此造成既成事實來威脅宣撫使大人,事到臨頭,還威脅小人要謀害大人。”馬陸頭將頭碰得“怦怦”響,“大人,小的真是情非得已啊!若不是張勳一直對小人百般要挾,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這樣。”
張勳聽了此言,牙關咬得嘎嘎響,差點沒崩落下來。王英楷身後的當地官紳聽後交頭接耳,難怪方圓百里之內總有那麼一小撮匪徒難以清剿,原來是張勳在養寇以自重,一個個恨得怒髮衝冠。
“張勳,鐵證如山,爾還敢抵賴?”
“王英楷,就算是實又能如何?老子是直隸提督,堂堂地武二品大員,和你一般名爵,又是宮裡德公公的拜把兄弟,你能拿老子怎麼樣?識相點快放了老子,免得悔之無及!”張勳氣焰依然十分囂張。
“按國家法度,犯罪之人自當交付有司審判,本官原本不便插手。但張勳所犯罪行——盜賣軍械、侵吞軍餉、敗壞軍紀、擅動武裝,條條都是觸犯軍法的大罪,本官不管不行。”王英楷大喝一聲,“軍法官何在?”
“禁衛軍三等軍法官鄭流聽候指示!“
“該處何等刑罰?”
“該處極刑。”鄭法官極爲乾脆。
“將人犯給我拖下去砍了!”
此言一出,四方皆驚,衆人掩面失色,連張勳本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不管信與不信,他被迅速拖到了特意留出
前。
軍法官監刑,明晃晃的鬼頭刀揮舞了起來,“噗!”地一聲,劊子手手起刀落。只一刀便把張勳地腦袋砍了下來。一腔污血向空中濺起老高,灑得遍地都是。一般而言,軍中執法已漸改成槍決。但此處爲增強感染力與震懾力,仍用刀砍。
臺下衆人一陣哆嗦,不少膽小鬼已嚇得褲襠裡都開始有些溼漉漉了。
張勳過後,米振標等人被押了上來。
“大人,我們冤枉,冤枉啊。”衆人疾呼。
“冤枉?”王英楷大笑。“張勳所犯罪行爾等一概都有,無非是程度不一,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你不要告訴我,毅軍原來員額和軍械都是百分百足數地,唯獨張勳一來一下子就掉了三四成。
衆人皆感不妙,內心忐忑,米振標想着將責任推給薑桂題,但似乎又沒什麼用。場面一時僵持在那裡。
劉迷糊大聲嚷道:“卑職昨夜率部突擊,包圍酒樓爲大人解圍之舉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吧,爲什麼把我也綁了起來?”
“功勞?苦勞?你劉迷糊能掐會算,提前知道張勳要動手。你們自己那點小九九,當我都是聾子瞎子?擅動軍械。矯命發兵,你說說看你自己哪條可以得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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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弼一臉鄙夷:“擅動甲兵與造反無異,和這種人多說無益,拖下去砍了便是。”
劉迷糊聽了差點昏死在臺上。
“念在昨夜爾等能率部繳械投降地份上,本官也不過分爲難,你罪行輕重、刑罰大小,回去後讓軍法官再行審理。”
連軸轉地審理,毅軍所有中層以上軍官皆被一網打盡,無論是張派還是米派,統統沒有好下場,唯一僥倖的是保住了腦袋。
時辰既久,場中站立的官兵悄悄挪動着步子,試圖舒緩筋骨,但明顯有不少人開始捱不住,不僅哈欠連天,鼻涕眼淚更是一窩蜂流出來。一看便知是上了鴉片癮地雙槍兵,看押的禁衛軍瞅得真切,毫不客氣,兩人一個,架起吸食者像老鷹抓小雞一般利索。按條列,吸食鴉片者重責30軍棍,開除軍籍。
“國家三令五申,叫爾等務必遵守營規,務必潔身自好,你們倒好,一概拋之腦後。甲子年間毅軍還爲國家披荊斬棘,親上戰場,沒想到過了15年,居然墮落如斯。打仗打不過,你們說朝廷指揮無方,說皇上見識不明,自己何嘗有過一絲爭氣的念頭?”
臺上是王英楷的怒斥聲,臺下是官兵們的“唉呦”聲,凡昨夜賭博、嫖娼、擅自在外留宿之人紛紛吃到了軍棍,哀叫聲此起彼伏,打完一個,禁衛軍便將其拖出門外,任其自生自滅。一番搗騰下來,原本3000來人的毅軍只剩下了2000頭,
“聽說毅軍是兄終弟及,父子相繼地部隊,本官現在下令,凡願意繼續當兵吃皇糧的站到右邊去,不願意乾的站到左邊來。我也不難爲大家,凡願意解甲歸田者每人發20個銀元的路費,你們自謀生.+:一聲令下,很多人不待猶豫便直撲左邊而去,軍需官也不含糊,一揮手,早有人擡上來整籮筐的銀元。
“這就是張勳企圖收買我王某人的銀元。哼哼,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軍需官每唱到一聲,便有人前來領着20銀元,甫一到手兢地出校場門而去,然後撒腿便跑,彷彿怕禁衛軍反悔一般。
“留下的既有報國之心便更要聽好。今後當兵不同以往,務必要牢牢遵守營規,”剩下的500人中,禁衛軍挑選了100號身強力壯、無不良嗜好之人補進了訓練營,將參加爲期3月地嚴酷訓練而接受篩選,其餘400人被集合後將成爲徒手兵作爲直隸新軍暫編第一協的補充。
毅軍作爲一個集團名詞的歷史至此消滅。
解決毅軍集團,表面上只是一件微不足道、充滿了偶然性的小事,但此事地處置結果卻完全昭示了林廣宇改造舊軍,加強國防的決心。
張勳和米振標等人之間地矛盾不是新與舊、保守與進步之間的矛盾,而純粹是舊時代兵爲將有體制下的固有弊端的暴露,不惟張勳,換成李勳、王勳一樣有可能產生類似的矛盾,這是機制固有的缺陷,非全盤推倒重來不可。
毅軍從一支頗具戰鬥力的部隊到成爲一支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爛軍,其隕落過程不過短短15年。這種浪費公帑,爛地方的武力團體已徹底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走向了歷史的方面,在1909年的時空裡已不存在任何改造再利用的價值。
林廣宇鑑於這種情況,在佈置動手方案之時,已明確表達了推倒重來的意思——沒什麼可留戀和保留的,直接砍了了事,空出軍餉用於鍛造其餘強兵纔是正理。
就全國範圍而言,毅軍其實算得上舊制綠營兵中建制比較完整、規模比較龐大,亦有不少歷史功績的部隊,但就是這樣一支部隊,遭到了清掃解散的雷霆一擊,也讓人充分領悟了朝廷的決心與魄力,各地疆臣至此不敢再存僥倖之心,自覺不自覺地推動本省防軍進行改良,腳步雖然不一,但都是朝有益的目標前行。
張勳造反被誅、毅軍全體解散的消息不惟在新聞界掀起渲染大波,對直隸總督端方更似一層致命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