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念頭本不是林廣宇主張,按他的原意,民變當越快越好,否則一旦引起大規模變亂將不可收拾,但周學熙秘密發來的電報讓他改變了主意。
電報指出:之所以釀成民變,純屬萬知府處置不當,現既已撤職查辦,民怨也小了許多。張知府的處理結果,不惟英國人大聲抗議,便是有一定識見的紳商也認爲不妥——即便有種種理由,礦工騷亂打砸搶總是不對,何況情急之下還打死打傷對方多人?把全部責任推到開平局頭上,不是中國應有的態度與氣量。
當然,周學熙的本意並不是給皇帝做道德說教,他纔沒那麼閒,他的着眼點還在兩礦競爭之上。電報隱晦地提醒皇帝,現在激起大亂,礦工人心惶惶,開平一時無法開工,生產陷入停滯。原本兩個對手在市場上廝殺得你死我活,突然開平自廢武功無法繼續供煤,便是礦驚天利好。周學熙從危機中看到了希望,從風暴裡看到了安定——處理結果每拖延一天,開平的生產恢復便要再拖延一天。
“妙!”這是林廣宇看到電報的第一反應。
不過周學熙獻的卻是連環計,第一環是李代桃僵,第二環卻是釜底抽薪。灤礦以協助處理民變爲由,招募了大批開平的礦工——礦工年富力強,破壞力大,如果沒有收入來源,恐怕激起的亂子更多,一旦進了開灤工作,一方面給他們提供了正經行當。另一方面也隔絕了開平儘快恢復生產的能力。
表面上看。開灤對開平的遭遇是異常同情地,非但在報章空開譴責暴徒對開平局進行打砸搶地惡行,而且還通過報紙公開聲明:……值此多事之秋。灤礦願單方面停止價格戰,儘快平息事態。這卻是釜底抽薪——一旦價格戰停止,煤價就開始攀升,開平已經停工,除煤場庫存之外,別無生產能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開在沒有競爭對手的局面敞開售煤。更要命的是,開平和一些大型企業簽訂過供煤協議,現在既然供應不上,自然要承擔違約責任。
原本動亂髮生後因爲供應量地減少,市面上煤價已有所回升,現在開灤的態度一明確,煤價一日三變,扶搖直上。很快就翻了一番有餘,利潤又重新回到了開,當然較之價格戰發動前水平,煤價目前還略低一些。
同時。爲感謝“助灤後援團”當日的仗義,礦公開宣佈。凡後援團成員每購買煤一噸,可享受開退還銀4,那些原本想着坐山觀虎鬥的企業現在吃到了苦頭。
這下那森和德璀琳可真的傻眼了,眼看煤價一天天恢復,偏偏開平無法復工,一噸煤都產不出來,礦場上的存煤賣一噸便少一噸,而且面對如此龐大地需求,存煤的數量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在開平生產陷入停頓之後,原本熱鬧非凡的礦區已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各處巷道已經開始在慢慢滲水。
更絕的是,騷亂之後,開平名聲已壞——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要拿槍殺人的魔鬼公司,誰還敢來?民衆對開平登出告示,號召礦工復工的佈告嗤之以鼻,想把我們再騙回去殺了是不是?反正開也在招人,工錢也有保證,不如投奔礦吧。
那森等人通過朱爾典急着找外務部抗議,但樑敦彥慢條斯理地答覆到:“朱爾典先生,您的心情我很理解。前後兩任知府都沒能妥善解決這件事情,我感到非常遺憾,爲能夠公平、公正地處理,直隸提法道已派出了專門人員前往永平府,專職審理此案。”
“可他們動作太慢,有玩忽職守地嫌疑!”
“沒有啊,本部雖然不管轄司法,但我聽說案件審理專員一天12小時都在忙於工作,全面調查,不使一個細節錯漏,其認真程度令人敬重。何況,前車之鑑,令人不能不慎重,亦不能不全面。”
“事情、證據俱在,有必要通過如此複雜的舉動麼?我以公使的身份要求貴國的朝廷迅速下旨。”
“注重證據、尊重事實是每一個案件審判地要求,古今中外概莫如此,誰也不能硬性下旨,罔顧國法。按《大清新刑律》(試行)規定,一般案件應在1個月內審結,涉及兇殺等情節之案件應在3個情節
涉及人員衆多、影響面廣的案件應在半年內審結,如可再申請延長。本案自立案到現在正好3月,先後兩任知府因爲事起倉促而壞事,豈能操之過急?”
朱爾典陰沉着臉:“您地意思我還要再等上三個月不成?“
“對不起,恕我無法回答。《預備立憲九年綱要》明確提出,要實現司法獨立,朝廷將逐步放棄對審判的干涉,開平一案涉及華洋衝突,中外矚目,怎能不慎重?倘若硬以朝廷名義下旨判決,各國輿論又要攻擊我國司法不夠獨立,非文明國家之典型特徵……朝廷威信事小,國家主權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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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皮……繼續扯皮!朱爾典拂袖而去。
新任審判專員忙得不可開交,上任伊始,便將當日所有參與騷亂的人士一個個調查審問,非但是騷亂當天的一舉一動問得清清楚楚,即便是事件的前因後果也問得毫釐不差。《帝國日報》記者全程跟蹤報道,對專員的工作予以了肯定,認爲是高度負責、高度公正的——拖時間也要有章法,似這般無限勤奮、無限認真地拖時間,英國佬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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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爾典原本還想再找管部大臣奕劻抗議,但去了後居然也是如此的太極推拿——廢話,這就是皇帝的意思,誰敢不從?
頤和園裡,載澤再一次見到了盛宣懷,他驚訝地發現,原本躊躇滿志、精明能幹的盛宣懷早已神情大變,怕是隻能用驚弓之鳥來形容——在聽到鄭觀應“背叛”的消息後,盛宣懷的精神已經幾乎崩潰了。
“澤公……澤公,您救救我吧。”見到了載澤,對方猶如撈到了最後的那根救命稻草,非但號啕大哭,差點就要跪下來給他磕頭了。
“杏……”載澤有心無力地嘆氣,岑春煊查辦結果已經一樣樣呈遞給了朝廷,包括盛宣懷多年來的擠佔挪用的檔案、貪污受賄的所得、營私舞弊的證據、個人資產的封存,一樁樁、一幕幕都在那裡,足足價值1500萬兩。
面對這一事實,載澤早已經啞口無言,1500,都不可能的,何況主辦人還是號稱官屠的岑春煊呢?
“澤公,我這一切都是爲了你,爲了你啊……”
“杏,前話就不提了。”被隆裕一番敲打過後,載澤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現在盛宣懷張口就說“爲了你”,居然還要拖自己下水,他心裡最後的那點憐憫與惻隱之心都消逝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巴不得對方越早消失越好的心態。
“這裡有一封信,是鄭觀應託我帶給你的,先看看吧……”
“我不看,我不看,這個無恥小人,我便是做鬼也不放過他。”被觸及最痛處,盛宣懷歇斯底里地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三下五除二便將信撕扯得粉碎。
載澤一臉無奈,此人已陷入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算了,還是直接說吧。
“杏,岑中堂已將江南所有財產都查封了,清點後累計兩,詳細報告過幾天朝廷就能看到……”
“澤公,我冤枉啊,我冤枉啊!”
“冤不冤你自己心裡清楚,我無能爲力。今日是來見你最後一面。”載澤嘆息着,“你當然可以在大理院審判之時爲自己喊冤,但恐怕將是更痛苦的過程。依皇上的性子,這案子免不了有人去菜市口走一遭,何必呢……鄭先生也是這個意思,事到臨頭,你風風光光了還是……”
意思讓盛宣懷自殺,後者雖然精神已不太正常,但理智尚存,他聽清楚載澤的言語後,癱倒在地、屎尿直流……
載澤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臨走時補了一句:“盛公,徒勞無益,不如早日解脫!”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留着盛宣懷在那呼天喚地。
兩日後,《帝國日報》發表新聞通告:以盛宣懷爲首的貪污集團大案日前水落石出,共查獲大小案犯共15名,涉及不義之財2300萬兩,其中盛宣懷一人即佔1500餘萬兩。迫於王法森嚴,盛犯前日已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