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
震耳欲聾的炮聲後,硝煙像平地起雲,一朵朵飄在鄂瀾山上空,事發後第二日,全鄉的炸礦到了高潮,遍佈在鄂瀾山裡大大小小四十餘處礦口,在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後,全部被夷爲廢墟。
市一院,一羣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在上班間隙,不由地被這個震憾性的新聞吸引了:
“……現在播報剛剛收到了信息,自昨天開始,省市兩級部門組成了清理整頓小組進駐我市大店鄉,我對當地稀土的私挖濫採進行了集中清理,先期對查獲的四十餘處礦坑依法予以取締,在此前的報道中,公安幹警曾在大橋口查獲了違法私採和運輸的走私稀土三點七噸,市政法委書記、市公安局長塗漢國指出,這是首次在我市發現大規模的稀土走私,公安機關將深挖嚴查,決不姑息此類犯罪行爲……”
潘雲璇癡癡地看着,她莫名地眼睛有點酸,像耳邊還縈繞着兒子的話:媽,你在治病救人,我爸也是在治病救人,您別埋怨他,他比您還要難。
兒子走了,她不知道去了哪裡,就像當年經常不知道丈夫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家一樣,兒子選的,是他和父親一樣的路。那怕身處局外她也知道這事的艱難,就像此時身邊的竊竊私語,大店鄉去了多少警察,哪兒曾經有多少人發家致富了,還有昨天凌晨,警察在那兒抓了很多很多人。
“潘主任,潘主任……有人找。”
有位小護士喊了兩聲,潘雲璇急急一抹眼睛,回頭時,驚住了,婷婷玉立的姜佩佩,正在她的辦公室外張望,她喜出望外地奔出來,親親熱熱地拉着姜佩佩問着:“佩佩啊,怎麼了?”
表情顯得欲語還休,潘雲璇看看早上忙碌人多,她指指走廓外示意着到安靜處說話,姜佩佩隨着她走着,喃喃道着:“阿姨,我是想……但是我不知道該跟誰說…我……”
“我知道,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潘雲璇道。
兩人像心有靈犀一樣,話說一半,另一半都是意會的,潘雲班嘆着氣道着:“不瞞你說啊,佩佩,他上次是帶着傷回來,腦袋被敲了一棍子,引起了記憶障礙,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知冷知熱了,變得知道心疼人了,和以前根本不是一個樣子,我還很慶幸……我還沒跟你說過,他被他爸攆去當兵,是當的武警行刑手,槍斃死刑犯人的,那個陰影在他心裡很多年都去不掉,經常半夜裡嚇醒,醒來後就大喊大叫……我還真希望,他把這些過去的經歷都忘得一乾二淨……”
“我一點都沒看出來,總在他面前使小性子,總覺得他有點裝。”姜佩佩訕然道,當越自以爲是人發現自己是多麼淺薄,確實是件很尷尬的事。
“哎,這爺倆是一個性子,拗不過來。”潘雲璇無奈地道。
“但他……什麼都不告訴我。”姜佩佩一聲輕語,無限幽怨地道。
“那是因爲,這根本不是件什麼好事,因爲搶資源,大店鄉已經爛得無可救藥,其實他爸爸當年救災,救得不是天災,而是人禍,人爲的濫採每年引發的地質災害總有幾起,他爸是倒在救災路上的,我想啊,他是解不開這個心結啊,和爸一樣,想做的事要潑出命做到底。”潘雲璇道。
“那事,不是結束了嗎?”姜佩佩好奇問。
“沒有,病根沒去,他跟我講了一個故事,是在咱們嵐海失蹤的一個女記者,是被走私的給綁走的,因爲知道了點內幕,就被他們打斷了腿,賣到了山裡……這個可憐身後,女兒還小,父母都快瘋了,我能說什麼啊,就像我們這些當醫生的,家屬再鬧,病人再不理解,可真正面對病患,還不是捋着袖子就上?”潘雲璇嘆氣道着。
這位媽媽渾不似平常的過度親熱以及八卦不斷,姜佩佩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莫名地覺得今天的潘阿姨,像媽媽一樣慈詳。
走到了門口,兜裡的電話就想了,潘雲璇接着應了聲,有事了,她裝起了手機,姜佩佩不好意思道着:“阿姨,您有事先忙吧,我是個閒人,就不打擾您了。”
“哎……佩佩,阿姨……嘖,你和他,真是有緣無份啊。”潘雲璇婉惜地道。
“您指…”姜佩佩愣了。
“我那傻兒子,看來沒這麼好的福份啊,你也別瞞我了,他說了,你倆約好的,就是演個戲,省得爸媽在耳邊叨叨對嗎?哎,這傻小子,還說你不理解父母,其實,他又能理解我多少……我是就怕他走到他爸的老路上啊。”潘雲璇難堪地道,這位嘮叨媽媽,看來並不傻。
“阿姨,您別難過,我理解您。”姜佩佩安慰着,很意外,她一點也不尷尬被揭了底,潘雲璇愣了,她告辭道着:“您忙吧,等他回來,我想認認真真和他開始一段感情……然後把他拴在家裡?”
潘雲璇眼睛一下子大了一圈,驚訝地道着:“這……你…逗我高興?”
“嗯,是啊,以後和他一起鬨您高興……我走了,謝謝潘阿姨。”姜佩佩倒像解開了一個心結,像揣着小興奮走了,頻頻回頭高興地和潘雲璇打招呼。
可潘雲璇的笑容卻漸漸僵在臉上了,她看着漸去的姜佩佩,彷彿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那個曾經爲了愛情奮不顧身的自己,她看得出,如果以前是演戲的話,那現在,姜佩佩是真的入戲了。
只是,似乎她並不覺得,會有一個幸福圓滿的結局,因爲,那也是她以前走過的路……
…………………
…………………
硝煙未盡的大店鄉,正經歷着一場動盪。
工作組的推進雷厲風行,第一天定點,甚至很多鑽在山上的村民根本沒敢回來,第二炸礦,作爲作案工具予以沒收的發電機、捲揚機,以及大量的酸溶液,成車成車地往山下拉,兩天內,被拘留的採私礦人員又有二十幾位,全部是自鄉派出所,直接送到市看守所。
又是一車機械和電動工具從山上拉下來,堆在了鄉派出所門口,駐紮的工作組派人清點,貼上封條,準備啓運回市裡,現在再看這個法外之地,鄉派出所自所長以下協警全部清退,正式民警調回集回學習,鄉政府一級也被市裡撤換了個遍,大部分行政村將開始一場新的自選村長,那些橫行不法的勢力,一夜之間被掃蕩得乾乾淨淨。
不過也就是表面上而已,此時鄉派出所的二層樓上,剛剛到任的所長愁容滿面地接受了任命,這個特殊的任命,是市局和省廳兩屆領導做出的,在系統內算得上破天荒的了。
午飯後,按工作安排,晚上之前是工作組要撤離一部分人回城的時候,明顯地看到各相關部門來人,那表情輕鬆了很多,所謂的法外之地似乎並沒有那麼恐怖,兩天各項工作推進得順順利利,再剩下的,就是公關機關抓那些重要涉案人的事了。
孫啓同一桌只有四人,範承和隨同大兵、張如鵬出行、吳吉星忙碌在鑑別一線,現在還沒有撤下來,身處其間方知道其中的艱難,地方不配合,工作拖拉,甚至於派出所被大刀闊斧這麼動一下,對省裡來人的微詞可就越來越多了。
匆匆吃完工作餐,孫啓同離座,那幾個扔下筷子,陪着孫啓同回工作組領導的駐地,很簡陋,就是原來派出所的活動室,兩天裡,幾個人埋頭處理着這裡嫌疑人的信息,已經快把嫌疑人關係樹給大致捋出來了。
最後進門的尹白鴿輕輕掩上了門,開口道着:“我剛剛又電話問了一下吳老,沒有找到什麼大型篩選的設備,他懷疑被人藏起來……原來在鄉糧加廠裡據說有,現場勘察感覺也應該有,但就是找不到下落。”
“從案發到工作組進鄉,前後不到十二個小時,怎麼移走的?”孫啓同不信地問,揚揚吳吉星提供的各類型號的機械道着:“最輕的也有十二噸。”
“不好查啊,好多家都是家家有被抓進去的勞力,現在看我們,比看犯人還仇視。”高銘慨嘆道。
“這個事先放放……高虎有下落嗎?”孫啓同問。
找到了骸骨,經過十幾個小時的生物檢測認定,正是失蹤而且負案在逃人員高宏兵,主兇高虎,現在已經上了紅色通緝令。
高銘搖搖頭道着:“暫時沒有,通緝令剛出去一天。”
這號漏網的,可就不好抓了,孫啓同翻開了他的速記本子,叫着幾位屬下,推到了衆人眼前問着:“你們看看,還把誰漏掉了。”
以王特爲首,其下有高虎、丁永超、毛勝利、王大強等人,都有血緣關係。
這幾個人似乎同時也和董魁強關係不錯,好到一起犯案的程度,正是董魁強和高虎、毛勝利幾人一起綁架了慄勇軍,王大強等人又把女記者陳妍綁架,之後賣到了山裡,現在下落尚未找到。
“毛勝利這個人特殊一點,他和大兵的戰友關係不錯,伏擊點就是他提供的……但是……”高銘狐疑地道着:“我實在看不出,他像個能操縱到幕後的,在我們遍地抓人炸礦的時候,把機械設備挪走?”
“中間似乎有斷層啊,這個馬沛龍,也就是追蹤大兵舉報的這位,現在剛剛查實已經離境了……他們這個盜採團伙,如果要和走私嫌疑人聯繫、交易,這中間應該不只一兩個牽線人那麼簡單,畢竟涉及到大額的錢款支付。”孟子寒道,從他的專業角度看,能和地下錢莊做長期生意的人,肯定不會是名單上這些履歷太過單一的人。
當然,最可能是王特,可惜這位也死了。
以前是鐵板一塊,無處下口;現在是遍在狼籍,似乎也成無處下口了,幾人相視着,都在考慮那兒是最直接的切入點,把刨到更深層的東西,高銘道着:“大兵和魁五直接接觸的時候,曾得到了一個七伯的名字,應該是王特的保護傘或者合夥人之類的,不過還沒來得及覈實,王特就先跳海了。”
“他應該是被逼迫的,走私這一行很多都是孤注一擲,要麼成功,要麼成仁,因爲你不成仁,只要被查到也得成窮鬼,還得連累其他人。”孟子寒道。
三點七噸重稀土,案值小一千萬,作爲盜採的領頭人,怕是這事也到了傷筋動骨地步了,孫啓同皺眉思忖着,反其道問着:“你們覺得,會不會是一次作秀?”
“做秀?這可是要命的事啊。”孟子寒和尹白鴿嚇了一跳。
“第一個巧合,以你們說,大兵和宗緒飛,也就是董魁強的舅舅照了個面,幹了一仗,然後毛勝利就出面,來收買大兵了,是嗎?”孫啓同問道。
高銘點點頭。
“毛勝利可是王特手下的親信,同時也是董魁強和好朋友,綁架慄勇軍的事他都參與過,那件事他是司機的角色,可只判了半年拘役……而且這麼個人在兩個團伙都像透明人一樣存在,你們其中能沒有蹊蹺?”孫啓同懷疑地問。
“對,大兵也這樣想過,但是,我們急於拿到證據,就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結果,還真抓着了。”高銘道。
“那這背後肯定有一個高人,你們看董魁強、高虎、丁永超這幾個人的犯案,從一起綁架和非法拘役,硬生生掰成一個故意傷害,而且是誤傷,最重的董魁強纔給判了一年半,如果有人操縱的話,那肯定非常瞭解怎麼鑽法律漏洞的人……單純從這一次走私來看,似乎是王特直接和走私人交易,直接的盜採者不通過中間人直接交易的情況不多,我可以理解爲,應該是王特一家獨大,要自立門戶了,你看他們的運輸根本不加僞裝、時間點選在深夜、用的車這麼惹眼,這簡直就是土匪思維……再加上王特死前,他手通訊記錄有一個奇怪的號碼,通話時間很長……還有這段視頻,兩輛車就在距離他墜海地不到一公里的橋面上,到現在我們找不到這兩輛車的下落……”孫啓同排着到手的幾個證據,敘述完了,看着衆人。
“難道,會有人故意讓毛勝利把走私的消息泄露給咱們?”尹白鴿表情恐懼地道,如果有這種人,那膽子得大到什麼程度,要借警察這把刀了。
“所以我說是作秀,不但把走私的消息捅了,而且把滅口的消息也說出來了,就王特不自殺,也得被這些事給釘死。”孫啓同道。
還是老謀深算啊,孟子寒景仰地看了一眼,這場合都不敢插話了,他想起原始股詐騙那次了,最終找到的是身邊的人,如果發掘出最後的真相,會讓人毛骨怵然的。
“那現在我們從哪兒下手?”高銘道。
“你覺得還會有給你留下下手的地方嗎?”孫啓同奇怪地問。
一想,又懵了,孫啓同拍拍他做的筆記道着:“那位很神奇的中間人馬沛龍,已經到了境外;透露消息的毛勝利,肯定溜了;大店鄉這兒的,頂多能查到私採礦,全部賣給王特處理了,監獄裡的那夥,都是受王特直接指揮,王特再往上的人,你覺得他們有機會知道嗎?就即便抓到高虎,也頂多能查到高宏兵被殺的真相……幕後不管是七伯六伯還是幾伯,王特這一死,可就撇清了啊。”孫啓同道。
是啊,這似乎是一次洗底,對於繳獲甚重的警方,或者對於已經賺得鉢滿盆盈的幕後,都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孫啓同瞄着幾位和他一樣發愁的屬下,有點想大兵了,論及陰暗思維,那位人格分裂的,有能力和官場沉浮幾十年的老油條一較上下,而不像這些一腔熱血的年輕人,滿腦子的理想和信仰,反而讓他們無法理解那個灰色的世界。
這時候,電話響了,是孫啓同的私人手機,他看了看,擡了擡眼皮,然後那幾位知趣地屏退了,過了良久孫啓同才接起這個電話,接通時,熟悉的聲音傳來了:“領導,您好。說話方便嗎?”
是大兵,孫啓同又氣又好笑地道着:“你覺得方便就方便。”
“那就應該很方便了,但是我覺得您似乎很爲難了現在。”大兵道。
“你太把自己當根蔥了吧?我爲難什麼啊,唯一爲難的就是你啊,擅離職守,恐怕市法院得把你開除啊。”孫啓同道。
“抱着您這根大腿,我還愁沒領工資的地方?說正經的,您要真不爲難,我就掛了。”大兵道。
“別掛,說說唄,你給跟我客氣啊。”孫啓同道。
“我覺得沒什麼可說的了嘛,都可以結案了,王特一死,上面的是誰不知道;宗緒飛和外甥董魁強,就知道你們也沒機會抓人家小辮,蝦兵蟹將一摟,這地方就得改旗易幟了……我覺得您現在都得準備打道回府了。”大兵道。
“你要就講這些,我可真掛了,正像你說的,我沒覺得多難啊,結案,回省城,有我什麼事,反正我已經大功告成了,你說呢?”孫啓同故意刺激道。
一說這個大兵急了,壓低了聲音道着:“領導您胃口太小了,給你個更大的,這裡頭肯定還有大魚漏了。”
“我怕被魚刺卡着啊,你又想借我刀?上次的事還沒了啊。”孫啓同提醒道。
“這樣,那我直接點,您幫我協調一下地方警力,我們準備到山裡救人……回頭我給您一個驚喜,相信我,比原始股那條魚還大……”
大兵在電話裡輕聲說着,孫啓同皺着的眉頭,慢慢舒展了,竟像喝了一杯玉液瓊漿一樣,渾身通泰了。
………………
這個電話結束的時候,大兵從說話的路下跳上了車,範承和即速前行,已經接近目標地,也是一個山連山水連水的窮鄉僻壤,冬季地南方更難受,又潮又冷,張如鵬蜷在座位上隨口問着:“怎麼樣?”
“搞定,老大直接聯繫到市局,這種事他們會協助的。”大兵道。
“我操,你真能說動孫副廳啊,尼馬上次還坑過人家,要我,我得用小鞋憋死你。”範承和笑道。
“領導就是領導,能和你一般見識啊,快點快點,找個地方吃飯,餓死了。”大兵在後座催着。
這輛車如離弦之箭,飛馳在國道上,在它的所過之處,有一處牆上描着這樣一條標語:
販賣收買婦女都是違法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