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好人。”
田曉萍瑟瑟發抖地拿着鄧燕遞給她的一杯水,兩隻手捂着,緊張和驚恐全寫在這位昔日鑫衆財務總監的臉上了。
鄧燕一行人找到她時,她正蜷在一所閨蜜開的美容院裡,兩天沒出門,幾次想走都沒敢邁出美容院,直到警察去時她纔像解脫一樣,神經放鬆下來。
這是對顧從軍的評價,是孟子寒隨口問的,不料得到了這樣一句回覆,東西交的不少了,真實交易的流水賬,加上通過零售、折舊、人工成本洗走的資金,也有一本黑賬,再加上她經手的原始股,這位女財會多少也留了點實物圖片,恐怕就是備着有朝一日的不時之需呢。
這些夠忙乎一會兒了,奇怪是孫副廳要顧從軍協助她逃走的詳細細節,於是就從這個奇也怪哉的評價開始了。
好人?鞏廣順哭笑不得了,可能嫌疑人,都覺得自己的同夥是好人吧。
“他……他現在還好嗎?我一直有點擔心他。”田曉萍又問,期待地看着鄧燕,鄧燕可沒有過審訊經歷,看這可憐兮兮的樣子,瞬間心軟了,她道着:“我說挺好肯定是騙你,所以我只能說不太好,不過你能走出來,已經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了,無論對你,還是對他。”
田曉萍驀地兩眼盈淚,點點頭,直道謝謝。
“把那天的詳細經過說一下。”鞏廣順道。
“那天一大早,他聯繫我,讓我幫他找家旅行社,直接到他住處,要招待幾個朋友去旅遊,於是我就辦了……”田曉萍回憶着,那是她生活的一個轉折點,現在回頭再看,儘管同樣是坐在警察面前的結果,可卻不能同日而語了。她回憶着顧總邀她的細節,這時候才覺得,一切都是有意爲之,就像他已經洞悉了上層的陰謀一樣,把一個減輕罪責的機會,給了她。
不過在鞏廣順聽來,就不這麼看了,這傢伙是藏起了會計,要走了企業網銀的密鑰,然後到了公司就大肆發錢,加上之後的行徑,恐怕是爲了激怒蔡中興,拉這位小會計一把不過是個順水人情。
鄧燕也有自己的看法,她心裡壓力莫名地輕鬆了幾分,那天晚上的電話還是有效果的,最起碼他還沒有壞到喪心病狂。
小會計把這個並不繁複的過程講完,又開始淚漣漣的抽泣了,孟子寒和鄧燕起身了,鞏廣順換了個話題,問着她賬目上詳細的情況。
出了門的兩位,孟子寒把這一段視頻壓縮,迅速回傳給要這東西的津門方面,此時鄧燕的懷疑更甚了,大兵被帶走了,逮捕記錄、嫌疑人記錄、起碼的案卷開頁,該有的什麼都沒有,甚至連“顧從軍”在逃的扉頁都沒有來得及撤掉,由不得她不往歪處想。
發這些,孟子寒無意發現,鄧燕正眼巴巴盯着他,他驚訝問:“喲,怎麼了?”
“沒什麼?不合程序啊,怎麼顧從軍這麼一個重要的嫌疑人,非要帶離案發地。”鄧燕問。
“我也不知道,服從命令吧,現在上層比咱們還焦頭爛額,這個蔡騙子捅的窟窿可是真不小,現在都盯着咱們凍結的賬戶,想拿回資金呢……這帶走的錢究竟有多少,還是個未知數啊。”孟子寒牢騷着,這筆爛賬,還是艱難地往前推進,真不知道這個像老鼠過冬的騙子,還有幾個戶頭。
兩人踱步在走廊裡,偶看看某間的審訊,唯一抓到的一位重磅人物,現在算得上萬江華了,正和經偵狡辨着,我一不是法人,二不是嫌疑人,三沒有違法行爲,你們滯留我四十八小時了,爲什麼還不放人?什麼原始股啊,我怎麼可能知情,那是總部和分公司的贈送優惠,都沒收錢怎麼叫非法發行?我問您,有非法贈送這條罪名嗎?有回收?不可能,就有我也不知道,我只負責把公司的產品組織配送一下,您可以看看合同的,都是銷售合同,那點違法了?沒有證據你們不能亂抓人啊。
開啓抵賴模式,鄧燕和孟子寒互視一眼,知道當初預計的幾種後果,最難的一種出現了。
主謀溜了,證據丟了,錢不知道藏哪兒去了,這鍋夾生飯,恐怕不好往下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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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景春、孫啓同、尹白鴿三人把剛剛回傳的這段視頻看完,又看了兩遍,相視間,似乎都有點疑竇叢叢。
大兵回訓練營的住處了,那兒和一個小監室差不多,今天的震驚應該不小,監控的視頻上,他保持着腰挺、身正、雙手放在腿上的坐姿已經很久了,紋絲不動,現在尹白鴿也說不準,他是民工大兵、還是顧總,或者是……代號大兵!
“他居然把鄧燕的電話號碼,給了田曉萍。”孫啓同踱步着,手撫着下頜,琢磨不透這個腦殘的心態了,說他還有點良知殘留吧,他明知道死路一條,還去拼命;說他沒有吧,似乎又不對,在關鍵時刻,拉了田曉萍一把,而且讓她選擇投案。
“是不是這種心態,田曉萍涉案不算重,要加上主動交待,檢舉揭發,罪責會很輕。而上官就不行了,她是創始人團隊裡的,所以大兵,在顧從軍的人格支配下……協助她逃跑。”孫啓同問。
“不對。”石景春搖搖頭道:“顧從軍的人格特徵……假如去掉他身上附加的大兵成份,應該是爾虞我詐,判斷出事會先自保,或者逃跑,不可能選擇去幫上官嫣紅……他應該是試圖報復蔡中興,可爲什麼放棄了,轉而選擇協助上官逃跑?”
信息的缺乏,讓幾位警中大員無從判斷,而且又是複雜的性格,民工、顧總、特勤,能混淆到什麼程度還真不好說,尹白鴿盯了很久都沒有看到大兵動一動,這讓她覺得爲難了,想開口,又不確定地閉嘴了。
“石處長,從專業的角度講,你覺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孫啓同問。似乎看到了恢復的苗頭,最起碼他能想起當劊子手的經歷。
“孫副廳,如果不是警察,您也不是我上司,我纔可能從專業的角度告訴您……您……”石景春吞吞吐吐,似乎有忌諱。
“告訴我實話,關係到一個人的後半輩子,總不能像嫌疑人一樣關着他吧?對於這個案子,他比任何人的貢獻都大。”孫啓同道。
“那我就說了,您別不愛聽,首先,據統計……我們國家沒有這種統計,我是參照歐美國家的,比如美國,現在3000名死囚,百分之十是退伍軍人;重刑犯裡退役軍警的比例比這個更高,這類人自殺概率,比普通人高出百分之三十。”石景春道。
“這什麼意思?”孫啓同臉色難看了。
“我的意思是,一切強化訓練都是反人性的,就像竟技體育會對運動員的健康造成永久傷害一樣,一切反常規的訓練,都會對人造成負面影響。”石景春輕聲道。
利器,同樣能成爲兇器,這是無法避免的事,就像石景春研究的專業是預防警察職務內犯罪一樣,孫啓同不置可否地道:“還有呢?”
“還有就是不確定性,正常的人格分裂,患者會徹底忘記之前的生活經歷,而他是通過訓練強制隱藏人格特徵的,比如,教他禮儀、強化外語、惡補金融知識,他這個人格分裂是人造的,和真正的人格分裂精神類疾病又有所不同,有些事,是忘不掉的。比如處決極刑犯人。”石景春道。
“你說了半天,就說不確定?”孫啓同質問了。
“是不確定,一個開過槍的警察都需要心理評估,他槍下可死過八個人……從國體的角度,那些危害社會罪大惡極的罪犯該死;但從個體的角度,那種心理壓力,就得處決這些罪犯的行刑手去承擔了,畢竟是……殺人。”石景春道,他調着一幀錄相,卻是洛寧警方提供的,是大兵淡定,冷靜的面部特寫。
可那正是剛剛襲擊四名收債人員,被銬在審訊室啊。
“這種人不是沒有恐懼,而是恰恰恐懼和血腥,才能給他們鎮定和冷靜,您看……”石景春道,眼光示意着此時的監控畫面。
回去快一個小時了,依然紋絲不動坐着,石景春拉近了畫面,看到了側面的特寫,大兵像泥塑木雕的臉部表情,根本和所有監控留下的影像,宛若另外一個人。
於是這個問題無解,誰也無從判斷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尹白鴿一直看着,冒出來無數個想法,都瞬間被她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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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處,那位拳腳功夫相當了得的教官辦公室,高銘和範承和在一大堆文字、影像資料裡泡了一個小時,越看越佩服到無以復加了。
體能訓練、適應訓練、反審訊訓練、測謊訓練、語言訓練……可能除了拳腳打不過這位教官,其他上還真挑不出大毛病,一列評價都是優、優、優……偶有評語,也是好得不得了的表揚。
比如作風過硬、比如思想正派、比如訓練刻苦等等等等,範承和佩服地看了高銘一眼,那一眼傳達的意味高銘清楚,這是和顧從軍的風格相比去了,這位堅定的戰士轉換到吃喝嫖賭坑蒙拐騙的總經理,實在太特麼違和了,太讓人佩服了。
“你們……笑什麼?”那位教官似乎發現了。
“沒有笑。”範承和道。
“笑了,我看見了。”教官霸道了。
“絕對沒有笑,是吧高隊。”範承和耍賴了,高銘跟着扯了:“沒有,絕對沒有。”
“瞧你們那德性,笑了都不敢承認,這事是可笑,他把他媽當成他女朋友了,哈哈哈……我經常碰到抑鬱自殺的,可是頭回碰到人格分裂的,他……特麼怎麼不分裂成個娘們呢?那樣不是更有意思。”教官哈哈大笑,如是評價道。
看清了,這是個武力值過高,導致智力值太低的那類,讓這號人理解人格上分裂恐怕會有難度,高銘放下檔案道着:“哦,還沒請教怎麼稱呼您呢。”
“姓張,名如鵬,大鵬展翅的鵬……我是特訓教官,你們還想知道什麼。”對方道。
“這裡沒有他的家庭情況啊。”高銘問。
“家庭情況是保密的,再說,你從那兒下手合適嗎?他都不認識他媽了。”張如鵬翻着白眼道。
也對,這個教官雖然有點二,但這話沒錯,放在組織裡是個意外,可放在家庭裡,那就是悲劇了,高銘爲難地撇撇嘴道:“張教官,您應該是和他最近的一位,您覺得……我們怎麼開始合適?”
“這個我怎麼知道啊?我們這兒處理辦法簡單啊,一般喝兩頓大酒,有什麼想不開的,都不就揭過了。”教官道。
這個處理方式正常,就範承和都贊同,很多壓力都是從酒瓶子裡釋放的,他隨口道:“要不整幾瓶,把他灌醉,問問。”
“胡扯,上頭領導盯着呢。”高銘道。
“沒用,灌不醉。”教官搖搖頭道。
啊?高銘和範承和齊齊驚訝了。
張教官蒲扇般的大手一比劃說道:“最多時候吹過五瓶,沒事……他不一樣啊,當過行刑手的人,知道怎麼當的,頭回殺人得胳膊腿哆嗦,有的得嚇尿褲子,那還不是開槍前後一大碗酒蒙下去,胸口一燒,頭一熱,砰就幹了……這酒量就那麼出來的。”
看來,從這位教官嘴裡,恐怕是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兩人一籌莫展了,本來被挑選出來,還當個是機遇呢,可現在看來,恐怕兩人沒有那麼好的運氣抓住這個機遇。
兩人又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枯坐在房間裡的大兵,一個半小時了,仍然沒有動。
“集訓學員,住這種房間?”範承和覺得不舒服了,像個牢房,門都是鐵的。窗都是焊死的,房間裡就一張牀,什麼都沒有。
教官不屑道着:“這是特訓人員,住的都是志願者,如果他們身份敗露,那待遇可還不如這個……讓他們提前做個心理準備而已。你們也是當警察的,還不知道警察有沒有人權?”
“不說這個了,我們能和他交流一下嗎?”高銘換着話題,徵求道。
“等下,我請示下。”教官起身,拿起了電話。
高銘不無鬱悶地瞧着張如鵬請示,這種環境裡辦事真的是很麻煩,請示彙報哪一步都少不了,像這樣辦下去,兩人真不知道,等找到真相都猴年馬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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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兵端坐在硬梆梆的牀上,靜的可怕的環境裡,是思維和記憶的涌動。
最清晰的記憶是刑場,從碎片走向完整,沒錯,的的確確是親手殺過人,或者不是殺……而是處決!
他記得每次執行完任務,都會像這樣靜坐很久,靜靜地坐着,讓賁涌的血脈平靜下來,畢竟親眼目睹着一個活生生的同類成爲屍體,還要近距離地檢查是否已經死亡,否則還需要再補上一槍,那些猙獰的、帶血的、帶着彈洞的醜陋面孔,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妄想出來的。
他記得無數次告誡自己,這是執行任務,這是替天行道,可仍然會被無休止的噩夢折磨,誰也不願意在夢裡還見到這些醜陋的面孔,可在夢裡,卻擋不住他們的不約而至。
他記得自己很無奈,就像泥濘中跋涉的路人,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艱難地走,無法停下來,因爲停下來會被這些折磨搞垮,會被心裡的那些陰影淹沒,會被自己拋棄……對,他厭惡自己,厭惡自己的職業,就像身處鑫衆,厭惡自己身份的那種感覺一樣,總希望跳出去,卻斬不斷那些羈絆。
名利、美色、金錢……在纏着顧總。
榮譽、信仰……在扯着南征。
就像一處裂開的地縫,而他就站在縫隙的上方,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一面是沉淪,而另一面,卻也不會有新生。
對了,這就是曾經抑鬱的來源,對一面的忠誠就意味着,對另一面的背叛;對一面的信任,就意味着對另一面的謊言,那些失眠的長夜,是在受着心理上的折磨;那些焦灼的感覺,是因爲整個人被生生扯成兩半,一半高尚,而另一半已經墮落。
這就是自己,一個支離破碎,再也無法復原的自己。
是大兵,也是顧從軍,抑或還是南征……多重記憶的凌亂組合,讓大兵找不到頭緒,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人,或者即便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成爲那一類人。
鐺…鐺…鐺…
幾聲輕輕地叩門,大兵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尹白鴿站在中央,高銘、範承和站在兩側,後面還站着那位剽悍的教官,四個人,在複雜地看着他,那眼神裡是同情?是憐憫?還是期待?就那樣複雜看着他,似乎等着他在開口。
“你們想知道什麼?”大兵問。
“誰襲擊了你?”尹白鴿問。
大兵搖搖頭道:“想不起來,別高估我的腦袋,我現在僅僅想起來服役的經歷,一部分,可能是它們記憶很深刻的原因吧……對,我還記得囚車,法警制服,還有去刑場的事。我一直以爲監獄就是我的歸宿。”
“不,那是你的職業,從看守所提人,到法庭接受審判。在進入特訓之前,一直是你的工作。”尹白鴿道,她有點失望,訓練可能太入戲了,他真的把臥底這一段,按上級要求全盤遺忘了。
大兵頓了頓,看看尹白鴿,沒錯,第一感覺是正確的,她是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出現,是自己的上級,他直勾勾看着尹白鴿問着:“此事之後,我會怎麼樣?”
“不知道,需要組織做出處理。”尹白鴿直接告訴他。
“那你可以走了,我不想和一個沒有人味的說話。”大兵閉上了眼睛。
尹白鴿徒然變色,沒想到是這種結果,可她卻無從發作,張教官趕緊拉拉她,把她拉過一邊,隱去身形,這位教官敲敲門問着:“大兵,想和說說話嗎?”
“不想,你是被格式化的一位,身上職業味道太濃。請不要擋住視線。”大兵淡淡地道。
這時候發現不對了,似乎不是熟知人格里的任何一位。
高銘沉聲問着:“你到底是誰?”
“我也不知道,或許,你們兩人應該能理解我。”大兵好奇看着,兩人滿面愁色,不修邊副,那樣子多少有點親切感,再髒點,就有民工範了。
“因爲我們跟得你夠久?”範承和問。
“不,因爲你們當外勤的,肯定和我一樣,都不乾淨。”大兵道。
這理由,讓高銘和範承和臉紅,尼馬,不要擺到桌上說啊,高銘悻然道着:“對,手腳有時候是不乾淨。”
“心裡也未必乾淨,假如你身處的就是遍地污垢的地方,目睹的都是人性的自私、貪婪、醜惡,又怎麼可能幹乾淨淨,你們一定有過頭很痛、人很難受,卻找不到病根的時候吧?還有過心裡很難受,卻沒地方發泄的時候吧?所以,這些問題就慣出了很多毛病,抽菸、酗酒、濫用暴力……然後會被普通人詬病,而你們自己,又會被所謂的榮譽、信仰、職責牽掛着,有時候也認不出自己究竟是個什麼人了……對嗎?”大兵輕聲道着。
全對,就像感同身受一樣,高銘現在相信面前這位是如假包換的警察了,除了警察,除了一線的警察,沒有人能對這種操蛋生活體會到這麼清楚。他道着:“對,就是這樣。你想起什麼來了?”
“沒有想起誰襲擊的我,也沒有想起鑫衆這個案子的關鍵在哪兒……想起了很多本該忘記的事。”大兵道。
“是什麼?”範承和好奇問着,對面前的這位好感徒增了。
“是隻有你們能理解的事。”大兵幽幽道着:“我想起了,其實我內心很厭惡我自己,不管是當兵還當警察,貧窮、自私、偏激、辛苦,像影子一樣跟着我;想升職,想跳出底層,而且壓抑着自己的想法,生怕別人看出我思想有問題,作風有問題……當我有機會當特勤的時候,我想應該是這樣一個心態,我在拼命地彌補一個警察享受不到的生活,我使勁花那些不義之財、我勾搭了好多可能正眼都不會瞧我一眼的女人,錢、地位、讓我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可這種生活是假的,我的真實的身份是警察,一真一假的兩個角色要我同時出演,呵呵……有時候,免不了要搞混的。”
大兵輕聲道着,在碎片化的記憶裡,勾勒出了一體兩面的特殊角色。或許不是一個高尚,一個墮落,而是一個不堪,另一個更不堪。
高銘張着嘴,啞口無言,在那種環境裡,想幹什麼都可能,唯獨想幹淨是不可能的,話說這種事還真只有外勤才能理解。
“我的人格分裂不分裂其實都沒有什麼區別,都是生活在陰暗裡,表面的文質彬彬,是訓練出來的;外觀的衣冠楚楚,是裝扮出來的;和女人的信誓旦旦,都是在堆砌謊言,甚至向組織彙報,肯定也夾帶了很多私貨……你們是不是也有過認不出自己是誰的時候?有過厭惡自己的時候?”
大兵問,他的眼神是那麼的清明,清明到坦蕩,讓範承和頓生知己之感,範承和甚至忘了被這個人襲擊,他憨笑着道:“就是幹髒活的,哪有那麼多挑剔?”
嘖,高銘撇嘴,很虛弱地反駁了一下下,側眼就能看到臉色煞白的尹白鴿,這場合兩人喧賓奪主就有點不對了。
“那麼,我想不通,爲什麼還要當警察?”大兵皺皺眉頭道。
“沒辦法吧,不當外勤還能幹什麼?”範承和直言道,高銘一把把他推進一邊了,瞪了他一眼,然後面對着大兵道着:“大兵,你糾結的是最簡單的一個問題,可也是最難回答的一個。”
“對,所以他們回答不了,高高在上的人,只懂服從的人,都不可能知道正確答案。你知道嗎?”大兵問。
高銘愣了下,思忖道着:“這個社會,聰明的人太多了,他們都不願意承擔那麼多埋怨,那麼多責任,那麼多苦難,可總得有人出來當傻子,我算一個……而且我相信,你也是一個。”
“爲什麼?”大兵問。
“因爲你曾經擋在盧剛面前,而不是躲開了;因爲你最後拉了上官嫣紅一把,而不是推了她一把……對錯暫且不論,但一個好警察應該就是你這樣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槍和警械。”高銘道。
大兵異樣地審視着這位臉膛晦黯,相貌兇惡的男子,這位曾經被他促狹一腳踹湖裡的男子,慢慢地,他笑了,笑着向高銘和範承和豎了個大拇指,然後慢慢地,心安理得地躺下了,他像疲憊了一樣說了句:“謝謝……我想好好睡一覺,謝謝你讓我理解了曾經的自己……謝謝。”
他頭仰着,看着天花板,慢慢地聲音輕了,居然閉上了眼睛真的準備睡覺了,可在閉上的一剎那,高銘卻是分明的看到了,他的眼角,清晰地劃出一道痕跡。
是淚痕,卻不知爲誰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