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大兵兜裡的手機急切的響起來了,在回九隊的路上。
是尹白鴿,大兵隨手接聽,兩人幾乎在接通的一剎那同時道:“有發現!”
嗯?都不是疑問句,尹白鴿反應快,接着問:“你有什麼發現?”
“我猜你的發現,嫌疑人你見過。”大兵賣了個關子。
那邊驚訝地回道:“你別嚇我……我這兒剛剛找到了一個線索,文雨欣回到中州時,暫住在華僑醫院,前期對醫院的排查做過,除了他們母女沒有發現其他,今天我們試着回溯文英蘭的乘車路線,居然發現了一個人和文英蘭在一起,而且是我們排查過的,那天我們剛和他見過面,就是他提供的線索找到了周明。”
“但是他不是希望你們找到周明,而是把你們往坑裡引,他知道周明已經死亡。”大兵道。
“對呀,我們那時候都不知道,和他一起的女人就是周明的前妻……他只說是親戚住院,而且都沒有進醫院看過。”尹白鴿道。
“他在躲開所有的警務節點。”大兵道。
“排查時,他說他根本記不起華登峰,那他應該在撒謊,文英蘭還給華登峰買過藥,他們之間有聯繫。”尹白鴿道。
“對,他期待用那十幾年前那場連警察都不願意深究的爛事,掩蓋他收羅華登峰、牛家堂兄弟的事情。”大兵道。
“我記得對他我們順查過一次,他的履歷很清白,在案發時間之後,一直是大貨司機,幹了足了五六年。”尹白鴿道。
“那就更對了,大貨司機是兩人輪班,人歇車不歇,吃喝拉撒都在車上,這種營業都是幹半月歇半月,據我所知能連着幹五六年的可不多,你不覺得這是個最好的躲避排查方式嗎?時間幾乎都在路上。”大兵道。
越說越像,但似乎缺乏點直接的證據,尹白鴿又道着:“我們剛剛查到,他名下一個門窗廠、兩個建材商店、三輛車、四套房子,根本都沒看出來,是個隱形富豪。”
“怎麼成了富豪我解釋不了,不過我能解釋他和華登峰、牛再山、牛鬆有過一段時間的生活交集。”大兵道。
“對,你那兒也有發現?”尹白鴿好奇問。
“當然,我找到當年上官老闆手下的一個工人,他反映,出院後是上官收留了華登峰幾人,而那時他可不富有,不但沒掙到錢,還砸鍋賣鐵給工人發了工錢,和周明一樣成了窮光蛋,周明後來開物流公司撈了一筆……你說,上官老闆的第一桶金,是怎麼撈到的?”大兵道。
“看來,我們撿着了。”尹白鴿喜出望外了。
“不,沒那麼容易,如果是他,應該是個比華登峰更隱忍的角色,做了大案,繼續作案犯罪升級不難;可要一把收手,轉身還變成了一個富豪,那就難了……找到文英蘭母女了嗎?”大兵問。
“找到了,今天晚上就能帶回來了,你……”尹白鴿問。
“我想睡會,我要好睡一覺,這個對手槍可對付不了。”大兵道。
“好吧,我知會一下紀總隊長,你找個地方休息。”尹白鴿道。
大兵告了個別,釋然地掛了電話,開車的一位刑警好奇問着:“哥,對上了?”
“對上了,但還會有很長的路要走,可能麻煩還在後頭。”大兵道。
“肯定的,證據太單一,時間又太長,同夥又死絕了……不過還好,我們終於看到水落石出的希望了。需要採取措施嗎?防止他狗急跳牆。”那位刑警道。
“呵呵,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唯獨不可能逃跑,家累千金,不可能再是草莽龍蛇嘍。”
大兵悠悠道,他放了放椅子,斜靠着,在發現這個目標之後,整個神經都放鬆了,車沒有到九隊,他已經鼾聲響起,沉沉入睡了……
……………………
……………………
此時,遠在肖川的隊伍剛剛啓程,冒着瓢潑的大雨,穿行在蜿蜒的鄉路上,找到文英蘭母女費勁周折,可帶走卻沒有任何困難,兩個可憐的女人在肖川村舊居老屋裡,女兒形同癡呆,母親以淚洗面,似乎對於被警察帶走沒有任何意外,兩人在車裡相擁着瑟瑟發抖的樣子讓謝遠航記憶深刻,想想文雨欣的遭遇,他的情感迅速突破職業底線,直覺得麻實超真他媽該殺,把這一對母女害成這個樣子。
幾車啓程,還未彙報,電話已來,他接起來道着:“尹處,我們已經上路了,兩人情緒都不太穩定,文雨欣的病情似乎還很重,見誰也不說話……啊?河苑工地挖到了,又是老盧?”
驚聲起,謝遠航仔細聽着,悔得腸子都有點青了,他媽的這叫什麼事,幾箱煙換回了一條關鍵的線索,沒有比這事更划算的了,他聽着聽着,嘴張得下巴都快掉了,驚恐地小聲重複了句:“居然是他?”
“目前也就這個人最有嫌疑了,麻實超被殺動機至今爲止找不到,而能驅使華登峰等人的,我們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了,你們抓緊時間往回趕,路上小心。”尹白鴿道。
“我知道了,好,放心。”
謝遠航心事重重地掛了電話,那邊的消息嚇着他了,他重新捋着思路,從械鬥受傷到作案,九個月時間,從普通民工到銀行劫匪這個身份的轉換就在這段時間裡,還包括進了療傷的時間,那除了收留這幫人的上官,可能別人也沒有機會了。
大貨司機、郊區工廠、建材商店,逐步成長爲一個有錢人,誰又懷疑這樣的人會是劫匪,頂多會把嫌疑扣在那些居無定所,劣跡斑斑的人身上。
生意失敗、傾家蕩產,又有足夠的作案動機。本身又是地下管道的承包商,那對於地形地理肯定無比熟稔,應該在作案後找到藏身地點根本沒有難處,就像華登峰選擇鐵路廢棄的信號站一樣,誰會想到他能找個垃圾遍地、臭氣燻人的地方當安全屋?
越來越多的合理性把曾經一件無頭懸案描述得更加清楚了,可越清楚,越讓謝遠航心驚肉跳,肯定從排查到他頭上開始,華登峰就應該得到警示了,他沒有選擇逃跑,而選擇了死路一條;文英蘭母女莫名其妙的躲回鄉下,肯定也此人的原因在內,於是這詭異的行徑,讓謝遠航意味到了一件事:
就即便是他,這個人也沒有那麼容易對付!
………………………
………………………
“這個人沒有那麼容易對付啊。”
孫啓同坐在紀震指揮的位置,剛剛出爐的資料排出來,他感慨了一句。
“對,正在儘可能地蒐集證據、資料,我想我們的殺手鐗,不要輕易使出來。”紀震道。
“詳細點。”孫啓同一離座,起身關上了玻璃隔間的門,外面一片電腦屏幕,技偵的方向全部指向上官順敏此人。
“春暉路劫案,四名嫌疑人他是唯一活着的,就即便生物證據能指向他,但那將成爲孤證,不足以給他定罪……當然,假設就是他的話,抵賴的嫌疑人我想您比我見識的多,一句話就是生和死的差別啊。”紀震道。
這是一個難點,萬一他只認自己製造霰彈,在沒有其他旁證的前提下,春暉路搶劫案依然不能釘住他,畢竟十幾年了,恐怕存在的證據也消亡怠盡了,孫啓同想了想道着:“麻實超的死?”
“八成是他教唆華登峰幾人乾的,從這位老民工高王宏反應的情況來看,醫院住了三個月,他們收工的時候,已經是春節後了,到這兒時間大部分民工也回家過年了,而上官當年連水泥管材的本錢都沒有要回來,因爲要錢還被派出所關了幾天……這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啊。再往後他和那幾位收留的民工就一樣了,徹頭徹尾的窮光蛋了。”紀震道。
“鋌而走險,策劃搶劫?”孫啓同道,分析成立的充要條件,是必須和已經掌握的信息相互切合,印證,而上官浮出水面之後,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對,欠薪引發的案件從九十年代後期開始,愈演愈烈,我們武警處理的事件裡,有很多這種誘因,辛辛苦苦掙點血汗錢被人吞了,有點血性的,都得跟人拼命去啊。”紀震道。
“那他怎麼搶銀行去了,當時幹活的僱主是誰?搶那人才說得通啊。”孫啓同道。
“市政公司。”紀震輕輕吐了幾個字,孫啓同表情僵了,就聽紀震牙疼似地補充着:“政府欠款是大頭,到現在還有沒結清的。因爲工程落馬了幾任領導了。”
嘖……孫啓同嗟着牙花,表情極度憤慨,可又無可奈何,他咬牙切齒了半天才恨恨道着:“貪腐之害、流毒一世啊,這可能纔是根上,咱們迴避一下這個問題,就案說案,你剛纔說,不啓用生物證據,那怎麼往下查他?肯定是矢口否認啊,淹沒這麼多年的事,誰也不可能承認啊,承認了肯定是死罪難逃,這偌大的家產,豈不是又要旁落了。”
“壓力,給他施壓。”紀震道:“華登峰、牛再山、牛鬆,三個同夥已死,我想他肯定鬆了一口氣,已經加固好了自己的心理防線,肯定會認爲那些淹沒的事沒人刨得出來,就刨出來也沒有證據,那這個時候,我們如果能在心理上給他壓力的話,我想會更好一點,到適當時機把人帶回來就行了。”
“具體點,壓力從何而來?”孫啓同好奇問。
“首先是文英蘭母女,我想到這種境地,她們肯定知道點什麼,能挖出來,說不定有效果;第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可以禮貌的拜訪、甚至傳喚,把他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捋清楚,那他對於這些故人編出來的謊言,自然就不攻而破了,如果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難自圓其說,那他的心理壓力就會越來越大;第三,適當的時候,那份生物證據,就足以攻破他最後的心理防線了。”紀震條理地道。
這種軟刀子整人的方式,似乎和這個武警指揮的鐵血風格有點不符,孫啓同好奇看着紀震,驚聲問着:“策略不錯啊。”
“不是,不是,別誤會,讓我這個大老粗辦,我早直接拿人去了,是有人教我的。”紀震笑了。
孫啓同一笑揭破了:“大兵吧,玩心理戰他們臥底警察都是好手。他人呢?”
“呵呵,這小子查到這兒,反而放放心心去睡覺去了,讓他好好睡一覺吧。”紀震道,他問着孫啓同:“怎麼樣?孫廳,如果正確的話,這將是一件轟動全國的大案;如果這一次錯了,我們可以結伴卸甲歸田了。”
“你明顯是撿了便宜還想賣乖嘛,作案動機、作案時間、嫌疑關聯線索都浮出來了,舊案難查,在於線索難找,可萬一找出來,想錯都難,因爲時間已經把旁枝末節給清理了……注意方式方法,懸了這麼多年,要辦就辦成鐵案。”孫啓同道。
“那當然,其實我現在都不急了,查不到是咱們心急如焚;可要查到了,接下就該他度日如年了。”紀震笑了,亮着手機剛剛收到的消息,那是對上官順敏外圍信息的調查,註冊資金、銀行存款、不動產等等,億萬富豪還達不到,可千萬已經綽綽有餘了。
兩人討論着案情,越說越來勁,其中無法解釋的細節,免不了讓兩人驚訝加讚歎。
一個劫匪,成長爲一名富豪?
一個殺人犯,潛伏十八年,沒有露出絲毫行跡?
一個已經停止犯罪的罪犯,還能操控着其他人犯罪?
等待揭曉的答案,讓紀震和孫啓同兩眼放光,那股子職業性的興奮被勾引起來了……
………………………
………………………
鄧燕是乘着20點到站的班機落地的,出了接機口,她四下張望,試圖看到熟悉的面孔,可惜他失望了,沒有看到大兵,也沒有看到尹白鴿,她莫名地有了種孤獨的感覺,心情變得不那麼好了。
其實也就沒怎麼好過,一個接一個排查案子、一本接一本的案卷、一天連一天的排查,都忘記了正常的生活是個什麼樣子,她踱過機場的商店,看着琳琅滿目的商品,看着花枝招展的女孩,看着衣着光鮮的帥哥,想想自己的生活,頂多能自嘲地笑笑了。
“小鄧……小鄧,哎呀,還好沒誤了。”省廳方處長拿着手機匆匆奔來了,要拔電話時,恰巧看到了從津門回來的鄧燕。
鄧燕卻是驚咦一聲音:啊?
這接機級別可嚇住她了,一個省廳處長來接她這麼信息指揮中心的副科級,有點受寵若驚地說不上話來了。
“啊什麼啊,都火燒眉毛了,上車說。”方處長催着道。
“謝隊找到文雨欣母女了的吧?”鄧燕追着問。
“那不重要。”方處道。
“什麼重要?”鄧燕驚聲問。
“津門那個邪門同事,不知道怎麼發動了一羣民工,更邪門的是,他們在民工堆裡,刨出了一個知情人。”方處長心有餘悸地道,這個消息源實在是另類,可能是警察永遠接觸不到的地方。
“知情人?不可能知道案情吧?”鄧燕驚喜了,知道是誰了。
“案情倒不知道,可這幫作案的,他都認識。”方處長道。
“那嫌疑就可以成立了,這個團伙最初的成型期,能直觀地影響到他們以後的隱藏方式、作案手段、成員構成,找到根上,那範圍就太小了,很容易查的。”鄧燕道,沒想到幾個小時後,已經變天了。
匆匆上車,方處長交給她一個平板,尹白鴿給的,讓她馬上熟悉,對於信息這東西沒有難度,鄧燕看着恢復的人物關係樹、查到的個人信息,眼睛是越來越亮,幾分鐘就梳理清楚了,方處長趁熱打鐵問着:“你什麼看法?”
“華登峰是個反社會型人格,這種人能夠交往的人非常之少,這是藏得很深的原因,第四個人肯定在他關聯的人裡面,那就沒錯了。華登峰能和文英蘭關聯到、上官和文英蘭也能關聯到、而且又找到了上官和華登峰關聯的目擊……這就沒什麼難度了,接下來只剩下證明了,就即便春暉搶劫案暫時關聯不到他,那這次津門槍案,應該有他的影子,證明嘛……”鄧燕想了想,在“上官順敏”、“文雨欣”兩個名字是點了點,連成了線,把文英蘭和周明之間的關聯線,擦去了。
“什麼意思?”方處長愣了下。
“文雨欣爲什麼隨母親的姓?周小旦反映她經常受到家暴,而文英蘭,又是個燴麪西施……”鄧燕挑着疑點,方處長倒吸着涼氣,抓到那個姦情的小尾巴了,鄧燕又道着:“我瞭解的情況是,文雨欣很尊重她的媽媽,也很愛麻實超,她是個善良到沒有原則的那種女人……她自殺未遂,被文英蘭接回中州,沒多久麻實超就被殺,您看醫院的記錄,也就是輕度抑鬱加上貧血,是精神受到了打擊的原因,可爲什麼在案發後,病情就加重了?而且兩人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肖川?我覺得不是巧合,就給她長輩做冥壽,也不至於拖上病情不輕的女兒啊?”
“我明白了,嫌疑人有可能和文雨欣有血緣關係,因爲她的遭遇悍然殺人。”方處長道。
“對,而且文雨欣這情況,很有可能知情。”鄧燕道。
“太好了,那先對她做dna檢測……對了,他們還得幾個小時,遇上了雨天,路不好走,車趴了,正在往回趕。”方處長道。
“那大兵他們呢?就是您說的津門那個邪門警察。”鄧燕道。
“確實邪門,不眠不休追着線索,一查到消息,反而不急了,放心睡大覺了,九隊的說就睡在車裡,都叫不醒。”方處長道,沒有責難,話裡更多是欣賞。
“他太累了,追這幫人追了快兩年了,我預感到,這一次他仍然會圓滿……我和謝隊就不行了,中間放棄了無數次,揀起過幾次,可查不到線索,又放下了。”鄧燕道。
“還好,終歸還有堅持下來的,他給我們好好上了一課啊,幾茬警力都試過,都放棄了,省廳會議上提過不止次,都認爲要成死案了。”方處長感慨地道。
“佈置任務吧,方處,這種事要趁熱打鐵。”鄧燕請戰道。
“任務只有一個:睡覺,休息。”方處長道,說這話時,連司機也笑了。鄧燕又驚咦了聲,就聽方處笑着道:“放心吧,他要跑那就更簡單了,可要不跑,肯定會失眠了……因爲證據太少的原因,省廳準備來個逐步加壓方式,突破他的心理防線。”
“那得到什麼時候啊?”鄧燕不解了。
“到他崩潰的時候,我就不信,身邊的人死的死、查得查,他還能坐得住,正好也是塊試金石嘛,試試我們的判斷對錯,也試試他的心理素質,到底有多強悍。”方處長雲淡風輕地道。
肯定已經開始佈置了,鄧燕笑笑不再問了,果真是休息任務,車把鄧燕直接送回了市局宿舍,頭回見上級領導這麼關心下屬,不催任務,而是催她好好睡一覺,一定休息好,明天任務也不急。
頭一次享受這種待遇,鄧燕又一次受寵若驚了,不過她還真安安生生地去休息了,看着案情通報就睡着了,睡得很香,估計是心態也放鬆了,因爲從現在開始,心裡那個揮之不去的陰影不再存在,而噩夢,將會去糾纏那些依然法外逍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