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不絕於耳的槍聲,響在隔音的室內射擊場。中州市一處最大的射擊訓練地,隨着槍聲響處,就在槍口不遠的類似人頭部的仿真模型或洞穿、或炸裂,使用不同口徑的子彈、射擊不同的部位、裝載不同的藥量,其效果差異非常明顯。
謝遠航有點心下揣揣地看着場地上,武警總隊紀總隊長蒞臨了,一大早他們幾個就被招來了,到了這兒才知道原委,居然是有人把紀總隊長請動了,連夜搞了這麼大個動作,召集警界數位武器專家,技偵專家,開始對數起疑似的槍案進行實地驗證。
槍聲,停了,數位警員對被擊中的目標進行檢測,透光掃描,標註彈頭落點,十幾人實驗目標有數個被子彈掀掉了一半,露着硅膠仿真皮層裡的仿真骨骼,看上去有點駭人了。
“哎,到底怎麼回事?”高銘輕聲問一旁專注的尹白鴿,尹白鴿回問着:“你指什麼?這不實驗麼。”
“不是,我是說……誰把紀總隊長請出來了。”高銘好奇了,這可不是等閒人物。
“說了你也不信,是大兵請的。”尹白鴿笑道。
“可能麼?”高銘有點懷疑,可這種事,似乎又沒人上心,還真想不出別人。
“他通過石處長,聯繫到了孫廳,又聯繫到這兒了,嗨,這位紀總隊長,還真被他請動了,很容易理解啊,如果他推測萬一是真的,那可就是一個精通武器、精神變態的殺人兇手,而且做案不止一起了,你覺得誰敢怠慢?”尹白鴿輕聲道。看高銘發愣,她提醒着:“你們今天怎麼安排?”
“從醫院開始查起吧,如果那個做門窗生意的上官順敏反映的情況屬實,牛再山曾經在周明手下呆過,那這夥人有可能根就在這兒,那個神秘槍手,沒準也是那時候起步的。”高銘道。
尹白鴿笑了,笑着道:“你開始相信大兵的判斷了。”
“不,我只是被他的想法影響了,你要併案的數起,動機各不相同……而且,你想過沒有,根據時間計算,中州這起儲蓄所搶劫案,是在周明一夥民工械鬥的八個月之後。”高銘道。
“什麼意思?”尹白鴿問。
“民工……你要說十八年變成殺人犯我信,但你說八個月,就變身成銀行劫匪了,你信啊。”高銘道,犯罪升級不假,但總要有個產生和成長的過程,似乎這個過程不夠,那如果幾個月不夠,儲蓄所被劫案應該和牛再山無關,可恰恰無關的話,又反證出,大兵之於這些人的判斷,將是全盤錯誤的。
“是啊,咱們十年八年有個樣子了不得了,八個月,確實不夠培養反社會性格而且幹成大事啊。”尹白鴿想想,覺得這其中漏洞實在太大了,不但理論不可行,實踐中恐怕更難做到。
正思忖着,高銘輕輕碰了碰尹白鴿,示意着她看紀總隊長的方向,側頭時,正巧看到紀震的眉頭皺起來了,很吃驚的表情,他揮手屏退了檢測和試驗人員,把一摞報告紙,直接遞給了高銘,高銘眼睛一滯,被嚇到了。
“硅膠皮層、仿真纖維頭部,硬度和人腦差不多,這是我們用於反劫持特種訓練的庫存模具,一次性都給你們用了。”紀震道着:“昨天我接到了南征通過孫啓同打來的電話,我是抱懷疑態度的,他給出了四種不同的裝藥量,六個射入點,請求我試驗,是否能從這個角度擊中劊子手的死亡點。”
“死亡點?”謝遠航愣了。
“丘腦和間腦,大腦的中心位置。”紀震道。
範承和眼色一凜,明白了,紀震無所謂地道着:“我和他執行過同樣的任務,有些人是需要我們把他送下地獄的……這就是結果,他是對的,有五發子彈準確的洞穿了丘腦位置,而且留在了腦部……被擊碎的模具,呵呵,是試驗的人,位置偏差了。”
變態……範承和看着模具裡流出來的“血漿”,心裡泛起這麼一個詞,兩個變態湊了一對,沒法證實的事,讓他們這樣證明了一傢伙。
“如果去掉實踐誤差,再多幾次試驗的話,把裝藥量定準,不是什麼難事,一位接觸過子彈的人員完全可以做到,實驗數據可以找到,在槍械管制不嚴的西方,各種彈頭的出口動能、槍支改裝數據資料找到並不難,有一定的車銑工基礎就完全可以做到……這是我們提供的資料,你們參考一下。”紀震總隊長的隨從,給參案的提供了一摞厚厚的打印資料。
高銘把資料遞給尹白鴿,好奇問着:“假設這個推測成立,每個案子不同手法又如何解釋?”
“一個劊子手,只用一種殺人方式,他會厭煩的,你把每個案子的死亡人員、傷口檢測放一起對比,會發現出血量呈減少趨勢,而作案的手法越來越大膽,我想,他說階梯式的升級方式應該是有道理的……這和我們的特種訓練是一個道理,會從固定靶開始,打移動靶、打仿真人頭靶……參訓的隊員會有一個心理適應期,過了這個心理適應期以後,那些固定靶對他們而言就不會再興趣了。”紀震道,看幾位還沒太明白,他歪嘴一笑道:“開槍沒沒開過槍是天壤之別,開過槍和開槍殺過人,也是天壤之別,如果不是一個人做的,那應該是有多個高手……呵呵,兩廂相比,我還是覺得一個人讓我容易接受一點。”
“但是彈頭、彈道的檢驗沒有,我們無法併案啊。”謝遠航道。
“那就是你們的事了,只需要找到是誰就夠,剩下的我們來解決。”紀總隊長鏗鏘一句,結束了這個簡短的會面,留下打掃現場的人員,直接帶隊走了。
謝遠航幾位顯得有點尷尬,不太適應武警這種一點也不客氣的作風,而且話裡明顯的小覷,也許幾人覺得微微不適。範承和大嘴巴的朝總隊長背影道了句:“拽什麼拽啊,拉了箇中隊出去,繳了幾桿汽槍回來的,好像不是你們似的。”
“範大,您小聲點。”謝遠航心虛道:“好歹人家也是幫咱們。”
“我怎麼覺得是刺激咱們。”範承和不悅道。
高銘大手一把攬過他來了,直道着:“少廢話,咱們分幾路,我和謝隊去醫院……你和鴿子再去上官順敏老闆那兒瞭解下詳細情況,家裡儘快查一下週明的下落,如果牛再山的根在這兒,那說不定我們能刨出點有價值的東西。”
“難吶,快二十年了,他們作案時候,我還是小屁孩呢。”範承和苦着臉道。
尹白鴿收起了檢測資料,笑着接了句:“長江後浪推前浪嘛,前浪總得被拍到沙灘上,全靠範指導員您了。”
“鴿子,你也笑話我……哎對,大兵怎麼回事啊,有什麼不能跟咱們說,非搞這一趟。”範承和又想起一茬,尹白鴿卻是道着:“他在給咱們找外援,找旁證,最起碼,現在咱們對這個案子的嚴重性,又深了一層認識吧?”
“這小子,有兩下子啊,還能把總隊長調起來。”範承和酸酸地道,總得來說,和大兵相比,不管那方面都落在下風,似乎讓他很不服氣。
“走吧,別鬱悶了,他不還被禁閉着麼?再怎麼有本事,這次也不會比咱們快了。”尹白鴿笑道。
幾人分乘兩車,各自奔赴排查地。
……………………
……………………
檢測的射擊報告,在丁步凡支隊長的手機上一頁一頁翻過,裝藥量多少、彈頭磨掉多少、射入點什麼部位、射入後落點部位,這個相對粗糙的試驗,已經足夠把他看得心驚肉跳了。
打準靶心很容易,可要通過裝藥量和彈頭的變化,控制傷害程度以及彈頭落點,那可比普通的兇手就高得不止一個層次了。實在是用變態都不足以形容此事的詭異程度,怨不得中州武警總隊也給予了這麼高的重視,如果有這麼個兇手流毒在社會上,又有這麼無跡可尋的作案手法,那得讓執法者如芒在背了。
他停下來,眼愣着,回憶着昨晚看到大兵亢奮的表演,本來覺得那傢伙有點不正常,現在越想,越覺得,他不是不正常,是很不正常,極不正常,比如手裡這份報告,從另一個側面能說明,那個不正常的人在每次執行過行刑任務後,一定還經過了長期的經驗總結,纔有了這個有關子彈擊中腦部那個部位能導致人類更快死亡的結論。
“媽的,裡外都是變態。”
支隊長暗暗咒罵了一句,覺得這事態正在往嚴峻的方向走,那點僥倖心理快被大兵給擊得丁點不剩了。
思忖着,他進了指揮中心,自牛再山現身以後,這裡再無進展了,作爲現場指揮的鄧燕,此時在盯着電腦屏幕,同事打回來的早餐還擱在一邊,看樣子嘗都沒嘗。
“報告看了?”支隊長擺擺手,把她身旁一位警員的位置佔了,坐下來問。
鄧燕點點頭,支隊長又問:“什麼感想?”
“雖然不是我的專業領域,不過還是足夠震驚的,我剛和尹處通過話,她說再多幾次試驗的話,兇手完全可以達到精準控制的水平,他們正在找當年周明一夥人的下落。”鄧燕道。
“有什麼發現?這可就是你的專業領域了。”支隊長問。
鄧燕欲哭無淚的表情,把電腦給支隊長搬過來瞧了,一看屏幕,支隊長的表情,像把鄧燕的樣子給克隆過去了。
屏幕上,顯示“周明”這個人同名的數量,六位數,全國十一萬人。年齡在40歲以上的,八萬多人。籍貫在中原省的,三萬七千人,如果沒有進一步的篩選條件,這將是一道逾越的障礙。
“稍等等那邊提供更詳細的篩選條件吧,牛再山是一個方向,有關受害人麻實超的情況,還得往細裡再刨刨,你記得大兵說,仇恨……仇殺如果是動機,仇從何來啊?”丁步凡問。
“經偵剛剛提供了對麻實超經濟往來的詳細情況,這個人,連中州都沒去過。”鄧燕道。
翻查着電腦,信用卡、機票、住店、旅遊等等記錄,都沒有顯示麻實超去過中州市,他的生意僅限於長三角一帶,倒是經常去國外,唯獨和案發地扯不上任何關聯。
如果是僱兇滅口,可以解釋。可偏偏“仇殺”無法自圓其說,兩地生活軌跡幾乎沒交集的人,仇從何來?
“家裡人能提供點什麼不能?”支隊長問。
“提供不出來。”鄧燕搖搖頭道:“和老婆分居有些年了,老婆現在正忙着和他劃清界限,要債的都應付不過來,有個兒子送在國外上學,已經出去四年多了。”
“還有什麼可能的路子,多想想。”支隊長快被打擊到絕望了。
“我提請重案隊往前回溯他三個月到半年之間的各類記錄,手機、銀行卡、開房以及其他消費記錄,我試下能不能從聯繫人裡找到點線索,總有原因的,不可能無緣無故……這麼大仇,要這麼虐殺一個不相干的人。”鄧燕道。
“看來你也開始相信這個仇殺的判斷了,我還是抱着懷疑態度啊,別忘了,大兵的心理檢測,我怕他根本過不了關。”支隊長道。警隊對於臥底、特種崗位的心理精神評估是很苛刻的,就大兵昨夜的表現,不給他定成反社會人格特徵就不錯了。
“決定大數據研判結果,多數時候是信息束和證據的指向。可在方向性缺失的時候,決定信息研判方向的就不是電腦了,而是……人腦。”鄧燕嚴肅道,她想了想,莫名地想着大兵那種顛狂的狀態,這點對她觸動很深,她喃喃道着:“這是個瘋子在作案,越是瘋狂的判斷,才越有可能接近真相……所以,我越來越相信他了。”
鄧燕說着,翻開了射擊檢測報道,另一屏卻放着幾起槍案的現場採集證物圖,幾屏放着不同時間、不同地點、不同案發現場的對比,似乎在試圖進入那種顛狂的狀態,去和兇手那種瘋狂的思維同步。
“瘋了……瘋了……都快瘋了……”
支隊長默默看了幾人,不是在做現場三維模擬殺人、就是討論某某對象成爲兇手的可能性,甚至還有在刨國外相關變態殺人記錄的,試圖洋爲中用,尋找那個消失的動機。
他喃喃道了句,覺得自己胸中也莫名涌起着一種激動,像熱血賁涌的感覺,也像要瘋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