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因爲侍衛的穿着一看就是皇上的親隨,見我們走近,人羣自動讓開了一條路。我也不客氣,帶着那對母子就往裡走,因爲實在擔心孩子的情況。
醫館大堂裡有兩個大夫,老者顯然是父親,年輕的則是兒子,父子倆一面診療一面小聲交換意見。我湊上前問:“老先生,這些孩子的病症是不是有些類似?”
兩個大夫一起擡起頭,年輕的那個慌忙站了起來,口稱:“不知公主駕臨,未曾遠迎,還望公主恕罪。”
“不必多禮,趕快看病要緊。”我用手勢制止了父子倆要下跪的動作。
原來即使換上男裝,人家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估計昨天和皇上巡視災民點時,年輕大夫曾在現場出現過。反正皇上現身的地方總是人山人海,百年不遇的奇景啊,若非機緣巧合,九重宮闕中的皇上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老大夫示意婦人把孩子抱過去,開始拉起小手診脈,兒子站在一邊試體溫,看舌苔,聽心音,然後父子倆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難道事態的發展真的已經走向那種最壞的可能了嗎?
“這孩子到底得了什麼病啊,哭成這樣。”我無比緊張地問。
老大夫只說了兩個字:“中暑。”
“只是中暑?”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中暑不是應該昏厥的嗎?可是他哭得一聲比一聲大,還會轉彎呢,像唱歌一樣。”
年輕大夫笑了,老大夫則捻着山羊鬍說:“他現在是中暑的前期症狀,比如一個人,毒日頭下在外面行走,走着走着覺得頭髮昏,腳發虛,嗓子眼也幹得難受。總之渾身不舒服,這就是中暑的前期症狀。”
“可是這孩子在發燒呢。”爲表所言屬實。我還特意摸了摸小孩地額頭。
老大夫問孩子地媽媽:“你們是從施粥點來地吧?”
孩子地媽媽點着頭說:“是地。在排隊等着施粥。我要奶孩子。一碗粥吃下去一會兒就餓了。總在排隊。”
老大夫說:“那就是了。這麼大地太陽。你抱着他擠在人堆裡排隊。他又哭鬧不休。額頭不發燙纔怪。別說他。叫老夫去排上幾次隊都要發熱中暑了。”
聽大夫說得合情合理。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如果只是中暑。倒不是什麼問題。年輕大夫很快開出了一貼清熱解毒地方子。又叮囑了孩子媽媽幾個注意事項。
正說着。醫館後堂走出來一位大娘。端着一碗湯藥喂孩子喝下。又舀來一盆水讓婦人給孩子洗洗身上地汗。洗完之後。孩子就不哭了。
孩子的媽媽千恩萬謝,年輕大夫笑着說:“其實,你抱着他在這屋裡坐一會兒,他就會好很多,孩子太小,不能老在太陽底下曬着,你去排隊等粥的時候叫家裡人抱着孩子坐在陰涼處嘛。”
孩子的媽媽還沒開口我就搶過話頭道:“謝謝你了,大夫。她也是年紀太小不會帶孩子,你告訴她,她以後就知道了。”
不管這小媽媽是出於什麼理由只剩下一個人帶着一個小嬰兒,單是她的話就很容易讓人誤解,還是不說爲妙。
孩子地問題解決了,我心裡的憂慮並沒有隨之減少,於是對老大夫說:“晚輩還有些疑問,不知道可否麻煩老先生移步到裡間讓晚輩求教?”
又回頭向等着看診的人羣致歉:“因爲事關此地百姓的安危,不得已耽誤大家一下。不會很久的。”
那些本來愁苦的臉上露出了禮貌的笑容:“公主太客氣了,有事儘管問,我們多等一會兒沒關係的。”
老大夫走到裡間,先正式行跪見禮,當時侍衛僕從都在外面,我也不好伸手拉他,只好由着他行禮如儀。
又客氣了一番後,才終於分賓主坐下。
我開門見山地問:“書上說,大洪水過境的地方。如果持續高溫。動物屍體腐爛產生地毒水會污染水源,導致痢疾橫行。最壞的情況,可能會出現瘟疫。現在這邊的天氣跟書上所說地一樣,依您看,有沒有那種可能?”
老大夫習慣性地捻着山羊鬍,半晌才很謹慎地開口:“草民也不敢打包票說一定不會出現那種可能,不過現在看起來還好。”又朝縣衙的方向拱手做了一個朝拜的動作:“當然這一切都有賴於皇上的英明,若不是皇上愛民如子,下令設置災民點,讓災民餓了有粥吃,渴了有煮沸的水喝,情況也不會這麼好。”
“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說,只要堅持喝開水,不食生冷,就不會得痢疾?”
他依然很謹慎地回答:“肯定比喝生水要好得多,還有,公主所說的問題也不能忽視,動物腐爛後的屍水的確毒性很強地。”
“那要不要專門調集人手去掩埋?”
“如果能這樣,當然最好。”
我再問:“除了這些,先生認爲還有哪些地方是需要注意的?”
他板着指頭說了幾條,末了補充道:“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最好多搭一些帳篷,讓災民有地方遮蔭擋雨,不要老是待在露天,這幾天雖然沒下雨,日頭也挺毒的,再這樣下去,中暑的人肯定更多。”
我不好意思地笑道:“這個其實誰都知道,就是需要銀子,我國前不久纔跟匈奴打了幾個月仗。別小看了幾個月,打仗的時候,花錢如流水,幸虧及早結束了,若再打個一年半載,國庫都會掏空,到那時候,別說帳篷了,連粥都沒得施。”
老大夫忙起身謝罪,我伸手讓他坐下,先撫慰了兩句:“先生也是爲災民着想,何罪之有?”然後解釋道:“皇上也想把災民都安置好,可心有餘而力不足,暫時只能保證老弱病殘有帳篷住,其餘的,就顧不上了。手裡即使有錢,也不能全投在這個地方,黃河一帶也遭了災,聽說比這麼還嚴重呢,皇上是一國之君,不能只顧一地。”
“老朽明白,老朽明白。”老大夫點頭如搗蒜。
走出醫館,本想再去別的地方看看,卻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在街對面一晃而過,我心頭火起,立刻跟了過去。
那人也很警惕,沒跟幾步就回過頭嬉皮笑臉地說:“微臣見過公主!公主穿成小倌模樣,越發俏麗了。”
“你纔是小倌!”我也顧不得身份了,在大街上就朝他吼起來。
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我惡狠狠地瞪視着他,敢覬覦我地皇上,敢玷污我的小蓮,本來就已經其罪當誅,現在還敢叫本公主小倌!小倌,那不是相公館的鴨子嗎?
他依然滿臉堆笑:“小倌,在微臣的家鄉只是對年輕後生的通稱,公主想到哪兒去了?不過無論如何,是微臣惹公主生氣了,還請公主海涵。”說罷,深深一揖。
此時,周圍已經有不少人在探頭探腦,看來,這看熱鬧是人骨子裡的愛好,不管遭了什麼災,哪怕天就要塌下來了,也要先看了熱鬧再說。
不想成爲圍觀對象,我低聲命令道:“你跟我來,我有話要問。”
“是,公主。”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那聲“公主”還叫得特別脆,好像生怕別人聽不清。
忍着氣走到僻靜處,我劈頭就問:“你打算拿我的小蓮怎麼辦?”
“如果公主肯成全,微臣萬分希望能娶小蓮姑娘爲妻。”
我楞了半晌,才用疑惑的口吻問:“你明明愛地是男人,爲何還要娶她?”
他聳肩一笑:“一個男人,到了一定地年齡,總該成家立業,微臣總不能娶男人吧,再說了,微臣肯娶,人家也不見得肯嫁啊。”
我怒道:“別轉移話題,本公主問的是,你明明不喜歡女人,爲何還要糟蹋她,甚至還要娶她?”
“娶了就不算糟蹋了,不然,天下男人豈不都糟蹋了他地妻子?”
氣死我了,我指住他的鼻子說:“宋方,別以爲你立了功,我就殺不了你!就算皇上不殺你,本公主要你死,你還是得死!”
“微臣知道啊,但公主決不會殺掉微臣的,因爲,殺了微臣,等於殺了公主貼身侍兒的丈夫和她孩子的爹。”
我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個人真的太可怕了,原來他染指小蓮,並不只是爲了有人給他在上面美言和打探內幕消息,最重要的是,爲了保命。
的確,我能毫不猶豫地殺掉宋方,但殺掉小蓮的丈夫和她孩子的爹,卻會很猶豫。
倉促間,我只想得起來問:“小蓮真的懷上了嗎?你們在一起還沒多久啊。”
“從西京到這裡,也有一段日子了吧,天天播種,總會有收穫的。”
我冷笑:“原來你並不能肯定小蓮是否真的懷孕了。這樣吧,就拿小蓮的肚子賭你的命,如果過兩個月小蓮診出了喜脈,我饒你不死;如果沒有,你非死不可。”
我以爲他會求饒,至少會苦笑,沒想到他竟然一派輕鬆地說:“一言爲定。”那架勢,就差跟我擊掌爲誓了。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我陷入了迷惑中:如果兩個月後,小蓮真的診出了喜脈,我真的要把小蓮嫁給他嗎?
可是,還是有哪裡不對頭,他明明一心想表現對皇上的癡情,怎麼會突然提出要娶小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