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施雲在叢林間奔馳,無論帶刺的荊棘還是密佈的藤蔓,絲毫不能阻礙她輕盈的腳步。三條蓬鬆的尾巴拖在身後,絲毫不顯累贅,反而隨着身軀飄動,輕柔如雲如錦。
當初,尊者正是看到這一幕,心生歡喜,將“雲”字賜予她。施雲念念不忘尊者的點化之恩,便從此以云爲名。
狐妖在森林中速度飛快,身形矯健。有鬼頭鬼腦的妖獸自密林的陰影中探出頭。它們靜靜觀察片刻,選擇退到叢林的更深處。
妖獸對力量最爲敏感,施雲看似瘦弱,但龐大的妖力哪怕露出一絲,也震得這些沒有靈智的宵小退避三舍。
沒錯,施雲是一位強大的狐妖。狐妖兩尾即可化形,而施雲卻有三尾。
幾年前,尊者現身人世,萬妖拜服。
尊者發下宏願,要爲妖族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域,讓每一名妖族都有繁衍生息的領地。因爲這個原因,施雲加入妖族聯軍,追隨尊者南征北戰。
尊者是強大而睿智的,在他的領導下,整個南方地區被妖族收入囊中,人類被徹底驅逐。
可惜濱海城如同一根釘子攔在聯軍北伐的道路上。
久攻不下,尊者下令暫時休整。
雖然聯軍中很多強大的將領認爲尊者太過保守,如果全軍壓上,哪怕十個濱海加上十個俞笑月也能碾碎了。
但尊者就是尊者,他的智計絕非他人可以揣度。有太多的前車之鑑證明,尊者的話就是真理。
曾經有些自視甚高的妖將不聽號令自行其是,結局異常悽慘。所以妖將們哪怕心中再不滿,也只能服從命令暫時蟄伏。
而對於施雲來說,她並不懷疑尊者的決斷,但是她非常非常擔心自己的部落。
她也有家,也有一羣共同生活的姐妹。當初尊者的青銅棺輿途徑部落,心高氣傲的施雲毫不猶豫的加入聯軍。她立志將用自己的一身本事,爲部落爭取一個輝煌的未來。
而不是成爲某支強大勢力的附庸,淪爲強者的玩偶。
狐妖絕不是花瓶,絕不!
施雲發誓要證明這一點。
只是現在想想,當初自己還是太年輕!
奔跑中的施雲暗自神傷,但一股熟悉的香甜吸引了她的注意。
也不見白狐有任何額外的動作,便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下一秒鐘,施雲的身形出現在一株柿子樹的枝頭。
如今已是初冬,柿樹葉片早已落盡,只有滿滿當當的通紅柿子壓彎了枝頭,就像一個個小小的燈籠,煞是好看。
林間野果,大多被飢餓的妖獸啃噬一空。唯獨柿子,因爲帶着獨特的澀味,倖免於難。
白狐輕盈的站在柿子枝頭,長吻湊近一顆柿子,咬破外皮,舔舐其中流出的苦澀汁水。
想品嚐柿子的美味,必須先熬過最初的苦澀,待到嘴巴里被澀味麻木,這時再細細品嚐,便有了絲絲辛甜。
在追隨尊者的時光中,施雲品嚐過無數的山珍海味,但唯獨柿子的苦澀辛甜無法忘懷。
因爲那是家的味道。
在靈氣復甦之初,施雲的部落孱弱無力,包括她在內只有五隻兩尾。剩下的,都是些骨瘦如柴的單尾幼崽。而且狐妖的戰鬥能力本就不強,姐妹們根本無力與那些強大的妖族爭奪食物。
恰恰是沒人爭奪的柿子,幫助部落熬過了那個最艱苦的冬天。有段時間,施雲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吃柿子。可是多年過去,那個與姐妹們抱在山洞中依偎取暖,滿嘴發麻的滋味,久久回味。
既然已經出現柿子樹,那麼,離家也不遠了。
白狐昂起頭,在枝頭眺望遠方。她的小小部落在一個長滿柿子樹的山谷中,谷底有一口清泉。山谷很隱蔽,在這裡並不能直接看到。
可是另一個醜陋的龐然大物卻突兀的聳立在視線中。
黑色的鋼鐵,猙獰的巨炮,還有城頭來回徘徊的惡臭的螻蟻。那裡是人類的平淳要塞,距離部落所在的山谷,只有一個危險的距離。
“人類!!!”
白狐咧開嘴咆哮,露出鋒利的牙齒。
當初施雲年輕氣盛離開部落,但她刻意遺忘了一件事:她是部落中的最強戰力。沒了她,姐妹們能在這混亂的世界中生存下去嗎?
在經歷殺戮的洗禮,在雙手沾滿鮮血之後,施雲在無人的夜裡輾轉難眠。
姐妹們,是否也會這樣被人殺戮?附近的野豬,會不會欺負她們?如果她們都死了,部落沒了,那麼自己到底在爲誰而戰?
這樣的疑問始終伴隨着她,近來越發強烈。她很想回家看看,但她的防區並不在這個方向。軍令如山,擅自離開就是背叛尊者。
壓垮施雲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來自濱海前方的消息。最近軍營中盛傳,濱海城不但沒有被擊垮,反而蒸蒸日上,甚至在平淳崗的地方建立了一座巨大的要塞。往後攻打濱海更困難了。
聽到平淳崗這三個字的時候,施雲的心猛的抽緊。她知道這個地方,她和姐妹們曾在那裡翻過鳥蛋,還在人類的廢墟中找到了一雙小皮鞋。
那裡,距離部落只有兩小時的腳程!
人類近在眼前!
施雲簡直不敢想象,如果人類的修行者發現了部落,姐妹們會有怎樣悽慘的下場。
她再也無法忍受,冒死向尊者提出回家探親的請求。
她本來有被當場處死的覺悟,但一向嚴厲的尊者,居然爽快的答應。
不但如此,尊者還專門傳下玉音:
施雲,你此番前去,會遇到一位連接古與今的人。他會向你提出一個邀請,這個邀請關乎妖族的未來,萬不可拒絕。
尊者的話,施雲無法理解,什麼叫連接古與今的人,又是什麼樣的邀請能關乎整個妖族的未來。
不過尊者的話,本來就沒有幾個人能弄明白。直到他預示的事情發生在眼前時,當事者才能領會尊者的深意。
這就是尊者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因爲這個原因,施雲星夜趕來,又是憂慮又是期待。
她跳下柿子樹,繼續向部落的方向飛奔。無論相隔多遠,狐狸都能找到自己出生的地方。
但在某個瞬間,白狐的鼻子忽然又抽了抽。
空氣中,傳來火焰的氣息。
隱約中,還有姐妹們的哭泣聲。
“不!”
白狐雙目通紅,她如旋風一樣衝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