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上忽然溢出了一種溫柔的感情,像是空酒杯裡忽然溢出了美酒。
早晨,如願和大明星及經紀人一桌子吃早飯,氣氛有些尷尬,大明星對經紀人使了個眼色,經紀人便說:“我們給孩子帶了點玩具來,我去搬出來,你們慢慢吃。”
桌子上只剩下大明星和如願,如願低頭吃飯,不言不語,也不跟大明星打招呼。
大明星嬉皮笑臉地湊到如願面前道:“昨天對不起了,我可能對你有誤會。”
大明星倒是不怕尷尬,如願想,可能當明星都要臉皮厚吧。
如願放下勺,很不解地問:“我到底做了什麼能讓你有那樣的誤會?”
“在車上你不是一直偷偷從後視鏡偷看我嗎?難道不是喜歡我?”
如願也是傻了,面無表情地說:“我只是沒有見過那麼愛自拍的男人而已,沒有別的想法!”
大明星大笑起來,一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如願道:“那你一定從沒見過男明星。”
如願面無表情,絲毫不受大明星的媚眼影響,冷淡地說:“我不追星。”
“爲什麼,一個喜歡的明星都沒有嗎?”大明星似乎很驚訝。
“就覺得沒什麼好崇拜的啊,大家都是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沒什麼特別的。”說着如願指了指大明星旁邊的罐子道,“大明星,把那個老乾媽給我遞一下。”
大明星臉上露出一絲不悅來,道:“叫我名字就好了,叫大明星是故意諷刺我嗎?”“沒有那個意思啊,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啊,他們好像跟我提過,我有點忘記了,哎呀,你先把老乾媽遞給我。”如願有些不耐煩起來,她覺得跟這個大明星聊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浪費時間。
大明星呆了呆,不可置信地問:“別來這一套了,怎麼可能有人不認識我?你知道我在國內現在有多紅嗎?”
大明星甚至懷疑,如願是故意這樣說好讓他覺得她與衆不同。
“我不知道啊,”如願直白地說,“我已經三年沒回國了。”
“你不刷社交軟件的嗎?上面都是我!”
“我不刷啊。”如願一臉無辜地說,“我每天很多事情要做的,哪裡有那麼多時間玩這些無聊的東西。”
“全世界幾十億人都用社交軟件,這些人都無聊嗎?”
“我不知道他們無不無聊啊,跟我有關係嗎?反正我只有無聊的時候纔會想想看一下社交軟件,但是我這幾年都不無聊。”
大明星也是沒了脾氣,重重地把老乾媽放在瞭如願面前,一字一頓地說:“我叫陸雲塵!”
“哦……”
陸雲塵一推桌上的食物,氣呼呼地走了。
除了國內來的明星團隊,一行人裡只有****人,再加上如願跟這邊的孤兒院比較熟,所以很多情況都是由她來給親善大使介紹。
陸雲塵起來光做髮型和化妝都用了快兩個小時。
“要畫得自然一點,憔悴一點,粗狂一點。”陸雲塵對化妝師囑咐道,“要有布拉德•皮特那種感覺。”
如願忍不住在一旁翻白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時間都浪費在等大明星化妝去了。
“怎麼,沒見過男人化妝嗎?”
“沒有。”如願直白地答道。
陸雲塵笑起來,看了看鏡子道:“差不多了,就這樣吧。”
化完妝整個人的確是閃耀一些,如願忍不住問道:“用得着花這麼長時間化妝嗎?”
浪費她的時間,早知道要等這麼久就在自己的房間裡多待一會兒了。
“當然需要。你說的有一句話我很贊同,大家都是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我的工作就是來非洲作秀,而我是一個非常有職業道德的人,用最好的狀態作秀,就是我的工作。”
如願被說得啞口無言。陸雲塵覺得自己勝了一城,得意地走了出去。
如願跟上去,在心裡檢討自己的態度,這個大明星倒是說得在理,他做他的秀,不但不影響反而會幫助她的工作,這有什麼不好的呢?
“也對,無論是作秀還是做實事,能幫助到別人就夠了。”
陸雲塵冷笑一聲,輕蔑地說:“誰在乎這些黑人啊?我當慈善大使完全是爲了提升我的形象,騙那羣粉絲,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偶像是個沒有七情六慾只有人間大愛的完美先生。我的目標可是當中國版的安吉麗娜•朱莉!哦不對……是中國版的布拉德•彼特!”
如願聽得一臉黑線,卻忍不住被逗笑了。她倒是欣賞這種不戴假面具的人。
“你又笑什麼?”陸雲塵黑着臉說,“別以爲我不知道,來的路上你就笑話了我一次了。”
倒是很敏感。
“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笑一笑。”如願笑眯眯地說,“覺得你這個人挺有意思的。”
“你這種高尚的人,難道不會瞧不起我這種市儈俗氣沒有靈魂的人嗎?”
如願被問地一愣,搖搖頭道:“沒有瞧不起你啊,我從來沒有覺得追求夢想、真愛、人道主義就一定比追求金錢、名利高尚。我們都是自我滿足嘛……所以我不要求別人一定要跟我一樣,各人過好各人的生活,不影響別人就好了。”
這個說法陸雲塵倒是第一次聽說,想了想雖然不大明白爲什麼,但是卻覺得挺有道理的。
“嗯,我喜歡這個說法!”陸雲塵也不生氣如願笑話過他了,心情不錯地問道,“你呢,你爲什麼來非洲?爲了理想還是真愛?”
“當時失戀了……”如願老實回答,“中心派我過來我就過來了,沒想那麼多。”
“不是爲了幫助水深火熱的非洲人民嗎?”
“是啊,我的工作就是這個啊。”如願並不覺得驕傲,很平靜地說,“盡我們所能地控制瘟疫和疾病在人類社會裡蔓延,這就是我們的工作。”
“那你們的工作比我們的光榮多了。”
“我也沒有這樣覺得,你說得對,你的工作就是作秀,做好了也一樣很光榮。”
陸雲塵笑起來,又問:“你現在記住我名字了嗎?”
“記住了啊,我還去網上搜索了呢。”
“我們現在算是和解了嗎?”
如願一愣,道:“我本來就沒有記你的仇啊,誤會而已。”哪裡來那麼多時間去記恨無關緊要的人,不過是一面之交罷了。
“那你幫我拍張照吧!”陸雲塵把手機遞給如願道,“就這個背景,這些破爛的屋子,然後一個光芒萬丈的我!”
如願無奈,覺得這個大明星有時候倒也挺有意思的。
孤兒學校的行程很短,第一天陸雲塵陪着孩子們玩遊戲,抱着孩子們聊天說話,分發了一些禮物和玩具,第二天給孩子們上課,教他們學中文。第三日一行人就返回了坎帕拉。
陸雲塵的航班在晚上,還有半天空餘,他便提議要去探望如願的病人。
“你爲什麼忽然有這個想法?”
“我是艾滋病親善大使,去看艾滋病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我的病人很多都是末期病患,你真的不害怕嗎?”
“你都不怕,我怕什麼?”陸雲塵滿不在乎地說,“不要覺得我是super star就吃不了苦,我們拍戲有時候也很辛苦的。”
如願沒辦法,只得帶着他一起去。經紀人不願意沾這些事情,說要在酒店裡休息,只有如願、陸雲塵和攝影師三人同行。
因爲如願認識路,所以由如願開車,陸雲塵捂着嘴坐在副駕駛上,不斷抱怨說:“非洲怎麼這麼臭。”
“現在都受不了,一會兒怎麼辦?”
“還能更臭?”陸雲塵目瞪口呆地問。
“超出你的想象。”
車子開到了坎帕拉的貧民區,這裡的路又髒又破,一旁的房子也越來越殘破不堪,路上甚至有無人看管的死人,陸雲塵一臉的驚訝。
“怎麼沒人管?警察呢?”
“這裡是坎帕拉。”如願無奈地說。
“坎帕拉怎麼了?”
如願只得解釋道:“在烏干達,警察只收錢,不管死人的事兒。”
陸雲塵嘆口氣道:“還是祖國好。”
“哪裡都沒有祖國好。”
卡麗芭是如願跟蹤的一個艾滋病末期患者,這一家四口人,全部都是艾滋病毒攜帶者,母親卡麗芭已經是艾滋病末期患者,發病一年,如今瘦的只剩下一個人幹,身上到處都是肉瘤和爛瘡,散發着陣陣惡臭,裹在又舊又髒的被褥裡,已經不像是一個人。
如願看了一眼陸雲塵,他的臉都嚇青了。
她拍拍他的肩,對他說:“你可以在車裡等我。”
陸雲塵搖了搖頭,嚴肅地說:“沒關係,我在這裡就好。”
“車裡有我帶來的食物,你去幫我搬進來吧,順便透透氣。”
陸雲塵這一回沒有拒絕,過了一會,他把糧食搬進來,還在箱子裡塞了一點美金。
這是一個非常貧窮的家庭,地面就是泥地,上面放了一張牀褥,卡麗芭就躺在上面,瞪着圓圓的雙眼。她兩個大一點的女兒都出去工作了,家裡只剩一個八歲的小女兒照顧她。卡麗芭疼得從牀上摔下來,自己爬不上去,小女兒也搬不動她,只能拿被褥給她墊在身下。
聽到如願的翻譯,陸雲塵立刻走過去抱起了卡麗芭,這個女人已經被折磨得不像樣子,陸雲塵感覺自己像是抱着一個小孩兒,而不是一個成年人,輕飄飄的,隨時都會碎掉。
他把卡麗芭抱回了牀上。如願給陸雲塵介紹着卡麗芭的情況。
在烏干達,女性的地位非常低下,就算明知道自己的丈夫身患艾滋病,她們也沒有資格拒絕丈夫與她們發生無保護措施性行爲的權利,卡麗芭是一個少見的,敢於拒絕的女性,可是當身懷六甲的她被趕出家族之後,還是很快被診斷爲艾滋病毒攜帶者。
之後她獨自一人來了坎帕拉,一直做着保姆的工作,參加了“支持艾滋病人”協會,成爲了協會裡的骨幹,並且收養了協會裡兩個死去的艾滋病患者的女兒。可是兩年前卡麗芭身體裡的病毒爆發,發展成了艾滋病,她的健康便一落千丈。
如願也跟卡麗芭解釋了一下陸雲塵的身份,卡麗芭知道陸雲塵是聯合國的艾滋病慈善大使非常高興,向陸雲塵伸出了手,希望他能讓世界更加關心非洲女性的生存狀況,不讓她身上的悲劇反覆地發生。
那是一隻極其枯瘦的手,感覺稍稍用力就能把她捏碎,手臂上還有暗瘡,形容可怖,但是陸雲塵沒有猶豫,他也伸出手握住了卡麗芭的手。
如願本來有些擔心,怕陸雲塵會不願意,沒想到他一點猶豫都沒有,就算他真的只是爲了作秀,一般人能做到這個份上已是不易。如願覺得,其實陸雲塵這個人也還不錯。
離開卡麗芭的家之後,陸雲塵就在路邊吐了,一路上都在對如願道歉。
“對不起啊,我沒有別的意思,更沒有覺得艾滋病人噁心的意思,我真的是控制不住……”
“沒關係,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是這樣的。”如願遞給陸雲塵一瓶水道,“她的情況很嚴重,應該也撐不了太久。”
又過了一會兒陸雲塵才稍微緩過來一點,問:“你每天都跟這些事情打交道嗎?”
“差不多吧。”
“你怎麼忍受的,我只不過來了幾天就覺得壓抑得受不了,每天看這些,我覺得我早晚要自殺。”
如願笑起來道:“哪裡那麼誇張,你們大明星說話總是這麼戲劇化嗎?”
“真的,你難道不會覺得特別壓抑嗎?這裡簡直就是人間地獄。如果我是你,一輩子都開心不起來了。”
如願覺得這個陸雲塵說話真是像個小孩子,笑起來無奈地說:“把這個當成一份普通工作就好了,不要把自己當成所有人的天使,就不會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
陸雲塵似懂非懂,嘆息一聲道:“反正這種事情不適合女孩子做。”
“沒有什麼適不適合的,總得有人做。”如願語氣平靜地說。
總得有人做……
陸雲塵想着如願的話,看着如願平和溫柔的臉,忽然覺得心上一片寧靜。
他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卻感到心上似乎溢出了一種溫柔的感情,像是空酒杯裡忽然溢出了美酒。
一開始他覺得如願是故意裝作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樣,可現在他確定了,她就是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樣。
陸雲塵沒什麼文化,明星基本都沒有什麼文化,所以他想不出什麼美好的詞彙來形容如願,他就覺得如願很好,如願簡直就是天使。也許她不是所有人眼裡的天使,但卻是他一個人的天使。
車子開到如願的醫院,陸雲塵送她下來。
“我晚上就走了。”
“我知道啊。”
“你回國了記得找我。”
如願大笑起來道:“你一個大明星,哪有空見我這種小人物啊。”
“你找我,我就有空。”陸雲塵認真地說,“真的,一定要聯繫我。”
“好,回去找你。”
陸雲塵鬆一口氣,笑起來。
如願笑眯眯地看着陸雲塵,等着他走,可是卻半天沒見着他動。
“你不是還要去趕飛機的嗎?走吧,再見!”如願揮着手道。
陸雲塵看着如願,半天不動,如願正納悶兒呢,他卻忽然走上來,捧住她的臉,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吻。
“給你個粉絲福利。”陸雲塵放開如願,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如願摸着自己的腦袋,有些蒙,點了點頭。“謝……謝謝啊……”
“我走了,國內見。”
陸雲塵上車走了,如願轉身準備回醫院,卻見到不遠處筆直地站着一個人。
顧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