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巳時。
金烏炙熱,早早的爬上了天空;合着天邊漫漫雲朵;饒是周圍綠樹成蔭,卻依舊擋不住星星點點的陽光,改不了連空氣都瀰漫的炎熱。
蘇夢臉上立刻揚起驚喜,“真的,那咱們這就去!”
“不急。”蘇岑臉上頓時浮起溫柔的淡笑,“麗城氣候宜人,四季如春;瀾妹妹在麗城待得久了,初回雲都怕是有些不習慣了;咱不是帶了些鹽茶過來,不如給瀾妹妹送些過去。”
“哦。”蘇夢皺了皺眉。
麗城特產的鹽茶,想必柳姨娘與顧瑾瀾也帶了不少。
似乎瞧出她心中所想,蘇岑隨意地拉着她的手,“咱帶來的鹽茶可是府裡的下人親自做的,外頭買的哪能比得上;昨兒疲累竟是忘了,稍晚些遣趣兒、墜兒給府上各院都送些。”
自淺雲居出來,卻打聽到顧瑾瀾早早的去了榮禧堂給老夫人請安。
蘇岑頓時眸色亮了亮,以不識路爲由叫上了若雲。
榮禧堂中。
顧瑾瀾懶洋洋地靠在涼榻上,爲了遮蔽並不凸顯的小腹,她着寬大的衣衫;在看到下人領進來的蘇岑和蘇夢時,眸色幽深,一閃而過。
“見過老太太。”
蘇岑和蘇夢恭敬地福身行禮,小嘴更是甜得,“老太太瞧着可真年輕,若走出去旁人定會以爲與小姨是姐妹呢。”
對蘇家兄妹的到來,顧老夫人本就不悅;不過到底明面上要過得去,只能微微笑着點點頭,“兩個丫頭真會說話。”
“岑姐姐,夢姐姐,你們怎麼來了。”顧瑾瀾見縫插針道,轉頭朝着顧老夫人,“在麗城時,兩位姐姐對我和姨娘多有照顧,若不是她們,我們定不知會如何呢。”
“哦?”顧老夫人聞言,對兩人的態度倒是稍微柔和了些。
“瀾妹妹身子不適快別起來,躺着吧。”蘇岑溫言軟語似乎格外關心,“不是早兒剛聽說你回府後就病了,本想去蘭馨閣卻聽說你來了榮禧堂。對了,我和夢兒特地帶了些鹽茶過來;是麗城的特產,府上老手藝的媽媽自己炒制的,老太太別嫌棄。”
顧老夫人年輕時候對各種茶也是極爲喜愛的,聞言,倒是來了興致,“哦?鹽茶?”
“是,鹽茶微鹹,不過喝過之後卻讓人覺得通體舒泰。”顧瑾瀾趕緊應和着,“瀾兒之前送來給祖母的禮物裡也有一盒,祖母竟是沒注意嗎?”
“倒是真沒注意。”顧老夫人微微頷首。
蘇岑聞言,立刻淡笑着,“那老夫人可要好好品嚐品嚐。”
“嗯。”顧老夫人轉頭正準備開口讓樑嬤嬤去泡茶,卻聽到蘇岑接着道,“聽說若雲的茶藝不錯,不如你去給大家露一手?”
若雲始終面帶笑意,雙手搭在腰間微微福身,“是。”
話音落,雙手恭謹地從趣兒手中接過茶包;姜嬤嬤見狀趕緊開口道,“若雲姑娘請雖老奴來。”
顧瑾瀾垂下眼瞼,眸底幾不可查地劃過一抹晦暗;鹽茶可是麗城特產,卻偏偏讓若雲去;擡手打量笑語盈盈的蘇岑,看似天真的蘇夢。
“瀾妹妹這身子自來是弱,現回了涼都,更是得好好養着。”蘇岑拉着顧瑾瀾的手瞧了又瞧,“看着又清瘦了些。”
“不過連日趕路疲累了些,讓兩位姐姐擔憂倒成妹妹的不是了。”顧瑾瀾擡手,捂着脣。
顧老夫人瞧着顧瑾瀾的動作,緊皺的眉頭卻始終沒有放下來,“你姨娘到底是怎麼照顧你的,這纔去麗城幾個月,怎麼就瘦成這般模樣了?”
瞧着,當真是心疼極了。
“祖母可別聽岑姐姐胡說,瀾兒身上可都是肉;要清瘦些倒是好。”顧瑾瀾擡手捏了捏自己有肉的臉頰。
“瘦什麼,珠圓玉潤,多好的福氣;別跟那顧瑾汐學!”
顧老夫人眼底飛快地劃過一抹厭惡。
蘇岑的眸色頓時亮了亮,心裡都有些了悟,“就是,瀾妹妹如今這身材就是極好的。”
“嘎吱。”
很快,若雲便泡好了茶;與姜嬤嬤一道。
“奴婢獻醜了”若雲從身後冬竹端着的托盤上取過一杯,呈給顧老夫人,動作恭謹語氣謙卑,“老夫人,請。”
顧老夫人接過來,抿了一小口之後就放到旁邊的茶几上,“是有股子鹹味。”
“鹽茶剛開始喝不慣,不過喝久了,便會喜歡的。”蘇岑淡笑着,看着若雲從身後小丫鬟託着的托盤上取了一杯朝自己款款而來,想到剛纔顧老夫人的畫外音,她眼底頓時染上三分陰鷙。
“表小姐,請!”若雲雙膝微微曲着。
“哐當——”
就在若雲剛將茶杯交給蘇岑時,蘇岑卻猛然鬆開手;剛泡好的茶頓時灑在地上,茶杯碎了一地。
“啊——”
蘇岑立刻本能地縮回手,輕呼一聲,然後將手縮回袖子,臉上隱隱帶着疼痛的模樣;眼底都已經泛起了淚花。
“你這奴婢怎麼做事的?”顧老夫人見狀頓時惱了。
“若雲,還不快給岑姐姐道歉!”顧瑾瀾頓時心裡有些了悟,視線落在蘇岑、蘇夢兩姐妹身上時也多了一層顏色。
事情發生在榮禧堂,顧老夫人只覺得面色難看至極,“賤婢,還不快跪下!”
若雲頓時雙膝跪地,低下頭掩去眼底充斥的不屑,“表小姐抱歉。”
“姐姐,你的手沒事吧?”說吧,蘇夢轉頭不顧蘇岑的阻撓,拉起她的手掀開衣袖。
“嘶——”
蘇岑緊緊地抿着脣,縮了縮手,“夢兒你別小題大做,只是輕微的燙傷,回去抹點藥就好;是我自己沒有接穩,不怪若雲的。老太太您也別生氣,真的沒事的。”
“姐姐!”蘇夢氣得眼淚都出來了,“都已經紅得氣泡了,你還說沒事。”
“我……”蘇岑用力想要收回手卻被蘇夢緊緊地抓住。
“別以爲我不知道,昨天開始你就看不怪我們姐妹,暗地裡罵我們是土包子,甚至還讓院子裡的下人監視我們,小心我們偷盜了院子裡的東西。”
蘇夢死死地咬着牙,瞪着若雲,眼淚吧唧吧唧的順着臉頰往下,“我們麗城蘇家雖比不得國公府富有,可我們也是正經兒的女兒家;今天還故意燙傷我姐姐,你……你欺人太甚了!”
“夢兒,你住口!”
蘇岑轉頭看向顧老夫人,“老太太,沒有這樣的事;真的沒有。”
只是那臉上的悲傷,眼底的黯然,還有手上那鮮紅燙傷的印記;所有都昭示着她的委屈。
“岑姐姐,這……難道真的有這樣的事情?”顧瑾瀾低下頭瞧着若雲,眸色閃了閃。如今府上是顧瑾汐掌管,若雲又是她安排到淺雲居的,蘇家姐妹分明是想給顧瑾汐找不自在,她也樂見其成,立刻面色沉了下去,“大膽賤婢,岑姐姐、夢姐姐可是嫡母的孃家侄女,豈容你們這般作踐。岑姐姐、夢姐姐你們也莫要生氣,府裡庶務極多,姐姐到底年輕,照顧不周也是難免的;我立刻去告訴姐姐,讓她將這賤婢給打發了去。”
“砰——”
顧老夫人被氣得不輕,“來人,去把顧瑾汐給我找來。”
“祖母,您莫要生氣,氣大傷身。”顧瑾瀾拉着顧老夫人的衣袖,“府上下人這麼多,姐姐哪能管得過來,您也別……”
“哼。管不過來就別管。”
顧老夫人對蘇怡讓顧瑾汐掌管中饋本就心懷不滿,此刻能光明正大的挑刺,她自然不會放過,“豔兒也回來了……”
“老太太,您別怪四表妹,這件事情她也是不知情的。諾大的國公府,她年紀輕輕能管理得僅僅有條已是不易。”蘇岑趕緊開口解釋着,卻越說越亂。
當顧瑾汐接到消息匆匆趕來的時候。
若雲跪在地上,前面不遠是茶杯的碎片,地上蘊開的水跡和散落剛泡開的茶葉;顧老夫人黑沉着臉,顧瑾瀾傾身好似在安撫;蘇岑坐臥不安,立在她旁邊的蘇夢隱隱還有些抽泣。
“瑾汐見過祖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祖母這般急匆匆的喚孫女前來。”
顧瑾汐福了一禮之後,這纔不急不緩道。
“發生了什麼事情,哼,你自己問問這個賤婢!”顧老夫人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當真管不了中饋就交出來給別人。”
對顧老夫人的陰陽怪氣,早已經習以爲常,轉頭看向若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剛纔若雲給岑姐姐遞茶時,沒端穩茶杯反倒讓岑姐姐的手給燙傷了;聽說昨兒夜裡,若雲對兩位姐姐還有些不敬的言辭和行爲。”顧瑾瀾轉頭看着顧瑾汐,“我想姐姐定然也是不知情的。”
立在顧老夫人身後的廖嬤嬤聞言,嗓音低沉着,“若是老奴沒有記錯,若雲綠映他們這一批都是小姐身邊的葉嬤嬤親自去牙行挑選的。”
“聽廖嬤嬤這意思,好似是本小姐指使她對錶小姐不敬的?”顧瑾汐面無表情,就那麼靜靜的站在一處,卻帶着不怒而自有的威嚴,“若雲,你說。”
若雲仍舊跪在地上,朝顧瑾汐磕了個頭道。
“小姐明鑑。府上各院都是有份例的;昨日兩位表小姐入住淺雲居,身爲淺雲居管事,奴婢只讓下面的人盤點器具,並未有不敬之言。”
蘇夢聞言,死死地咬着牙,“什麼時候盤點不好,非要等我們入住才盤點,你是何居心?”
“夢兒,別說了。”蘇岑眸色含淚,嗓音竟是有些顫抖。
顧老夫人聞言,也是大怒,“砰——”
“大膽賤婢還敢狡辯!”
始終冷眼旁觀的姜嬤嬤,低着頭,語氣似沒有任何溫度般,“如果老奴沒有記錯,昨日正是初八。”
“……”
“每月初八府上各院盤點器具,這是祖母定下的規矩;接手中饋時,母親千叮嚀萬囑咐切不可忘記,孫女不敢有違。”顧瑾汐嘴角微揚。
顧老夫人面色頓時變了變。
“好了,看來只是場誤會。”顧瑾瀾微微笑着,“若是姜嬤嬤不說,瀾兒都快忘記這一茬。”
“原來是這樣。”
蘇岑面上立刻浮起些許歉疚,“四表妹,這……抱歉我……夢兒她……”
“正所謂不知者不罪,岑表姐不用太放在心上。”話雖如此,可誰都不是聖人;更何況事情的真相如何,彼此心中都自有權衡。
蘇夢咬着牙,“那她燙傷我姐姐手的事情總不是作假的吧。”
“若雲,自己去管家領二十大板,扣三個月的份例。”顧瑾汐眸色未變,語氣卻染上了三分威嚴,“這樣的處理,兩位表姐可還滿意?”
蘇岑囁囁嚅嚅,“這,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我……”
“身爲奴婢沒侍奉好主子就該罰。”顧瑾汐的語氣清冷,“不過若雲受傷之後,怕是不適合再前往淺雲居服侍,淺雲居的管事一職空了下來,祖母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蘇岑聞言頓時就急了,好不容易將若雲弄走,自然不會讓顧瑾汐再塞人進去。
“……”
顧老夫人沉默了片刻,也有些爲難,“這個……”
“這本是國公府的家事,我不好參合的;其實四表妹真不用客氣;淺雲居也還有其他下人,真的不用刻意安排的。”蘇岑趕緊擺手,“若雲姑娘因我受累,我已經很愧疚,如果再……”
顧瑾汐嘴角斜勾,“既然岑表姐如此說,那稍晚我會遣人到淺雲居知會下人,院中事宜,兩位表姐看着處理就是。”
“祖母若是沒有其他吩咐,孫女就先告退了。”
“瞧着祖母怕是也有些乏了,瀾兒也不多叨擾了。”顧瑾瀾也悠然起身,“兩位姐姐還沒去過妹妹的蘭馨閣吧,不如與妹妹一道,順便妹妹帶你們參觀參觀國公府。”
蘇岑本就覺得尷尬無比,顧瑾瀾開口,無疑是給自己一個臺階,她立刻順着道,“那就勞煩瀾妹妹了。”
“給老太太添麻煩了。”
“聽說瀾妹妹的身子有些不適,天氣熱,還是躲在屋子裡歇着;至於國公府來日方長總有機會參觀的。”顧瑾汐實現掃過蘇岑兩姐妹,視線落在顧瑾瀾身上,“姐姐還有要事,就不與你們一道了,就此別過。”
顧瑾瀾聞言卻並不惱,只淡淡笑着,“多謝姐姐關心。”
“兩位姐姐,咱們也走吧。”
瞧着顧瑾汐走遠的背影,顧瑾瀾這才微笑着,落落大方道。
“也好。”蘇岑點點頭。
“我記得我房裡還有一罐藥膏,是當初祖母特地從宮裡討來的,治療燙傷有奇效;岑姐姐別擔心,定然不會留疤的。”邊走顧瑾瀾邊說。
蘇岑此刻腦子裡都是顧瑾汐離開時那似有深意的眸色,對顧瑾瀾的話也只是應付着,“那就多謝瀾妹妹了。”
……
很快,一行人就來到蘭馨閣。
“我這蘭馨閣自是比不上祖母的榮禧堂,更比不得姐姐的慕汐閣,兩位姐姐可莫要笑話了。”顧瑾瀾邊笑着,邊在前面引路,“兩位姐姐,這邊請。”
“兩位姐姐隨便坐,當自己家中就是。”
顧瑾瀾張羅着,比起幾個月前,簡直判若兩人。
蘇夢自進屋開始就四處打量,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瀾妹妹房中的東西果真是……四表妹房中的東西可比瀾妹妹房中的好多了。”
“……”
“姐姐是嫡女,待遇自是不同的。”顧瑾瀾原本捏着梅子的手在空中頓了下,然後含了酸梅強壓下喉頭泛起的酸澀。
蘇夢癟嘴,“可明明都是顧國公的女兒啊。”
“姐姐生來就與我們這些庶女不同的,平日姐姐待我們幾個妹妹也是極好的,這樣的話,夢姐姐往後可莫要再說。”顧瑾瀾的語氣不鹹不淡,如今的她對於府中爭寵的確沒什麼心思;肚子裡的那塊肉就像是定時炸彈。
“瀾妹妹你就是太善良。”蘇夢癟癟嘴。
瞧着兩人,視線落在顧瑾瀾榻旁小几上的碟子,酸梅、話梅、醃製的楊梅;隱隱似乎有些了悟,再聯想到昨日蘇夢的話與蘇堯的態度,她眸色暗了暗。
“涼都與麗城不同。嫡庶尊卑,分得最是清楚;爹爹和哥哥們對姐姐偏疼些也是自然的。”顧瑾瀾的語氣不鹹不淡,“出了這門之後,兩位姐姐也莫要再說這樣的話,若是爲了妹妹讓兩位姐姐遭到什麼閒言碎語,那妹妹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我看誰敢!”蘇夢昂着下巴。
蘇岑拉着顧瑾瀾的手輕輕拍了拍,“誰都不想自己是庶女,瀾妹妹也別難過,來日方長。”
“嗯。”
是啊,來日方長。
接到消息的柳姨娘,眼神有些閃爍,“吃一塹長一智,看起來瀾兒果真是學聰明瞭。”她微微頷首,轉頭看向頂替張媽媽位置的陳媽媽,“陳媽媽,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陳媽媽也曾在涼都某貴族的府裡做了半輩子的工;臨老了,得了主子的恩典放了賣身契,拿着半輩子積攢的銀子投奔兄嫂;卻不想被兄嫂當成了搖錢樹,待壓榨完她所有的銀兩之後,竟是過分地將她趕出門。無處可去的陳媽媽,飢寒交迫,心死如灰;原本打算投河自盡的時候遇上了柳姨娘,後面的一切似都自然而然。
“嗯。”陳媽媽點頭,“老奴已經打聽到了,午時汐小姐會去主院與夫人一起用膳,巡邏的侍衛也會換班,這個時候府裡的守衛是最鬆懈的。”
“好。”柳姨娘點頭,“待會兒我換上你的衣裳離開,你留在宜蘭園隨機應變。”
陳媽媽點頭可緊皺的眉頭卻沒有鬆開,“可是姨娘您一個人……”
“爲了我和瀾兒的以後,我必須拼一次。”
若不是她父親早亡,母親殉情;如今安伯候的位置應該是她爹的;她也應該是萬家難求的貴女;可偏偏造化弄人。現在的安伯候夫人徐氏掌管中饋之後,對府中的人進行了大清洗,但當年服侍過她爹孃的人,有些還在;甚至還有心腹。
這次她要聯繫的,便是其中一位。
徐氏最是自私,如果知道她的想法,怕是恨不能將事情捅開,將她踩到泥巴里面再跺兩腳,哪裡會幫她。
……
卻說顧瑾汐。
從榮禧堂出來。
走在林蔭小道上,半夏面色憤憤,“小姐,她們簡直欺人太甚!”
“惡人自有惡人磨。”更何況顧瑾瀾也蹦躂不了幾天了,至於顧老夫人,她轉頭看向半夏,“讓你打探臨川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半夏貝齒輕咬,面帶愧色,“小姐,我……”
“不急。”
二十餘年前的事情,想要查到蛛絲馬跡幾乎難比登天。
“可小姐,您爲什麼同意將若雲從淺雲居調回來?”身爲顧瑾汐的心腹,她與葉貞娘做的很對事情也都不瞞着她;漸漸的,半夏也知道了很多。
顧瑾汐原本輕快的腳步頓了頓,嘴角微揚帶着淺淡的笑,“我若不如了她們的願,她們又怎麼敢光明正大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葉貞娘早就暗中吩咐過綠映和若雲,不管蘇家兄妹怎麼找他們的麻煩,他們都只需要順着他們的意思走就是;只有徹底解除他們的防備心,他們纔會露出自己的馬腳;若非如此,她又怎麼會知道蘇家兄妹此來到底有什麼目的,還有他們口中娘當年從蘇家帶走的東西……
娘是什麼性子,怎麼會拿走蘇家的東西?
亦或者,是蘇家兄妹在撒謊?
“砰——”
思索中的顧瑾汐沒有注意頓時被人撞了個滿懷,她擡起頭剛想發怒;卻聽見,“小妹,你在想什麼呢,連路都不好好看,好在是我,若是娘出來唄你撞到……”
“三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顧瑾汐的語氣中帶着驚喜。
“剛回來。”
顧子騫擡手輕輕揉了揉顧瑾汐的頭髮,“三哥不在這幾日沒人欺負你吧?”
“誰說沒有的。”
顧瑾汐尚未開口,半夏就搶先嘟噥着,“剛纔在榮禧堂老夫人還好生呵斥了小姐,嫌棄小姐掌家不好,瀾小姐和柳姨娘也回來了,順道來的還有表少爺和兩位表小姐。”
“嗯?”顧子騫皺眉。
“表哥要參加下屆科考,涼都與麗城氣候相去甚遠,想提前來適應一番吧。”顧瑾汐避重就輕,“娘與蘇家斷聯這麼多年,如今蘇家主動示好,自然最好不過;娘現在的情況……”
顧子騫點點頭,“嗯。”
“對了三哥,你剛從臨川回來可曾打聽到……”顧瑾汐眼神閃了閃。
“噓,回房再說。”顧子騫朝四周警惕地看了看,壓低嗓音道。
顧瑾汐的心猛然就懸到了嗓子眼兒,難道真的發現了什麼,一直以來糾纏在自己心底的事情,玉笙居的秘密,難道就要浮出水面了嗎?
“當年臨川的確有人向顧國公府大量提供肉桂。”顧子騫面眉頭緊皺,“不過聽說二十年前突然之間,那幾家人全都像是從人家蒸發了一般,有人猜測他們遇難,也有人說是得罪了什麼人連夜搬走了。”
“哦?”顧瑾汐尾音微揚,“不對,這其中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時隔太久,大多數人如今都不知曉;就算是知道的,也都是些皮毛。”顧子騫也皺起了眉頭,“妹妹,你怎麼就對那座廢院這麼感興趣?”
“沒什麼,只是有些好奇。”顧瑾汐低下頭。
“對了,蘇家那三兄妹……”
“與瀾小姐一丘之貉。”半夏癟癟嘴,滿臉的不滿,“這若是不知情的,怕是以爲他們是柳姨娘的孃家人呢。”
顧子騫眉頭緊皺,“怎麼回事?”
半夏這才特地將早上的事情一一道來。
顧子騫越聽,面色越是難看,“妹妹,你就由着他們?”
“等待的日子總是無趣,有人蹦躂纔好玩吶。”顧瑾汐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對了,初十是安伯候府柳老夫人的壽宴,妹妹正在擬賀禮的單子,三哥這次可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湊數的?”
顧子騫聞言倒是來了興致,“來給三哥瞧瞧。”
“聽說二哥也快回來了。”
“嗯,大哥前日寫信回來,說水患消退,也差不多了。”
“……”
轉眼,便到了初十這日。
老天也很給面子的放了陰;清風盈盈,雖仍舊炎熱,可到底多了絲涼爽。
旭日朝升,天邊的雲流光溢彩。
安伯候府早就高高懸掛起了大紅燈籠,上面用漆黑的墨,潦草卻不失風韻地分別寫着“福如東海”的字樣;大門兩邊高聳的紅漆圓木柱上也換上了賀壽的對聯。左書“海屋春秋添籌算”,右對“平泉花木頤天年”。
待顧瑾汐一行到時,安伯候府的大門前早已經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不斷有車伕牽了馬車順着安伯候府特地安排指路的下人,將馬車安置去車棚;不斷有馬車停下,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顧國公府到。”
門口處負責接待的管事立刻高升揚道;裡面的人聽到聲音,有片刻的寧靜之後又瞬間像是炸開了花一般。
諾大的安伯候府花園內,交錯擺放着數十張桌案;上面都是精緻的甜點,果汁;解暑的補品,甜湯等等,任先到的賓客自取。
“顧國公府竟然來人了?”
夏氏帶着人親自出來迎接,“汐小姐,快裡邊請。”
雖然西楚並不限制年輕男女的接觸,但這樣的場合,若是混在一起總歸是不好的;所以女眷被單獨迎接到內院。
顧瑾汐笑得清淺,從容大方,“夏姨太客氣了;母親懷有身孕不宜出門,父親朝中有事,所以讓我兄妹二人代爲前來。臨走前,祖母還特地叮囑,要我們待她向柳老夫人問好呢;對了這兩位是我表姐,那位在我哥哥身邊的是表哥;今日我們來得人不少,夏姨可得多備些好吃的才行。”
“你這丫頭還跟小時候一樣,就知道吃。”夏氏擡手拉着顧瑾汐的手,語帶嗔怪。
看着兩人熟稔的模樣,顧瑾瀾的眸色暗了暗,蘇岑和蘇夢心中也不由得好奇了,不是說顧瑾汐爲人清冷,難以相處嗎?
“能吃是福。”顧瑾汐淺淺一笑。
“對了兩位蘇姑娘初來涼都,今日又是我們家老夫人的壽宴,若是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地方,可別跟姨置氣;改日姨做東,在迎賓樓給你們接風洗塵。”夏氏本質倒是個豪爽的。
顧瑾汐聞言,朝蘇岑和蘇夢俏皮地眨眨眼,“兩位表情還不快答應,這迎賓樓的糕點可是整個涼都最美味的,能讓你將舌頭都吞下去。”
“呵呵。”蘇岑捏着手絹,笑得開懷。
“好了,我讓珍兒帶你們走走。”夏氏說着朝一名身着乳白色抹胸繡蝶紋長裙,外罩鵝黃輕衫的女子招招手,“珍兒,過來。”
顧瑾汐連連點頭,“夏姨如今是個大忙人兒了,快去忙吧。有珍姐姐帶我們就是。”說着,像是想起什麼轉頭看向始終站在旁邊的顧子騫,“三哥,表哥初來你多帶着他些;今日安伯候府老夫人的壽宴,來了不少達官貴胄,少年公子,多認識認識,對錶哥以後的仕途有益無害。”
“嗯,我知道。”顧子騫臉上笑意始終不減。
“那我們就先走了。”顧瑾汐俏皮地眨眨眼睛,拉着蘇岑和蘇夢,“安伯候府的景緻可不比國公府差,兩位表姐來了,今兒可要好好瞧瞧。”
蘇岑笑容有些僵硬,轉頭看向顧瑾瀾,“我觀瀾妹妹面色蒼白,可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沒有。”顧瑾瀾搖搖頭,“可能天太熱,有些招了暑氣;姐姐,今日是柳老夫人的壽宴,我姨娘她,您可別生氣。”
“柳姨娘是柳老夫人的後輩,是該來賀壽的,我跟她置什麼氣。”顧瑾汐笑着,眼底卻一片冷然。
站在旁邊的柳玉珍見狀,這才見縫插針道,“汐妹妹當真是出落得越發漂亮,怪不得我娘見了你都看不到我了,待會兒給我講講你怎麼保養的,瞧瞧你這皮膚嫩得都能滴出水來了。”
“珍姐姐慣會說笑的。”
女眷的席位都安置在內院,雖然不如外面的花園大,但也不小。
蘇岑和蘇夢今日都是想着能來見識見識涼都的貴胄公子,卻不想如今竟然是這樣一番場景,不覺有些失落;不過想到能見到那些貴女也是好的。
“汐小姐,岑小姐,夢小姐,瀾兒,你們來了。”
待她們到時,柳姨娘早已經等在那裡。
身爲妾室,是沒有資格從正門進府的。
顧瑾汐仍舊一副清冷模樣點點頭;蘇岑和蘇夢卻迎上去,“柳姨。”
“天熱,你們都乏了吧;這是安伯候府特地準備的百合綠豆湯,你們都喝些,祛祛暑氣。”
柳姨娘端着的托盤上面,整齊地羅列着數個精緻的瓷盅;裡面的百合綠豆湯,粘稠散發着淡淡的香味,的確是誘人。
顧瑾汐的眸色卻是暗了暗,“柳姨娘有心了。”
“呵呵。”柳姨娘的表情立刻有些訕訕的。
柳玉珍卻在這個時候依了過來,“汐妹妹,我們府上其他我不敢說,但大廚房那羣婆子熬百合綠豆湯的手藝卻是沒話說的,保證你喝了一次想喝第二次。”
“哦?”
一道嬌俏的女聲從旁邊傳來。
衆人循聲望去,立刻面色大變,隨即福身下去,“參見韻寧郡主。”
原本還有些無聊,瞧着這涼都的宴會與麗城也沒什麼兩樣的蘇岑、蘇夢兩姐妹見狀,頓時手足無措,趕緊也跟着衆人行禮。
面前這女子居然是郡主?那豈不是皇親貴胄?
“免禮。”
就在兩人心驚的時候,淳于韻微微笑着擡手道,“汐小姐,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託郡主的福,過得還不錯。”顧瑾汐的語氣意味不明。
自從當初她算計自己與太子之後,有些事情就已經回不去從前了;她明白,淳于韻自然也清楚;兩人都很聰明。
淳于韻也不惱,那件事情縱使彼此心知肚明,但有些事情,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查明白;自己被人劫到玉笙居到底與她有沒有關係。
“剛纔聽柳小姐說府上的綠豆百合湯當真有這麼好喝?”淳于韻語帶不信。
炎炎夏季,涼都哪個府上的廚娘不會燉綠豆百合湯,光說她,這些日子喝得都快吐了;若是當真有那等將綠豆百合湯做得別具一格手藝的人,她不介意朝安伯候討了去。
對她的想法,柳玉珍卻是不知,連連點頭,“這是自然。”
“那本郡主可要好好嚐嚐。”淳于韻順手拿起湯盅,轉頭看向顧瑾汐一行,“你們也都嚐嚐,待會兒若是不好喝,本郡主可是不依的。”
柳姨娘眉宇微微顰蹙着,這都是加了料的綠豆百合湯,比普通的性更寒涼些;不過好在藥量不重,對身體倒是無害。
想着,她臉上趕緊堆出笑,“就是,汐小姐,岑小姐,夢小姐,你們也都嚐嚐。”
“珍姐姐不是對我保養皮膚的方法好奇嗎?”
顧瑾汐只掃了那綠豆湯一眼,轉頭瞧着不遠處桌上安伯候府早就被好的甜湯涼茶,淡淡的笑着,“其實綠豆百合加上薏米熬的湯就是極好的。”
“還能這樣?”淳于韻眉宇微微顰蹙着。
“早在百年之前就有醫書記載,薏米入湯,擁有利水健脾、除痹清熱的功效。”顧瑾汐笑意清淺,說着拿起一杯薏米湯倒入湯盅,用湯勺攪拌均勻,自己嚐了一口點點頭,“薏米熬煮的還不夠,若火候再加三分味道會更好。”
柳玉珍不信,從旁邊拿了乾淨的勺子,嚐了一口頓時眼前一亮,“汐妹妹你怎麼知道,我這就去告訴廚房。”
“你現在去也是不成的,等今日過了吧。”顧瑾汐趕緊拉住她,“這薏米若是用慢火,少說也得燉上六七個時辰呢。”
柳玉珍頓時悻悻的,只能作罷。
“當真這麼好喝,我也來試試。”淳于韻也學着顧瑾汐的動作,取了薏米湯與綠豆百合湯攪拌在一起;喝了之後點點頭,“汐小姐知道的可真多;你們也別愣着啊,都嚐嚐。”
“這……”
顧瑾瀾有些爲難,現在的她可不能亂吃東西;更何況,是顧瑾汐說出來的東西。
自從發生上次的事情後,對顧瑾汐她可謂草木皆兵。
“怎麼,不相信本郡主的話?”淳于韻頓時惱了。
蘇岑和蘇夢趕緊取了兩種湯混在一起,惹惱皇家郡主這種事情可不是鬧着玩的。
“哪兒能啊。”柳姨娘趕緊扯了顧瑾瀾一把,“瀾兒你不剛剛還說頭暈,似是招了暑氣嗎,這薏米綠豆百合湯這般解暑,你也趕緊喝一些。”
柳姨娘都開口了,顧瑾瀾自然不好拒絕,只能點點頭,也喝了一小盅。眼瞧着,顧瑾瀾喝完一盅之後,顧瑾汐立刻眉眼彎彎,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深,越來越濃;順帶掛着淳于韻,既然她上杆子的藥撲上來,看在她對秦襄一往情深的份兒上,索性成全了她,也解放了自己。
顧瑾汐絕不爲妾!
有了淳于韻的秦襄,呵呵!
“味道真不錯。”
“就是,甜而不膩,帶着淺淺的香氣;對了柳小姐,貴府這綠豆湯好似有股與旁的不一樣的淡香呢!”
喝完的蘇岑、蘇夢兩姐妹狀若無人的對話。
柳姨娘聞言,頓時面色微變。
“那是因爲我們的綠豆是府上莊子自己種的,用米酒澆灌,長出來的綠豆有股天然的酒香,但卻是很淡的。”柳玉珍也不瞞着。
柳姨娘這纔算是鬆了口氣。
蘇岑和蘇夢對視一眼,用米酒澆灌綠豆,這……簡直浪費得令人咋舌;怪不得父親一直拼命想要跟顧國公府拉上關係呢。
旁邊也有官家小姐瞧了,學着顧瑾汐等人的模樣,此刻也都沉醉在那好喝的甜湯中。
“什麼甜湯這麼好喝?”
顧瑾汐聽到聲音眉梢淺揚,側目果然看到彩雲小心翼翼地攙扶着的柳曼婷。
“我們再說這薏米綠豆百合湯呢,表姐可要嚐嚐?”顧瑾瀾擡起頭,微微笑着。
“瀾兒,瀾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柳曼婷瞧着顧瑾瀾立刻快步走上去,“對了,你回來了,那個人沒有再欺負你吧。”說着看向顧瑾汐,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顧瑾瀾趕緊搖頭,“表姐,你說什麼呢,姐姐待我素來極好的。”
“是好,都將你和你姨娘趕到麗城去了,能不好嗎?”柳曼婷恨恨地,“對了,你們剛纔說的什麼百合湯?”
“就是姐姐教的,將薏米湯和綠豆百合湯混在一起,味道的確是極好的。”顧瑾瀾笑得,好似天真無邪的孩童。
柳曼婷聞言,聞到綠豆百合湯的味道,饞蟲似又被勾了出來。
近來她的食量很大,總容易餓;可聽到顧瑾汐的名字,她又有些猶豫。
“味道的確不錯,柳小姐可以嚐嚐;本郡主有些乏了。”淳于韻瞧着柳曼婷那模樣就很不能將她給捏死,可現在的場合卻不合適,只能忍了,轉頭指着柳玉珍,“你,帶本郡主去休息。”
“是。”柳玉珍面色變了變。
柳曼婷癟癟嘴,看到旁邊不斷有貴女喝着新鮮出爐的薏米百合綠豆湯,她吞了口唾沫,“彩雲,去給我也調一盅。”
“可是小姐,綠豆、薏米都是寒涼之物,您還是少吃些。”彩雲低着頭壓低嗓音。
柳曼婷癟癟嘴,面色也瞬間陰沉下來,“可本小姐就是想吃,若是餓着了我……本小姐,本小姐再來找你算賬!”
“是。”彩雲只能躬身應了。
當柳曼婷吃得合不攏嘴,看着那桌案上的綠豆百合湯和薏米湯,舔了舔嘴脣時;徐氏這才匆匆而來,“曼婷,你在吃什麼?”
“我,我就吃了點薏米綠豆百合湯,沒吃什麼。”柳曼婷撅着嘴。
“你現在可不能亂吃東西。”徐氏俏臉一沉,想到最近柳世輝對自己的態度,視線落在柳曼婷的小腹,只要這個孩子順利出生,到時候……哼,這可是當朝太子的第一個孩子!
旁邊有官家小姐聽了,立時笑着,“柳夫人也別太小題大做,我們這麼多人都吃了,難不成都是亂吃東西了,都是未出閣的小姐,寒涼的東西少吃些就是;現在天兒這麼熱,喝些綠豆湯解暑也是不錯的。”
“啊——”
突然旁邊傳來一聲痛苦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