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法菩提,心似自在,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莫言見狀,斂盡體內凌厲氣勢,一直懸着的心沉了沉,深吸口氣。
“嗷——”
渺渺禪音合着悠長的狼嘯;顧瑾汐深吸口氣,瞧着那從叢林間走來的一人一狼。男子身着黃紅相間的袈裟洗得雖然已經泛白,但卻非常的乾淨。慈眉善目,步履矯健。眉間一顆圓潤耀眼的硃砂痣,單手豎掌,瞧着兩人嘴角微微含笑。
“珈藍,不可無禮。”
帶着威嚴的輕喝,卻依舊不改他的慈和。
“嗷嗷。”原本悠長的狼嘯頓時變成低聲嗚鳴。
顧瑾汐這才注意到原本立在他身旁半腰高的狼,此刻正低着頭,匍匐在地上,用頭輕輕磨蹭他的腿;拉聳着腦袋,一副小孩子受訓的模樣,眼瞼低垂,飛快地劃過一抹詫異。
“兩位遠道而來的施主,家師有請。”
“家師?”莫言抿着脣,語氣帶着疑惑,眉宇間隱隱還透着擔憂。
倒是顧瑾汐爽快一笑,原本應有的擔憂全都放下,“想必大師乃普濟大師高徒,久仰幸會。能得大師邀請,是我等的福分。但,大師既知我們來路,也當知我的同伴身受重傷,不宜移動……”
“女施主果真如家師所言,聰慧無雙。施主放心,家師對岐黃也略有心得。”那慈眉善目的和尚聞言,看向顧瑾汐的眼底染了微微笑意,整個人面目柔和,若是再帶上暈染的光環,怕就是活脫脫的佛主現世。
顧瑾汐深吸口氣,原本懸着的心也終於沉了下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若非柳曼婷恨意刻骨將她推下無回崖,只怕世人永不知這個秘密;傳聞中普濟大師隱居的所謂丹青山別院,竟然是在世人都聞風喪膽的無回崖下。這世間,合該是沒有幾人能有這般膽量自上跳下的;便是有,能活下來的有幾人?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他們這般好的運氣,正好落入寒潭的。
“那有勞大師。”
憑她自己定是搬不動身材高大的莫言,來人自然也很清楚;那和尚小心翼翼地將莫言抱起,莫言先是悶哼了下,生平第一次被人以這般姿勢抱起來也有些不習慣。
“施主,請。”
“大師,請。”
“嗷——”
旁邊高大的狼輕嘯一聲,也趕緊跟上。
跟着和尚的腳步,越往裡顧瑾汐越是心驚,對那傳聞中的普濟大師也越發的好奇。這沿途皆是茂盛的灌木草叢;根本沒有路。和尚的腳步看似隨意,其實卻步步玄機;注意到此,顧瑾汐越發的聚精會神,生怕看錯絲毫。
天色越發的暗了,可那和尚卻像是腳底長眼了般,每一步都走得很穩,不急不緩,“女施主,這裡是九宮八卦迴環陣,能不能走進來見到家師,就看你自己的了。”
“小姐!”
話音剛落,那和尚足尖輕點,三兩個閃身,直接消失在叢林間,只留下莫言的驚呼不斷的在耳畔迴響。
顧瑾汐心陡然懸起,不過很快又鎮定下來。
環視四周,已經能夠透過茂密叢林,隱隱瞧見不遠處斜西方透出的淡黃色的燭光;幾乎是本能的擡腳朝着燭光出走去,卻在落腳的瞬間又收了回來。
不,不對。
九宮八卦陣多以亂石佈局,行軍爲陣者,陣內八門,生生死死,變化繁多。若是被困陣中,只會覺得昏黑如晦,陰氣森森,霧氣沉沉;斷不會是現在這般;雖然因着天色極暗,但明顯她沒有感覺到陰森的霧氣。
九宮迴環,生死往復。
幾乎第一時間,顧瑾汐就明白了普濟大師設立此陣的目的,不過考驗而已。既是沒有生死之憂,她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環視四周,左三右四,樹木灌叢的排列都不似先前走過的那般,看似毫無章法,卻分明有跡可循。
想明白之後,顧瑾汐眼底頓時泛出了精光,蹲身原地拾起幾塊拳頭大小的石塊,擡手朝着斜前方第三叢灌木丟過去;瞬間周圍的樹木灌叢挪動位置,往後飛快退走三步;再往前,以石塊探路,九宮陣法迴環;如此往復九次。
原本不斷挪動的灌木叢頓時大開,面前那掩映在叢林間的草廬也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說是草廬卻也不是,寬敞大氣卻又不失精緻的木樓,無處不透着古色古香,寥寥的梵音若有似無,鼻翼間是好聞的檀香。
“半個時辰,女施主果真不愧家師誇讚,請。”
先前帶走莫言那慈眉善目的和尚正盤腿坐在大門前的蒲團上,雙眸輕闔,掐着蓮花指;整個人好似雕塑般,一動不動。只在顧瑾汐出現的瞬間,有神的眸瞬時睜開,帶着洞明世事的澄澈。
“大師謬讚。”顧瑾汐微微頷首,同樣做了個請的姿勢。
“貧僧法號空明。”
“原來是空明大師。”
“家師就在屋內,請。”
……
天色越來越暗,夜,越來越沉。
“怎麼樣,找到了嗎?”秦襄一把抓住剛探路回來的樂陽,眼底帶着濃濃的憂色。
“……”樂陽搖搖頭,“那邊同樣是峭壁,根本無法。”
“什麼,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秦襄聞言,面色不由得暗淡了下來。
整整一日,他們在整個丹青山腳底尋了個遍,卻始終尋不到進入無回崖的辦法;兩邊都是峭壁,中間卻是波濤洶涌,以兇險著稱的大寧河支流,他們……
前來搜查的侍衛也都筋疲力盡,連日在山間不斷的尋找,滴米未進;但面對同樣粒米未盡的主子,他們卻不敢表現出來。
“爺,天色已完;山間的夜不安全,不如明日……”樂陽瞧着,眉宇微微顰蹙着開口。
“你們不找,我自己去。”無論如何,顧子騫也不相信妹妹會就這麼沒了。
“事情因曼婷而起,我們柳家自然也會留下來繼續尋找。”柳昊咬牙,話說得大氣凜然,實則是沒有辦法。
如果顧瑾汐當真找不到了,整個安伯候府怕是都承受不來顧家三兄弟的怒火,更何況還有七皇子秦襄,謝家公子的怒氣。
秦襄聞言,眼神閃了閃,“原地休整,一個時辰後繼續開始。”
“子騫彆着急,汐兒定會沒事的。”
身子剛好些,謝逸就要求流楓帶他上山;流楓先是執意不肯,可後來到底是拗不過,只能帶他上來,這一整日下來,大家都有些疲累,可謝逸卻仍舊強撐着。
“可這都一整天了,山間本就不安全,更何況那人跡罕至的崖底。汐兒穿得本就單薄,這夜深露重,她一個女孩子怎麼受得住!”顧子騫抿着脣,眼底擔憂不減。
謝逸聞言,眸色也是暗了暗;聽得夜深露重就不由得想起了大夫說的淳于韻體陰受寒往後再不能受孕;不知爲什麼想到顧瑾汐若也是那般結果,他的心頓時就揪疼了下。
“既然兩邊都是懸崖,中間那山峽未必就沒有盡頭。”謝逸眸光閃了閃,抿着脣,“我記得史書記載,三百年前,那裡可不是大寧河的支流。”
“你什麼意思?”顧子騫猛然一驚。
“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你看。”謝逸緩緩展開手中的地圖,是根據常年山中行走的獵戶所言繪製的丹青山脈分部圖,“這裡是無回崖,往下是懸崖峭壁,既然這邊下不去,那我們何不換個方向,從這裡,沿着大寧河支流往上,說不定能找到方法。”
“可大寧河支流兇險無比……”樂陽眉頭緊皺。
“再危險我也要去。”顧子騫咬着牙,雙目迸射出精芒。
“可萬一那裡也是峭壁如何?”樂陽開口反駁,“你們只想到最好的結果,無回崖下面是什麼大家都不知道,萬一無回崖下根本就是大寧河的支流,那他們早就被大水沖走了。”
“砰——”
顧子騫擡手朝着樂陽狠狠地揍過去,“你住口!”
“樂陽!”秦襄聞言,整個人也有些退縮了。顧瑾汐是好,可他對她的感情還有深到爲了她連命都不要的程度。
顧子騫深吸口氣,斜睨了秦襄一眼,將他的猶豫看在眼底,“不敢勞煩金貴的七皇子,我顧某雖身無長物,但僱船的錢還是有的;我不奉陪了,告辭!”
在他的手底下,便是攬着整個西楚最優秀的造船工人。
“等等,我跟你一起。”謝逸抿着脣。
“我,我也去。”被顧子騫那麼一說,秦襄只覺得有些下不來臺;左右顧子騫和謝逸都敢去,他還能不去嗎?就算是爲了博得謝逸的好感他也必須去;至於柳昊,就算再不情願,也得跟上,柳曼婷自然也被押着同行。
就在他們準備撤離丹青山時,猛然另一道氣喘吁吁的嗓音響起,“啓稟七皇子殿下,找,找到了。”
“什麼?”
原本準備離開的衆人頓時心都懸起來了。
“是,這位是山裡的老獵戶,他說有條路可以下去;咱們去實地勘測過了,雖然地勢險要,但小心些的確能去。”那名身着勁裝的侍衛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顧子騫聞言立刻抓住站在他身後的老獵戶,“在哪裡,立刻帶我去!”
“這,這……”老獵戶有些着急,被顧子騫一把揪住了依舊,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子騫,你冷靜點兒。”謝逸輕喝一聲,顧子騫強忍着放開老獵戶,“現在太晚了,那地方險得很,還是等明日一早吧,不然……”
“現在就帶我去,立刻,馬上!”
“……這……”
“現在就去,所有人準備火把。”秦襄面色沉了沉。
很快一衆人等準備好浩浩蕩蕩的朝着那老獵戶所指的方向而去;皇家行館的別院內,黑衣錦服華袍的男子慵懶地開在軟榻上,支着腿。
“找到了?”
“是,可是……”
“嗯?”
“暗衛隱士尋到他們落地的蹤跡,可他們後來又離開了,跟着腳步,到了一個地方全都消失了。”單膝跪地的男子聲音有些顫抖。
黑衣男子雙眼微微眯着,“哦?竟然還有這種事情?”
“暗一來報,懷疑傳說中的普濟大師便隱居在無回崖底。”
“哦?”黑衣男子的眸亮了亮,“那丫頭果真是爺的福星,走,咱們也去瞧瞧熱鬧!”
……
“瑾汐乃凡人,能得大師指點是福氣。”
茶香嫋嫋,南音渺渺,合着悠長浩遠的梵音。
顧瑾汐跪坐蒲團,對面身着明黃袈裟的老者,雖然髮鬚皆白,可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卻帶着看透世事的洞明,眉目溫和,嗓音沉朗。
“咚,咚咚——”
外面小沙彌有節奏的瞧着木魚,合着綿長卻並不惹人厭煩的經文。
端起茶杯,輕輕抿一口,顧瑾汐閉上眼深吸口氣;靜靜地聽着此處的靜謐、好似空氣中都帶着絲絲縷縷的禪意,讓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一點、一點的沉靜下來。
一種莫名的氣氛自兩人之間流轉。
“來人了。”半晌,白鬚老者才終於啓脣,嗓音悠遠似乎隱隱帶着笑意,
顧瑾汐擡頭瞧着,“今日是小女子叨擾,平白毀了大師的寧靜……”
“諸行性相,悉皆無常;行住坐臥,純心不動,萬物皆不動;是以然乃爲道場。”白鬚老者薄脣開開合合,語氣不急不緩,讓原本心帶愧疚的顧瑾汐也不由得安靜了下來,呼吸綿長,“直至擾,心中有佛,何謂擾?”
“小女子慚愧。”顧瑾汐低下頭。
“罷罷罷。”白鬚老者搖搖頭,擡手輕掐指訣,看向顧瑾汐,深邃的曈眸似含着什麼,欲言又止,“如今還不到時候,你與他們去吧。”
“那莫言他……”
自來到此處,便未見到過莫言,顧瑾汐不由得有些擔憂。
“能來此處,是他命中註定;乃,該出現的時候自會出現,無須執念於此。”白鬚老者瞧着顧瑾汐,心中沉沉嘆了口氣,“超脫命數外,卻在天道中,施主若信得過老衲,還望記住老衲的話,好自爲之。”
顧瑾汐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兒,她雙目圓瞪瞧着白鬚老者,“大師一直等待的有緣人,是莫言?”
“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白鬚老者微微笑着,“何爲緣?”
“……”
“這串清淨琉璃珠跟隨老衲多年,今日就贈給施主。”白鬚老者取下腕間念珠,手腕一抖,那念珠像是長眼了般,落在顧瑾汐手上,自動圈在腕間。
顧瑾汐頓時心頭一怔,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大師,這……”
“去吧,緣起緣落時,該見自會再見;希望下次見面時……”
與活了百餘年,禪悟佛理的人論佛是再愚蠢不過的事情;顧瑾汐尚有自知之名,只心卻沉了沉,嚅了嚅脣,剛想再說什麼,卻見那白鬚老者素手輕擡,她甚至還來不及反應,就直接失去了意識。
“丫頭,丫頭?”
當顧瑾汐再次醒來的時候,卻是在之前從丹青山頂掉下來的河牀邊;旁邊坐着的正是熟悉的黑衣錦袍男子。
“怎麼是你?”她眉宇微微顰蹙着,自己怎麼從那個地方出來的,甚至一點感覺都沒有。
想到莫言,她的心沉了沉;不過隨即轉念,若普濟大師能出手,對他來說再好不過;只若是普濟大師執意要他出家爲僧,那……
黑衣男子眼尾微揚,嘴角斜勾,向來孤冷的語氣不由得染三分不悅,“不是我,那你希望是誰?”
顧瑾汐此刻心中亂極,哪有心思與他鬥嘴,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不知爲何看到這樣的顧瑾汐,黑衣男子頓時就樂了;心中卻有些疑惑,眼神閃了閃,“你怎麼會在這裡,之前與你一同跳下來的侍衛呢?”
對這黑衣男子的身份,顧瑾汐雖然拿不太準;但能夠進出皇家別院如無物的,想來身份必不會低了,瞧着他那雙惑人的眸,嘴角微微勾着,“你既然能尋到此處,難道會不知莫言去向?”
“所以……”黑衣男子並不答,只尾音卻高亢了幾分。
顧瑾汐冷冷的輕哼一聲,側身坐在平坦的大石塊上,雙腿曲着,將下巴擱在膝蓋上;腦子裡卻是混亂成一片。尤其是想到在禪室普濟曾說過的那些話,他知曉自己是重活之人?爲什麼,他要選擇用這種方法將自己送出來,爲了不暴露丹青山別院?
可他自己都說,心不動處,乃爲道場;那又爲什麼?
“山中露重,小心着涼。”
就在她思緒亂成一片,整個人都暈沉沉的時候,那清冷卻攬盡世間高雅的男子靠過來,將衣衫披到她身上,孤冷清寂的嗓音中似乎還透着點點關懷。
顧瑾汐轉頭瞧着僅着中衣的男子,眉宇暗了暗,“不用了,你還是穿上吧。”
“這點溫度於我來說不算什麼。”
男子面對河面負手而立,顧瑾汐只能看到他那頎長卻透着孤冷悽清的背影,在月色中不斷的拉長,火苗閃閃爍爍,兩人無言。
“爲什麼?”
良久之後,顧瑾汐深吸口氣,語氣近乎輕嘆般。
重生以來,她沒想過要依靠誰;誠然,她現在很弱,不管是勢力還是實力,她在努力的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當年顧蘇兩家滅門背後的黑手;可這突然出現的人,第一次可以說是巧合,可後面呢?
他到底爲什麼要幫她!
“爲什麼?”涼風輕撫,合着男子清幽低沉的嗓音劃過耳畔,陡然他輕哼一聲,帶着濃濃的自嘲和一股說不上來卻讓顧瑾汐聽了只覺得胸口堵堵的話,“呵呵。其實我也想知道爲什麼。”
“……”
頓時,顧瑾汐無言。
一股沉默自兩人之間彌散開來,周遭安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似乎可聞。
“謝謝。”
不管如何,這句謝謝是她欠他的。
男子的身形頓了僵了下,然後是清冷孤寂透着隱怒的,“不需要。”
“……”顧瑾汐低下頭,修長的睫毛下漆黑澄澈的眼眸在閃爍的火光中折射出異樣的光彩,“三個,我欠你三個要求。”
那日在韶華殿外他說過,她欠他兩個要求;加上這次,第三個。
“只要我能做到!”似乎覺得不夠,顧瑾汐又補上一句。
話音剛落,顧瑾汐猛然覺得頜骨一疼,下巴被人擡起;甚至她都不知道男子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面前的。
“只要你能做到?”男子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可從下巴上感受到的力道,顧瑾汐知道他生氣了,只能選擇沉默。
男子見她不語,頓時動作越發放肆;俯下身來與顧瑾汐四目相對,嘴角斜勾帶着三分慵懶七分肆意的魅惑,朝她輕輕吹一口氣,“若是我說,我要你呢?”
“……”
顧瑾汐頓時雙眸圓瞪,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前刻還孤冷清寂的男子,現在竟是如登徒子一般,她死死地咬着牙關。
“如何?”男子輕笑一聲,幽深的眼底似乎沾染了些什麼顧瑾汐看不透的暗涌。
“……”
沉默,仍舊沉默。
今生她從未對愛情有過憧憬,只希望揪出那背後黑手,與秦襄退婚。待此間事了,便如無爲師父所期望的那般,行走遊醫。至於夫君,若是尋不到那願與她兩心相知,若是做不到此生唯一,她寧願不要。
君既無情我便休!
前世她便是太過順從,太過爲秦襄考慮;眼睜睜的看着他一房又一房的侍妾往府裡擡;一位又一位的側妃往府裡娶;可他呢,是怎麼報答自己的,與顧瑾瀾勾搭,斷了自己的手筋囚禁荒院,整整五年。
五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那樣的日子,她受夠了!
見她不說話,男子眸底怒意更勝;猛然一俯身,兩脣相貼;剛一接觸到那清涼柔軟中透着清甜的軟肉,男子再也忍不住,動作瘋狂,一隻手死死地摁着她的後腦,一隻手環着她的腰;任由她掙扎卻始終逃脫不了。
“你放開,唔……”
顧瑾汐狠狠地推搡着,感受到男子有力的舌尖,她緊咬牙關;前世與秦襄成親數載,她早就不是那不知人事的閨閣女子,對男女情事自是瞭解。
“張開。”男子的嗓音陡然暗了暗,帶着不容違逆的氣勢。
“你這個……”登徒子!
後面半句尚未出口,男子的舌趁着她說話的空檔溜進去。
他像是剛出閘的猛獸般,那樣兇狠,絲毫不保留力道;她的脣舌之間便是他的戰場,那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好似迷藥一般,吸引着他不斷的深入,深入。
“唔——”
在顧瑾汐快喘不過氣來的時候,男子終於放開她,“該死!”
壓低嗓音低喝一聲,雙眼微微眯着瞧着那神色迷離的顧瑾汐,頓時氣不打一出來,是不是,是不是換了一個人這麼對她,她也會如此沉溺其間?
“看來在顧小姐心中,當真是什麼都能拿來交易!”
“你——”
原本還沉浸在情慾中的顧瑾汐聞言,瞬間清醒了過來;她咬着牙,瞪着男子,擡手一巴掌就要甩過去,卻被男子抓住手腕兒,朝後狠狠的一扔;顧瑾汐身形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顧小姐的滋味,本王很滿意。”男子眼神閃爍流華,說着壓低嗓音在顧瑾汐耳畔,“就是不知道顧小姐在牀上,是不是也這麼的……”
“你混蛋!”顧瑾汐氣得胸口上下起伏,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
“兩個要求。”男子深吸口氣,眸色暗了暗,轉身。
看着上一刻還擁着她激吻的男子,下一刻便冷靜的離開,顧瑾汐氣得眼淚都出來了,縮着身子靠在大石塊旁邊,哆嗦着,小聲抽噎着。
其實,她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她只是……
爲什麼,爲什麼他明明知道的,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這個意思,卻偏偏要選用這種方法來羞辱自己。
難道在他心目中,自己當真就是人盡可夫的……
原本心底的絲絲暖意漸漸消失,冷,冷得無以復加。
就算她將身子蜷縮起來,也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淚眼朦朧,望着那閃爍的火光,不可否認對於這個總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的男子,她是有幾分儒慕;可如今,是該死心了。
天可憐見,蒼天有眼,讓她重活一世,並不是爲了耽於兒女情長。
只是,只是……
到底是有些失望罷了。
風,乍起。
丹青山的溫度本就比平常涼些,無回崖底因着不遠處的寒潭更是比山中溼冷幾分;累了一日,又驚又怕,後又遇上那樣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到底存在的事情,加上男子刻意的羞辱,顧瑾汐終於承受不住,只覺得腦子暈乎乎的,雙腿曲着將頭埋在腿間,靠着石頭以最原始的姿態,沉沉的睡了過去。
“哎——”
雖然走開,卻始終忍不住關注着顧瑾汐的男子終於轉身,見狀,素來古井無波的心竟然猛的抽疼了下。
擡手捂着自己胸口,這就是心疼的感覺嗎?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說出那種話來,但……他身負血海深仇,絕不容許自己有任何弱點,運氣掌間擡手,可是卻怎麼都拍不下去。
“罷了。”
輕嘆口氣,男子的心竟然泛起了點點漣漪,擡腳將顧瑾汐打橫抱起,往火堆旁挪了挪。
夜涼如水,許是感覺到溫暖的熱源,睡夢中的小人兒本能地朝男子的懷中挪了挪,甚至還在他的胸前蹭了蹭,舒服的嚶嚀了一聲,眼角還帶着晶瑩的淚珠。
“嗯——”
男子頓時身子僵直;隔着薄薄的中衣,懷中人兒的氣息直衝胸口而去,帶着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本想將人放下;可顧瑾汐的手卻不知何時反抱着她,讓他想放也放不開。
低頭在看到她臉上未乾的淚跡和那晶瑩的淚珠,她就這麼在乎自己對她的看法?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奇異認知竟然讓他的心跳猛然快了幾拍。
不遠處,隱沒暗夜的兩人在空中對視一眼。
“爺不是從不近女色?”一人好奇。
“那不是女色?”另一人揚眉。
“哼不過是個沒發育的奶娃娃。”語氣帶着不屑。
“她已經十二,再過兩年便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不小了。”語氣深幽又似透着某種深長的意味,“爺剛纔對她做的事情,可不像是對奶娃娃。”
“可……薛姑娘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
兩人交頭接耳的對話被微風吹散,很快就沉靜了下來;直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帶着喧囂和急促感。
“快,快點。”
“你們立刻兵分兩路,從這裡上下搜查。”
“我去這邊!”
“子騫等等!”
“……”
原本懷抱着顧瑾汐,閉目小憩的男子猛的睜開眼。
“爺。”兩名男子自暗處閃出,“顧子騫他們來了。”
男子垂眸瞧着窩在他懷中睡得安慰,宛若酣足的小貓兒般,乖巧無害的顧瑾汐;原本清冷的眸子頓時染上了一種不可名狀的顏色,他面色暗了暗,“嗯。”
“爺……”另一名男子有些急了。
“走吧。”男子深凝了顧瑾汐一眼,將人放到火堆旁;眸色暗了暗,擡手從懷中掏出一顆藥餵給顧瑾汐,然後快速穿上外衫,足尖輕點,幾個閃身,人已經隱沒暗處,卻是時刻注意着這邊的情況。
“快看,那裡有火!”
“是顧小姐!”
“找到了。”
“汐兒!”“妹妹!”
顧子騫此刻也顧不得其他,運起內力快速朝着顧瑾汐所在的地方,確定她只是睡過去之後,這才大鬆了口氣。
“都只是皮外傷,應該沒有大礙。”
“嗯。”
尋到顧瑾汐,大家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柳昊也是,一直神經緊繃着,此刻總算是真正的放鬆了;只要顧瑾汐沒有真的出事,到時候讓妹妹給她道個歉,再請姑奶奶從中調和;顧家和柳家的關係便不會斷;安伯候府也不會孤立無援。
“哼,這麼高掉下來都摔不死她!”柳曼婷躲在人羣后,瞧着那睡得安詳的顧瑾汐,雙眸迸射出濃濃的殺意和恨。
旁人都沉浸在尋到人的興奮中沒有注意,可柳昊卻是聽得清楚,轉頭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該慶幸顧瑾汐沒事,不然,那就等着給她償命吧。”
“不對,莫言呢?”
好久之後,顧子騫這才終於回過神來,轉身四下尋找,卻沒有找到一絲一毫的痕跡。
“難道是他自己離開了?”有人疑惑着開口。
謝逸卻是眸色沉了沉,擡頭打量着那高聳入雲,不見頂端的懸崖峭壁,“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了,汐兒能完好無損,怕是莫言……”以身相護!
後面四個字並未出口,但彼此都明瞭的。
“來人給我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秦襄深吸口氣。
顧子騫嚅了嚅脣本想阻止,可因爲不敢驚動爹孃,他並沒有動用顧家的力量;再者跟來的大都是秦襄的人,他只是面色沉了沉,“今日,多謝七皇子出手相助;我顧子騫欠你一份人情!”
“汐兒是本皇子的未婚妻!”對顧子騫的客氣,秦襄有些暗惱。
“當初可是七皇子自己提出要解除婚約的。”顧子騫面色沉了沉,“如今妹妹好不容易能放下,顧某希望七皇子能夠放過汐兒。她性子太直,又太過純善,不適合皇家。”
“你什麼意思?”秦襄頓時惱了。
“七皇子,心、知、肚、明。”顧子騫一字一句。
“你這是藐視皇威,大不敬。”秦襄低吼,轉頭看向顧瑾汐,“不管怎麼樣她顧瑾汐註定是本皇子的皇妃,哼!”
“你……”
顧子騫咬牙切齒,如果可以當真是恨不能將他一巴掌拍到大寧河去。
“爺,沒找到。”
“沒找到。”
“沒找到!”
“……”
分裂的幾個小隊陸續回來,但帶回來的消息卻讓顧子騫的心漸漸的沉凝。
“哼,她可當真是好命,勾引得一個個男人爲了他連命都不要!”柳曼婷嗓音帶着濃濃的不屑,惡狠狠地瞪着此刻靠在顧子騫懷中熟睡的顧瑾汐,那凌厲的眼刀恨不能在她身上戳出幾個洞來。
顧子騫猛的擡起頭,“我家汐兒溫柔善良,就算莫言護主殉身也是心甘情願;哪像有些人,怕是連自己的貼身丫鬟都恨不能另擇明主。”
“你……顧子騫,你胡說!”柳曼婷整個人形式癲狂,咬牙切齒。
“那你說說,爲何你的貼身丫鬟自出事到現在就沒有出現過?”顧子騫嘴角斜勾,強壓下心頭的擔憂,眉頭緊鎖;只是出口的話卻是帶着濃濃的挑釁,“該不會是某人算計泄露,所以殺人滅口了吧。”
柳昊轉頭看向柳曼婷,眸中也是疑惑不減,“彩雲呢?”
“我,我不知道。”
一日以來的經歷,柳曼婷對柳昊的認知已經徹底顛覆,此刻就算柳昊只是普通的詢問,她也不由得身子哆嗦了下,不斷的搖頭,“我,我真的不知道。”
這一日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若不是顧子騫提起,只怕她現在都還沒有想起這個問題;自己昨夜究竟是怎麼跑到韶華殿的,彩雲呢?她不應該爲自己守夜的嗎?
殺人滅口!
這四個字猛然在腦中回想着,難道彩雲已經遭遇了不測?
“既然人已經尋到,就先回吧。”秦襄看着顧瑾汐,“汐兒身上的傷也需要及時治療,不然若是留了疤……至於莫言,本皇子會安排人繼續搜索的。”
“也好。”瞧着懷中的顧瑾汐,雖然是熟睡的模樣,可這般大的動靜,她竟然沒有被驚醒,簡直太不同尋常了。
“……”
瞧着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浩浩蕩蕩的走。
暗處。
黑衣男子斜靠在樹枝上,雙手枕在腦後,一隻腿吊在空中,“那丫鬟可處理好了?”
“是,現在暗七已經準備好,絕不會被柳曼婷發現。”
“很好。”黑衣男子微微頷首,雙眼微微眯着。
另外兩名男子卻對視一眼,都有些想不通,自家爺什麼時候也會做起這等無聊的事情了;浪費一名暗子竟是爲了潛伏到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侯府小姐身邊做丫鬟,簡直是……
猛然想到剛纔自家主子抱着顧瑾汐的場景,難道是爲了她?
……
因着山路難走,來時尋人的意志支撐着衆人;當人已經尋到,衆人都只覺疲累不堪;再加上山路險滑,謝逸腿腳不便,秦襄又身爲龍子金貴得很。經過商議,衆人一致決定待原地休息,待天亮再原路返回。
隔天,大清早太陽就爬上三竿;明媚的陽光照耀着大地;丹青山中,因着叢林茂密,微風中尚還帶着絲絲的清亮。
皇家行館。
經過整日的休整,淳于韻的精神瞧着已經大好,身上的疼痛也漸漸消退。
“襄哥哥還沒回來嗎?”雙手託着茶杯,抿一小口,半晌才眉頭緊鎖着開口道。
“尚未有消息傳來。”香草手腳麻利地在軟榻上支了個小香幾,上面擺放了幾碟精緻爽口的小菜,“郡主,您昨兒整日沒進食,今兒還是用些吧。”
淳于韻緊緊地抿着脣,眸中擔憂未退,“我吃不下。”
“若是王爺知曉,奴婢們可難辭其咎。”
說到淳于泓,淳于韻的面色這才稍微好看了些,瞧着桌上那色澤鮮豔,香味誘人的菜餚,似乎也有了些胃口,“哥哥可是有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應該就這兩日。”香草的眸光閃了閃,“這丹青山發生的事情怕是瞞不過王爺,郡主,您……”
淳于韻的嘴角斜勾,眼底似乎還染着笑意,夾一口涼拌蘿蔔絲,酸辣中帶着甜滋滋的味道,“本就沒想要瞞着;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哥哥不會不知道的。”
“那郡主您……”香草眉頭緊皺,面帶擔憂。
“呵呵。”淳于韻低下頭,又小口喝了幾口稠粥,這才輕笑一聲,轉頭望着窗外那綠幽幽的美人蕉上,鮮紅的花開得正豔,“本郡主可是受害者呢,你在擔心什麼?”
不知爲什麼,香草的心卻始終有些不安。
“放心吧,哥哥是何等睿智之人;難道會不通透其中的關節?”淳于韻輕笑着道,眼底卻飛快地劃過一抹冷然。
她原是想着利用秦楠的算計成了自己的籌謀,卻不想到底是棋差一招。
不過就算沒成事也不妨,此事有太子牽涉其間,莫說他不會讓人細查,就算是當真要查起來,她只需要順着說下去就是,左右她可是受害者呢;難道還能牽連到她去?
“但願吧。”香草面色始終沉凝。
“咚,咚咚——”
有節奏的敲門聲突然響起,淳于韻正在夾菜的動作頓了下。
香草立刻揚聲,“誰啊。”
“啓稟郡主,淳親王到了,正在前殿,太子遣奴婢請郡主趕緊過去。”門外的聲音有禮有力,不卑不亢。
“哥哥?”
淳于韻抿了抿脣,雙眼微微眯着,“行了,本郡主知道了。”
“那奴婢先去回稟太子,就先告退了。”門外的身影晃了晃。
隨着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香草只覺得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轉頭看向淳于韻,“郡主這怎麼辦,王爺怎麼突然來了?”
“別慌,正所謂兵來將擋,哥哥定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淳于韻深吸口氣,悠悠地從軟榻上下來,任由香草給她洗漱更衣。
待她來到前廳時,淳于泓早已經等在那裡許久。
“哥哥。”
“韻兒怎麼樣,身子感覺好些了嗎?”淳于泓原本冷若劍鋒的眸光似乎也柔和了些。
“沒事。”淳于韻搖搖頭,轉頭看到坐在太子下首的另一名相貌儒雅溫和的中年男子時,眼神閃了閃,“這位是……”
“顧國公。”淳于泓惜字如金。
“顧國公安好。”淳于韻朝顧淮微微頷首,顧淮此刻面色蒼白着,整個人只覺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兒了;再聽到消息的時候,他幾近暈厥;好不容易纔緩過神來,強撐着上山,此刻當真是坐臥不安,“郡主客氣了。”說着又轉頭看向秦楠,“太子殿下,這……小女還沒有消息嗎?”
坐在上方的秦楠同樣面容憔悴,眼眶周圍帶着一圈明顯的黑印,搖搖頭,語氣沉沉,“七皇弟帶人去尋,如今無一人歸來。”
“轟——”
顧淮只覺得宛若晴天霹靂一般,整個人都懵了。
“顧國公別太擔憂,汐小姐福大命大,定會逢凶化吉,化險爲夷的。”淳于泓低下頭,語氣古井微瀾。
在來的路上他已經聽下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楚,至於那天夜裡發生的事情,韻兒爲什麼會出現在玉笙居,柳家小姐竟然與太子……
看似柳家小姐算計縝密,可這其中唯有一人最可疑;爲什麼偏偏就顧瑾汐無事;那柳曼婷若當真想要算計韻兒,爲什麼要以那樣的方法折騰韻兒,直接扔進山裡不是更好?
想到那個宛若小狐狸般的女子有可能真的會香消玉殞,淳于泓只覺得呼吸都好似停滯了般,一股異樣的感覺自胸口處漸漸漫開。
沿路,安慰的話早聽得太多。
顧淮此刻哪裡冷靜得下來,“這,下官還是帶人進山尋找吧。”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汐兒一個弱女子呆在山裡,若當真遇上什麼,怎麼應付得了。
“這……”秦楠蹙了蹙眉。
若是秦襄也回不來那可是最好,要知道如今他雖貴爲太子,但父皇卻正值壯年,誰知道十年之後,這涼都是怎樣一番場景。
顧淮緊張兮兮地看着秦楠,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話尚未出口,就聽到梅姑隱隱透着歡欣的嗓音,“奴婢參見太子殿下,淳親王,郡主,國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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