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半夏就將在淺閣遇到顧淮的事情給忘得一乾二淨,因爲顧瑾汐再一次暈倒了。
整個蘅蕪苑上上下下因爲顧瑾汐的再次暈倒都陷入深深的慌亂中;蘅蕪苑中的下人絕大部分都是當初葉貞娘收養、培養過的;對顧瑾汐忠心耿耿,早就將她當做是他們的再生父母般;更遑論,他們現在的日子比起之前的流浪、比起之前的食不果腹,那可是天差地別。而現在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顧瑾汐賜給他們的,讓他們怎麼能不感恩,怎麼能不忠心。
接到消息的蘇怡剛給小子安餵過奶匆匆趕來,坐在拔步牀旁的繡墩上邊,雙眼含淚,眼底帶着濃濃的愧疚,淚隨着眼角不斷的落下來,她不斷的搖着頭,“都怪我,都是我的錯,都事我的錯!怪我。如果不是因爲我,我汐兒又怎麼會,怎麼會……”
自己這輩子得了四個兒子卻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可偏偏這個女兒卻是生來命運坎坷;當初因爲她和顧淮私奔,五歲的時候被不服顧淮管教的地頭蛇綁架,好不容易被找回來了;這些年又一直被顧老夫人嫌棄,各種挑剔不說,還被被顧瑾瀾和柳姨娘給玩弄股掌之間;,現在好不容易脫離了顧國公府,終於不用再看人臉色,可是卻又一而再再而三的……都是她這個當孃的沒用。
“娘,您就別再自責了。”看着躺在牀上的顧瑾汐面色蒼白可神態卻非常的安詳,就好像是睡着了般,如若不是親眼看到,如若不是顧瑾汐突然暈倒在他懷中,他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
瞧着宋院正將手從顧瑾汐的腕兒間挪開之後,屋內所有人都緊張兮兮地看着他。
“宋院正,我家小姐沒事吧?”半夏眼瞧着都快哭出來了,連聲音都帶着哭腔,好似只要宋院正說一聲有事,她立馬就能水漫金山。
瞧着半夏那模樣,宋院正又氣又笑,不過心裡卻是帶着欣慰。縱然顧瑾汐註定跟他們宋家無緣,但對這丫頭他可是極喜歡的;視線掃過急切的半夏,最後落在顧子騫身上,薄脣微微抿了抿。
蘇怡看着宋院正那副模樣頓時也急了,“宋院正,難道我家汐兒她,她……”
“蘇夫人你彆着急。”宋院正仍舊面容慈祥,語氣柔和,“顧丫頭的身子暫時沒有什麼大礙,只是有些問題我想跟顧三公子單獨聊聊。”
“……”蘇怡雙脣緊抿,卻是說什麼都不肯離開。
宋院正見狀薄脣微微抿着,深凝着顧子騫,嚅了嚅脣,然後輕嘆了口氣,卻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蘇怡這樣的性子,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了未必是好事。
顯然顧子騫也明白這一點,往日的顧國公府,現在的蘅蕪苑顧家,如果非要說過得最單純快樂的人是誰,出了尚不知人事的小子安也就只有蘇怡了。無知是福,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自己的寶貝妹妹也可以那樣,但現實跟理想總是相悖的。
“娘,妹妹這裡有我看着,你還是回水榭汀蘭去照顧小子安吧。”顧子騫眉宇顰蹙,語氣沉沉。這樣明顯支開人的語氣,蘇怡又怎麼會聽不明白,轉頭深凝了躺在牀上的顧瑾汐,低下頭默默地沉凝了片刻擡起頭看着宋院正,臉上帶着無比的認真,“我家汐兒真的沒事?”
宋院正臉上帶着微微笑意點頭,“嗯,我保證。”轉頭看向那已經被放下幔帳的拔步牀,隱隱約約能夠看到躺在裡面的顧瑾汐,屋內那些下人早就在蘇怡離開的時候被半夏給遣走,收拾好房間中的一切,貼心地給宋院正和顧子騫泡上熱茶之後,她也悄然離開,末了還體貼地給他們闔上了房門。
“這丫頭倒是很不錯。”看着半夏離開的背影,宋院正眼底帶着濃濃的讚歎,輕輕地呷了口茶,帶着幾分感慨,可又好似透着一股讓人看不透的味道。
“嗯哼。”顧子騫嘴角斜勾,一雙狐狸眼微微眯着,幾乎是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看向宋院正,眼底的疑惑非常明顯;稍頓,他才接着道,“宋院正可以刻意支走我娘,怕不是爲了跟我說半夏這丫鬟的問題吧。”
大哥生死未卜,妹妹又……轉頭凝着那拔步牀,臉上的苦笑漸漸冷凝,說起來這涼都城誰人不知道他們顧家三兄弟對顧瑾汐的疼寵,可是誰又知道,這個妹妹暗地裡爲他們做了多少事情。尤其是今年的春日花宴之後,雖然她從來不說,但是自己卻是知道的。那天翻地覆的態度變化,那手出神入化的鍼灸之術,以往從未聽她提起過的宋院正和宋瑾言……還有很多很多,一切都表明了,他們自詡寵妹成狂,卻終究對她一點兒都不瞭解。越想,嘴角的苦澀就越發的明顯。
看着這樣的顧子騫,宋院正在心裡搖了搖頭,轉頭凝着躺在牀上的顧瑾汐,“這丫頭的確太讓人心疼了,懂事自制。”岐黃醫道一途,說起來容易,多少人只看到他們行醫救人時的榮光,可又有誰知道他們背地裡做了多少努力。
別人天真無憂時,他們卻早已經開始識字認草辨藥;別人吃喝玩樂時,他們卻不得不隨師父一起行醫救人,積累經驗;當別人或許已經功成名就,他們卻要埋頭醫典藥藉。
“妹妹她……”顧子騫聞聲,低下頭輕笑着搖了搖頭,卻到底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哼,你這小子。”品着覺得這茶的味道還不錯,宋院正又呷了一口這才擡起頭深凝着顧子騫,眼底似乎還透着一抹讓常人看不透的什麼,嘴角斜勾着輕笑一聲,“別露出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傳聞中的涼都一霸,如果就是你這病老虎的模樣,那可就有些丟人了。更何況,如果顧丫頭現在還清醒,怕是也不願意看到你現在這幅模樣。說吧,顧丫頭的身子到底怎麼回事?”
“……”顧子騫聞言,頹然地低下頭,深凝了顧瑾汐一眼,搖了搖頭。
“罷了。”宋院正到底年長見識多,自然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勸就有用的,得他自己去想清楚才行;想到往日的顧國公府,現在的蘅蕪苑顧家,這一年不到的時間的確是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換了別人就算是成人怕也是承受不住的,也真是難爲顧家的這幾個小子了,“也罷,說說顧丫頭吧,她的身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可還記得上次在臨走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顧瑾汐的身子看似與常人無異,實際上因爲心裡耗損,如今只靠那一點兒底子死死地撐着;如果他們真的是爲顧瑾汐好,就不應該再讓她耗費心力;別以爲說得玄乎,當年藥家多少人是因爲這個情況油盡燈枯的?
顧子騫聞言,閉上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濁氣,他早就該知道的,宋院正雖然並不懂鍼灸之術,但在岐黃醫道上的修爲精深絕非常人可比,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怎麼,不好說?”宋院正瞧着顧子騫,顰眉蹙頞,語氣帶着探尋的味道。
“……”顧子騫深吸口氣睜開眼,無力地搖了搖頭,雙手捧着茶杯,狠狠地呷了一大口茶,這纔看着坐在對面雙眸炯炯有神的宋院正,“到底真的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宋院正只看着面前的茶杯,並沒有接話的意思。
顧子騫低下頭,良久才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大哥體內的毒性,擴散了!”
“什麼?”宋院正臉上帶着濃濃的詫異。
顧子齊身受重傷的事情,身爲太醫院的院正自然不會不知道;他身中催命奇毒的事情,更是瞭如指掌;畢竟皇帝可是從本就人手不富裕的太醫院調走了三個人就爲了顧子齊;不是說他體內的毒性已經被封住了嗎?又怎麼會擴散的。
“蘅蕪苑有內奸。”似是看透了宋院正的想法,顧子騫沉沉地嘆了口氣仰靠在椅背上,近乎輕嘆般,有些事情,其實他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宋院正搖了搖頭,“蘅蕪苑上上下下瞧着,可不像是有內奸的模樣。”
自從離開了顧國公府,現在的蘅蕪苑人雖然不少卻也不多,主要的下人他宋院正也都是見過的,不說其他光說剛纔,顧瑾汐暈倒,這些下人眼中的緊張和擔憂都不是作假的,說這其中有內奸,別說是他怕是就算顧瑾汐醒來,她自己也不會相信的。
“老頭子雖然年紀大了,可心裡亮堂着呢,我有眼睛會自己看,別想着忽悠我老人家。”宋院正沒好氣地朝着顧子騫道。
顧子騫嘴角斜勾輕笑一聲,“當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我和妹妹都懷疑,那個人應該準備要對蘅蕪苑顧家動手了。”
“這……怎麼會這樣?”他們口中的那個人,宋院正自然是明白的。
“之前那謝家發生的事情宋院正應該也有所耳聞,那個人趁興而來敗興而歸,又怎麼會真的輕易放過;更何況不說其他,光是妹妹這身醫術就足夠讓人忌憚了。”顧子騫低下頭,再次沉沉嘆息,“顧謝兩家,在那個人的心裡怕是已經快要步上藥家的後塵了。”
傾家滅族,一個活口都不留下;斬草除根,這向來是那個人慣會用的手段。
宋院正聞言,頓時只覺得嗓子乾啞,薄脣微微抿着,“所以顧丫頭她……”
“爲了重新封住大哥體內的催命不讓毒性繼續蔓延。”顧子騫低下頭,臉上的痛苦顯而易見,縱然眼睜睜的看着顧瑾汐那近乎自虐的行爲,可是他卻沒有任何理由和立場去阻止;不然,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的看着大哥死嗎?
宋院正沉默了,在給顧瑾汐探脈的時候他就發現了異常,心裡早已經有了猜測,加上之前聽說的消息,原以爲是她用針陣之術爲謝安和陸氏祛除了體內的毒性,卻不想竟然是因爲顧子齊,“那現在顧子齊的情況如何?”
“七天!”顧子騫擡起頭看着宋院正,眼底帶着濃濃的挫敗和前所未有的恨惱,嗓音暗沉,透着濃濃的悲傷,“妹妹說如果七天之內尋不到解藥,大哥他……他可能真的就……”說到這裡,他再也說不下去。
“……”宋院正此刻也沉沉地閉上了眸,七天;如果對於其他病症而言,或許已經綽綽有餘;可是對於催命這樣的世間奇毒,對於顧子齊來說,不過眨眼時光;希望真的太渺茫了。
顧子騫嘴角勉強地揚了揚,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算了宋院正,這件事情,我們會自己想辦法的。”在這種情況下,宋院正還能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趕過來給顧瑾汐看病,真的已經非常的難得了;更何況催命這種毒,也早已經超脫了宋院正的能力範圍。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宋院正聞言,面色頓時就黑沉了下來。
“宋院正你應該明白的。”顧子騫的語氣沉沉,面色凝重,甚至連最基本的禮貌笑容都維持不住了,他低下頭看着自己面前的方寸之地,“因爲謝家的關係,如今我們蘅蕪苑顧家可是那個人眼中的重要對象,一旦跟我們牽扯上關係,到時候很可能會連累了宋家。”
“你……”宋院正張口剛想說什麼卻被顧子騫開口打斷,“宋院正您聽我說完。”他低下頭,沉沉地嘆道,“或許您覺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自古君心難測;當年藥家的教訓難道還不夠嗎?就算你不爲你自己,也要爲你宋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着想吧?”
宋院正聞言,頓時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薄脣微微抿着。
“顧家,謝家,早就已經成了那個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只是礙於這樣或者那樣的關係,他一直沒有對我們動手。”顧子騫低下頭,關於元帝寶藏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會說的,“現在他已經有了這樣的心思,古話說得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但如果因此牽連到了宋家,別說是我,就算是妹妹此刻清醒着,也是必然不會同意的。”
瞭解顧瑾汐如他,宋院正又怎麼會不瞭解;只是低着頭,的確他可以不懼那個人,左右自己這輩子已經活得夠長了,可是他卻不得不爲宋家上上下下的幾百口人着想,只是這樣卻到底覺得對不起顧瑾汐,“我……”
“沒什麼,我們都明白的。”顧子騫早已經斂盡眸底的情緒,擡起頭凝着宋院正,“今天您能過來,我們已經非常感激了。”
宋院正起身,擡手輕輕地拍了拍顧子騫的肩膀,“丫頭的身子暫時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因爲太累再加上精神、心力都耗損過度,應該很快就會醒過來的。至於那個人,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們自己好自爲之吧。至於溫安延那裡,我會問問他的。”
顧子騫那樣明顯的暗示,宋院正又怎麼會聽不明白。那個人打算對蘅蕪苑顧家動手,現在最好動手腳的可不就是顧子齊了。這動手腳的人怕不是內奸,正是那留守在蘅蕪苑照顧顧子齊的三位太醫之一,旁的兩個如何他不管也管不着,但溫安延,如果真的是他做的,如果真的是他,他定會將他直接踢出師門。出自宋家門下的大夫,只能救人,不能害人。
自古以來,反王朝的人屢見不鮮;或推翻王朝擁立政權成爲新王,或失敗一敗塗地家破人亡;他們宋家乃醫藥世家,對所謂的戰爭不感興趣,窮其一生他們的目標也不過是懸壺濟世,行醫救人罷了。
整個蘅蕪苑處在風雨飄搖中,不管是主是僕,面色都不太好看。顧瑾汐就好像是他們的主心骨一般,現在顧瑾汐暈倒了,他們就好像徹徹底底的失去了方向般。那樣凝重壓抑的氣氛,好像連小子安都察覺到了般,乖巧得讓人覺得心疼,不哭不鬧,靜靜地呆在蘇怡的懷中;與蘇怡一道,望着遠方愣怔發呆。
當謝逸聞訊趕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顧子騫始終守在淺閣,半夏和青黛拗不過他,只能兩人商量着上半夜和下半夜輪流值夜,不然如果顧瑾汐醒了,怕是她們兩個都沒有精神。當謝逸來的時候,正是輪到青黛,她先是有些呆愣,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藉口泡茶從房間裡退了出來。
“汐兒的情況怎麼樣?”謝逸本就膚色白淨,此刻更是血色全無。單薄的身子瘦削得好似紙片般,眉間那顆硃砂都好似暗淡了下去,失去了本有的光華。
顧子騫有些無力地搖了搖頭,擡眸看了看天還黑着約莫是丑時了,視線落在謝逸乘坐的輪椅,眉宇不僅顰蹙着,“怎麼這麼晚了還過來?你大哥他……找到了嗎?”
“……”謝逸薄脣微微抿着,身子明顯地僵硬了下,無力地搖了搖頭。
“嗯?”顧子騫一雙狐狸眼半眯,眸底透着幾分讓人看不透的神采,尾音微微揚起,帶着濃濃的疑惑和不解,從涼都到麗城也就只有一條路,不可能會走錯的,“難道是出事了?”
謝逸聞言低下頭,嘴角的笑意都透着苦澀,只覺得喉頭乾燥,嗓音沙啞,“在出了涼都城約莫三四十里的地方,發現了打鬥的痕跡和……”說道這裡,他深吸口氣,沉默了許久才接着道,“謝青柏夫妻和耿氏,都沒了!”
顧子騫聞言,原本無力的雙眸圓瞪,眼底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什麼?距離涼都城不到百里?”說到這裡,他微微搖頭,“難道那個人就不怕被人發現嗎?他這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謝逸並沒有接過話頭,那個人想要做的事情誰敢阻攔;更何況涼都城往外約莫十里就已經是山區,在山裡就算是官道又哪裡有那麼多人。他現在只擔心大哥,如果大哥真的遇上這種情況,定然不會見死不救,而且以他的性格,怕是心裡會越發的愧疚。
“既然再現場沒有發現謝瑋的……那合該是沒事的。”顧子騫心裡飛快地思索着,輕輕地拍了拍謝逸的肩膀,正所謂沒有消息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謝逸擡起頭,臉上的笑容非常勉強,眼眶都已經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轉頭看着仍舊昏迷着的顧瑾汐,眼底帶着疑惑,“汐兒呢?她這是……”
“如你所見。”顧子騫低下頭,淡淡一笑,透着濃濃的自嘲,“那個人既然已經對謝家動了手,又怎麼肯放過顧家。”虧他們當時還擔心耿家,只可惜到底是想得太少了。
“你什麼意思?他對汐兒動手了?”謝逸聞言頓時就惱了,喉頭滑動間,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轉頭看向顧子騫,眼底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可是卻又不敢大聲喧譁,只能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悸動,“那汐兒她,她情況怎麼樣了?”
“我們一直呆在涼都城內,他還不敢光明正大的對妹妹動手。”顧子騫低下頭臉上帶着淡淡的嘲諷色,拜當初蘇家夫婦大鬧蘅蕪苑所賜,這涼都城內誰人不知道蘅蕪苑如今是他們顧家的府邸;自家大哥治理江南水患可是大功臣卻偏偏中了毒,如果他在賭城對功臣的妹妹動手被人發現,那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現在的那個人還沒有這樣的膽子挑戰輿論,挑戰百姓。
謝逸素來聰穎,腦子也是轉得極快的,既然不是對顧瑾汐動手而現在她卻昏迷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顧子齊出事了?”
“……”顧子騫聞言低下頭,沉默了。
“該死的,他竟然對顧子齊動手,簡直就是親手!”素來以優雅著稱的謝逸也忍不住爆了粗口,他閉上眼深吸口氣,看着顧子騫,“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顧子騫低下頭,已經不知道這是今天自己第幾次回答這個問題,每提起一次都好像是在提醒着自己的無能,“七天,妹妹說了,七天之類如果尋不到解藥,那……”後面的話他已經不想再說,好在謝逸不是那笨人,也不用說得太明白。
“我去找楚凌陽。”謝逸聞言,眉宇微微顰蹙着,開口語氣清冷。
轉頭凝着拔步牀上面容安詳好似只是平靜的睡過去般的顧瑾汐,以她的個性,如果顧子齊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他真的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就算拼了命,她也不會讓顧子齊就這樣輕易的離開,如果真的走到哪一步,那她很有可能會跟秦氏皇族,不死不休。
顧子騫薄脣微微抿着,眉宇顰蹙,“時間太晚了,你還是先回府好好休息一下吧。”看着謝逸那蒼白的面色,“如今謝瑋不在,謝大人怕是也沒有心裡再來應付這些事情,謝家還要靠你撐着;更何況楚凌陽素來神出鬼沒,就算你現在去也未必能找得到人。”
說完,轉頭透過那朦朧的幔帳瞧着顧瑾汐,如果楚凌陽知道自己寶貝妹妹昏迷的消息,定然會自己尋來的,又何苦多此一舉。
“嗯。”良久,謝逸才語氣沉沉,近乎嘆息。
“時辰不早,天快亮了。”顧子騫轉身看着窗外。
“我明白。”謝逸沉沉地嘆氣,好久之後才道,“有什麼事情及時跟我聯繫。”現在謝家那裡也是一鍋粥,謝瑋的離開對爹孃的打擊非常大,顧子騫說得有道理,他不能將自己的身子給累垮了,謝家害得靠他撐着呢。
謝家、顧家,噩耗接二連三;整個蘅蕪苑的上空都好似籠罩着一層厚厚的陰霾;氣氛壓抑,帶着沉凝;甚至連府上的下人好似都沉默了,來去匆匆卻再也沒有了平日的歡聲笑語,因爲顧瑾汐出事,給他們帶來的打擊實在是太大,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悲慟之中,甚至連顧淮什麼時候離開蘅蕪苑的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
從蘅蕪苑出來,顧淮回了自己城南的宅院。
縱然心中明白,現在的他早已經不是當初年少輕狂的顧國公府世子,他也不是遊歷民間的閒散皇子;可是他卻始終記得當年他們曾把酒同歡,也曾徹夜長談,甚至在他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護國將軍旗下破軍星的身份之後,他都沒有任何追問,他一直以爲他們是朋友的。
換上朝服,帶上當初他還是皇子時贈給自己的玉佩;夜漸漸地暗了下來,午門外顧淮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才準備進宮,他想要找那個人問一問,問一問爲什麼。自己,自己的兒女究竟有哪裡對不起他們秦氏皇族的地方,要讓他這般趕盡殺絕。
只可惜,事不遂人願。
顧淮剛走到承乾門廣場尋到通報太監,誰知那小太監卻是面帶難色,“顧大人您還是請回吧,時辰這麼晚了,陛下早已經歇着了。您這不是爲難我們嗎?”
往日裡,顧家沒有出事之前;顧淮那可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兒;曾經跟皇帝在御書房大吵大鬧的叫板,最後逼得皇帝不得不讓步的顧大人,就算現在看起來是降職了,可朝廷官場沉浮本就是常態,誰知道那日他得了皇上的歡心又被提拔了上去,他們這些小太監可不比杜長海這樣的太監總管,對誰都必須小心翼翼的。
“沒事,公公儘管去通報就是,皇上若是怪罪下來,我一力承擔!”顧淮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現在自己的兒子只有七天的時間了,自己的女兒又虛弱如斯,他哪裡還能等得下去。
小太監薄脣微微抿着,又壓低嗓音勸說了顧淮幾句無果,只能硬着頭皮道,“現在這個時辰陛下就算沒有歇下應該也是不會召見您的,我可以去給您通報一下,如果皇上不見,那您……”
“如果他不見我,那我自然會離開。”顧淮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語氣也好似古井無波般。如果那個人不見他,那是不敢見還是不想見;他心裡比誰都要清楚,只是……不死心罷了。
很快,那前去通報的小太監就回來了,看着顧淮,搖了搖頭,“顧大人就當是小的求求您,您這也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爲什麼非要現在去找皇上。”說着,輕嘆了口氣,“杜公公讓小的轉告您,皇上說了憐惜您身受重傷,許您三月不用早朝,俸祿照發,您可是國家的棟樑之才,這身子可得好好養着啊。”
“……”顧淮聞言,沉默地搖了搖頭。
眼看着那小太監都快哭出來了,顧淮這才閉上眼深吸口氣,“行了,我明白了。勞煩公公,這點兒碎銀子,公公就拿去做個茶錢!”
“那就多謝顧大人賞了。”看到銀子小太監頓時眉開眼笑,看着顧淮那失魂落魄的模樣,頓時好心安慰道,“其實皇上已經非常體貼您了,知道您受了傷,特地許您不用早朝,不用辦公呢。”
顧淮點點頭,“告辭!”
“顧大人慢走!”
承乾門距離宮門說近不近,說遠不遠,顧淮既然已經打定心思自然不會因爲皇帝不見就此作罷的,走到人煙稀少的暗處,脫下朝服,內裡卻是一套非常明顯的夜行衣。將朝服隨手塞到某個角落裡,足尖輕點,一個輕身飛旋,直接就落到牆邊匍匐,躲開夜間巡邏的侍衛。小腹上的傷口雖然已經結痂,可這樣大的動作仍舊免不了撕扯,隱隱的疼痛傳來,他面色有些蒼白,強忍着疼痛,飛快地沿着圍牆,朝着不遠處的承乾殿去。
對於曾經是守護八將之一的破軍而言,出入皇宮於他而言,不過如入無人之境;只是他很少會動用自己的功夫罷了,這些年僞裝得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快忘記自己的這層身份了。
皇宮,不同於其他地方,就算是深夜,來來往往巡邏的侍衛卻不絕如縷。
當顧淮蜿蜒前襟,最終潛伏在承乾殿大殿的粗樑之上時,天早已經黑盡。因爲這沿路上不斷的劇烈運動,幅度實在太大,小腹隱隱能夠感受到溫熱的液體流出,他知道小腹的傷口定然是被撕開了,可現在的他卻沒有時間去想那麼多,因爲殿中的情況已經讓他看呆了。
原本早就應該已經睡下的皇帝此刻卻正襟危坐,就在顧淮潛伏下方的榻上,在皇帝的對面,是另一名身着黑色繡着龍紋錦衣的長者;茜月公主立在那長者的身後。整個大殿空空如也,甚至連平日裡服侍的宮女太監都不見,連杜長海都不見蹤影。
“夏國主好氣魄!”皇帝秦欒看着坐在對面的夏雲楓淡淡地笑着道,只是嘴角微勾,笑意卻不達眼底;不錯,此刻坐在秦欒對面的正是夏涼國的現任國主,茜月公主的父王夏雲楓。縱使深入敵國,可是卻絲毫不輸陣仗,臉上的笑意始終不鹹不淡,動作不急不緩,“楚皇也別來無恙!”
聽着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兩人竟像是熟識多年的老友般。
顧淮先是有些好奇,可隨即反應過來在秦欒登基之前,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閒散皇子,最喜歡遊走江湖,既然當年的自己能夠在江湖與他相遇相知,再多一個夏涼國的國主,似乎也並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在看到那夏涼國國主的時候,顧淮的心似乎有着片刻的悸動,那種好似非常熟悉的感覺,可是他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他。
兩國帝王相見,並沒有人們所想象中的摩肩接踵,你死我活;反而是一副非常和諧的畫面。
“夏國主不請自來,這似乎有些不太厚道啊。”秦欒捧着茶杯掩去那微勾的嘴角所噙着的一抹淺淡又似不屑的笑意。畢竟現在是西楚的主場,他可是不懼的。
夏雲楓懼嗎?當然不!
他同樣盤腿坐在軟榻上,臉上的笑意非常的慈祥,到底是因爲年紀比秦欒大上那麼一些,顯得非常的沉穩,不動聲色,“本國主爲何而來,楚皇不是心知肚明?”
“哦?何以見得!”秦欒心中的焦躁似乎也終於消退了些,不動聲色地掩去眉眼間的淡笑,眼尾輕挑,瞧着坐在對面的夏雲楓道。
“正所謂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楚皇如此,呵呵,怕是就顯得有些虛僞了吧。”夏雲楓也不避諱,端起面前的茶杯,小口小口地飲着,動作優雅,從容不迫,沒有絲毫的膽怯和害怕。
看着這樣的夏雲楓,饒是見慣帝王的顧淮也不由得在心中點了點頭,的確不管是氣度還是風度,比起秦欒來講都要高出一大截,只可惜卻太過沖動了。現在夏涼、西楚的關係正是敏感的時候,他卻隻身深入,太過冒進。
只是他來不及深想,卻聽到秦欒那極爲熟悉的嗓音,語氣淡淡,輕描淡寫,“那依夏國主的意思,什麼才叫做明人?什麼才叫做不虛僞?”哼,別以爲他不知道這個人是爲什麼而來。
自那日從謝家回來之後,他心裡一直盤算着,謝家怕是早已經知道他的目的,而且這些年自己所做的都沒有白費,謝家手中必然有一枚鑰匙碎片的。想到這裡,他眼瞼低垂,眸底飛快地劃過一抹晦暗色,可是偏偏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爲之,當年元帝的事情竟然被重新翻了出來,如今不少人都已經知道了元帝寶藏的事情,甚至說得有板有眼,連守護八將都在其中。他也懷疑過是謝家搞的鬼,尤其是謝瑋這個時候離開涼都實在有些太反常了。
可杜長海派出去的人回來卻發現,謝瑋真的如同傳聞那般對耿家恨得徹底,雖然最後仍舊出手相助,但在逃脫了追殺之後卻是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耿家一行,根本不顧他們的祈求。
原本杜長海請示需不需要趁機將謝瑋擊殺,謝家的人少一個算一個,等謝安死了,就算謝逸再聰明又如何,不過是個終身坐在輪椅上的殘廢,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如果謝家真的有元帝寶藏鑰匙的碎片,那最有可能傳承給的人應該是謝瑋而不是謝逸,所以這次謝瑋離開就非常耐人尋味了。他特地讓人跟蹤住謝瑋,希望能發現點兒什麼端倪。當然這些事情,不管是夏雲楓還是潛伏在大殿主樑上的顧淮都是不知道的。
夏雲楓瞧着狀似深思的秦欒,嘴角斜勾,眼底透着幾分不屑,“既然楚皇執意如此,那怕是咱們之間就沒什麼好談的了。”當真以爲他夏雲楓是吃素的嗎?當年西楚先帝鬥不過他,他秦欒同樣如此。夏涼和西楚對峙這麼多年,這次如果不是發現了當年自己皇兒失蹤的消息傳令三軍故意放水,又怎麼會輸給西楚的。只是卻沒想到原以爲很簡單的事情竟然弄成了這樣。想着,又瞧着坐在自己對面的秦欒,臉上的笑意透着幾許深邃,看着秦欒,臉上帶着幾分意味深長道,“這麼多年,秦氏皇族應該沒有收集到幾枚元帝寶藏的鑰匙吧?”
“……”秦欒聞言,頓時雙眸圓瞪,怔怔地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夏雲楓,腦子裡千迴百轉,最後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夏氏皇族果然如先皇臨終所說的那般,這天底下覬覦元帝寶藏的絕對不止他們秦氏皇族,夏氏皇族絕對是他們最大的競爭對手,如果現在將夏雲楓扣下的話……
“怎麼想打我夏雲楓的主意,嗯?”夏雲楓瞧着秦欒那模樣,嘴角微微勾着,眼底透着濃濃的不屑,就這麼怔怔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