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漸暗了下來,星輝四起,圍繞天邊銀盤閃爍流華。微風來,落葉窸窸窣窣,昏暗的燭光自屋內折射而出,只留下滿地斑斑駁駁的影兒。
躺了半日,顧瑾汐只覺得骨頭都快生鏽了。遣走執意要值夜的半夏、青黛,藉口想要清靜一會兒留了盞夜燈,靠在牀頭,雙眸輕闔,思緒卻已經不自覺的遊離在外。自己這一身醫術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暴露出來的確在她的意料之外,不過細想卻也是情理之中。俗話說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她本就早做好了醫術暴露的心裡準備,只是事到臨頭,心裡仍舊有着點點恐懼和擔憂。
閉上眼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那股不安和對未知的彷徨;事情越來越向着自己所不能掌控的方向發展,似乎也越發的複雜。
從最初重生時,只想簡單的保住顧蘇兩家,將柳姨娘背後的人揪出來;到現在,一路走來似乎事情完全在向着另一條路在發展。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明確查出柳姨娘背後之人的真正身份,那多次救自己於危難卻偏偏像是在耍着自己玩的黑衣男子,他到底是什麼人?心不可控制的悸動了下,可也只是短短的剎那,胸口的鈍痛朝四肢百骸漫開,她低下頭,淚順着眼角落下;深吸口氣,在心底輕笑一聲,顧瑾汐啊顧瑾汐這都到什麼時候了,還有時間去想兒女私情嗎。縱然他們現在已經跟顧國公府、跟蘇家沒有任何關係,可是那針對他們家的人似乎並沒有就此罷手。柳姨娘已經伏誅,可她相信那背後的人絕對不僅僅只有柳姨娘一個傀儡,還有謝家,當年那女子爲什麼要讓丫鬟將娘抱走,謝逸爲什麼會身中奇毒半身不遂……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個迷,陷入了重重怪圈卻始終不得解的迷。
越是想着,心就越是沉,直接沉入了谷底。突然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陰暗,好似有什麼東西擋住了燭光一般,還沒來得及睜開眼耳畔就傳來那略微帶着心疼的話,“丫頭,疼嗎?”
緊接着是溫熱的掌心透着幾分粗糙劃過自己的眼角,輕輕地拭去眼角晶瑩的淚滴。那味道太熟悉,顧瑾汐猛的睜開眼,入目正是那熟悉到了骨子裡的人;熟悉的玉色面具,熟悉的慵懶嗓音,熟悉的黑色勁裝,深邃的曈眸,帶着三分隨性又透着慵懶,似乎還能隱隱從他的眸色中感受到擔憂和……心疼!?
是錯覺嗎?
顧瑾汐雙眸愣怔,心底那被強壓下去的悸動又浮了上來,那樣溫柔的眼神,似乎帶着心疼,透着寵溺的眸光,能讓人溺死在他的眼神中。不過很快,她就清醒過來,努力的告訴自己,不,那不是錯覺!是幻覺!曾經那樣侮辱過自己的人,又怎麼會心疼自己,呵呵。
“你來做什麼?”面色沉沉,別開臉,不去看他幽深的眸;語氣非常的僵硬。
“……”黑衣男子沉默片刻,薄脣微微嚅了嚅可卻終究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只是顧瑾汐沒有發現,在她別開臉的時候,男子的眸色有着剎那的黯然和心疼,涼薄的脣開開合合間,嗓音一如既往的孤冷雅緻,“聽說你受傷了,來看看你。”視線流掃過顧瑾汐那蒼白如紙的小臉,最後落在枕頭旁的手札上,眉宇微微顰蹙着,“你怎麼總是在受傷,身子不好也不知道好好歇着,醫書什麼時候看不行?”
顧瑾汐聞言,心裡有着什麼飛快地划過去;閉上眼,強迫自己忽略心底那不斷漫開的悸動;嘴角斜勾,臻首微擡,眼底帶着濃濃的嘲諷色,輕笑着道,“我自己的身子,在自己的閨房,想做什麼?應該還輪不到王爺來管吧?倒是王爺,三更半夜爬人香閨,這若是傳了出去……呵呵……”
“……”黑衣男子沉默了。
狂風呼嘯而過,只留下遍地殘藉;屋內,氣氛沉凝,越來越冷,越來越涼。
“非要這樣說話嗎?”黑衣男子的嗓音似乎帶着幾分壓抑,連帶着語氣都透着一股讓人說不清楚的味道,他雙眼怔怔地凝着顧瑾汐,無比的認真。
“難道王爺你……不喜歡?”顧瑾汐眼尾輕挑,擡手輕輕地撫上因爲側坐在牀榻上而觸手可及的男子側臉,如想象一般的剛毅堅韌,順着他的面具,手指不斷的在他臉上流戀着,又似乎帶着幾分輕佻的味道;感受到手指下那男子的面部驟然僵硬,似乎連身子都透着幾分緊張的味道;顧瑾汐猛然坐直了身子,湊到黑衣男子的面前,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透着處子所特有的清香;對面是自己的心愛的女人,黑衣男子喉頭滑動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顧瑾汐見狀,臉上的笑意更勝,朝黑衣男子的臉上輕輕呵了口氣,語氣綿軟又似乎帶着幾分魅惑的味道,尾音拉長,用盡了渾身解數,“王爺……難道您真的不喜歡汐兒嗎?”說着低下頭,臉上似乎帶着幾分黯然,又好似透着幾分委屈和無辜,眼皮微擡,掃了黑衣男子一眼又飛快地低了下去,那欲言又止,欲語還休的模樣。
黑衣男子只覺得一股無名火自小腹往上飛躥而起,該死的,他喜歡極了。縱然已經忍得快要忍無可忍,可他心裡卻無比的明白,面前的這個丫頭,此刻說的,做的,都是在惹怒自己,根本不是出自真心。
“丫頭,你這是在放火!”
他死死地咬着牙,只覺得除了某股無名火,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從胸口處開始膨脹,漸漸地朝着四肢百骸不斷的漫開;他雙眼微微眯着,拳頭緊握,額頭上青筋直冒,眸中都已經泛起了血絲,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那模樣顯然忍得非常辛苦。
可顧瑾汐卻像是沒有看到一般,手指輕輕地撫上男子那誘人卻又涼薄的脣,綿軟滑嫩的指腹與雙脣的碰觸,那樣的感覺,讓男子不由得身子僵硬了下;眼底似乎有着眸中邪惡不斷的充斥,不斷的充盈。
“放火麼?呵呵!”顧瑾汐低下頭輕輕的笑,那笑聲先是帶着點點挑逗,又好似透着無盡的悲哀;清靈絕美的臉,透着無盡的絕望。深吸口氣,垂下眼瞼,妖嬈的動作,魅惑的眼神,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挑逗着黑衣男子脆弱的神經,“那王爺您,喜不喜歡汐兒放的這把火呢?”
黑衣男子頓時雙眸圓瞪,喉頭不斷的上下滑動,嗓子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可顧瑾汐卻好似還嫌不夠,輕輕解開腰間輕扎的鵝黃,雪白的中衣自肩膀滑下,露出晶瑩圓潤的肩膀和內裡的雪色肚兜以及脖頸之下那大片雪白的肌膚。
“你……”黑衣男子頓時雙眸圓瞪。
“半夜三更爬人香閨,王爺想要的,不就是這個嗎?”顧瑾汐將食指輕輕含在脣間,表情透着濃濃的無辜,又好似帶着可憐;她眼底透着疑惑,“左右我顧瑾汐服侍過的男人多了,不差你一個,用這殘花敗柳的身子,還了王爺兩次三番的救命之恩,值了,不是嗎?”
那嗓音輕盈溫柔,透着無盡的魅惑;可落入男子的耳中卻好似字字都如利刃扎進他的胸口;沉悶的鈍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想到曾經自己對她做過的事,說過的話;想到曾經她也曾用那般愛慕的目光看着自己可如今卻只剩下濃濃的恨和嘲諷;他艱難的吞了口唾沫,眼底帶着沉痛看着顧瑾汐,“丫頭,你……你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那王爺想讓瑾汐說什麼?”顧瑾汐臉上仍舊帶着無辜,手掌已經貼上了黑衣男子的胸口,米分色的丁香小舌輕輕舔了舔乾裂的脣瓣。
“……”黑衣男子已然覺得心痛得無法呼吸了。
看到這樣的黑衣男子,顧瑾汐只覺得心裡快慰極了;她不笨,更不是那單純得不知人事的閨中女子。前世,什麼樣的男人沒有見過,這些男人都是犯賤的。如果不是清楚的感受到黑衣男子對她的喜歡,她不會這樣自我作賤;至於現在嘛,只是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能讓面前之人痛入骨髓,她何樂而不爲?曾經他給我她的痛,她要一點一點的還回去。之後,他們之間就只剩下那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似乎感受到顧瑾汐周身氣息的變化,黑衣男子轉頭凝着顧瑾汐,帶着濃濃的憤怒,猛的抓住顧瑾汐的手往自己的懷中一帶,鉗制着她的下巴,迫她與自己四目相對,壓低嗓音沉沉地低吼出聲,“顧——瑾——汐!”
“不勞王爺您提醒,我雖然受了重傷可還算清醒,知曉自己叫什麼名字。”顧瑾汐的嗓音仍舊不急不緩,不鹹不淡。
“你到底有沒有心!”黑衣男子實在忍受不得,鉗制着顧瑾汐的下巴,原本清潤透着無盡幽深慵懶的眸中盡是沉沉的怒火。
顧瑾汐卻只是笑,笑得清淺,透着從容,對黑衣男子的威脅,對他那透着隱怒的語氣似乎並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一般,薄脣仍舊緊緊地抿着,並不說話。
“你……”
黑衣男子眸中已然升滿了盛怒的火苗,鉗制着顧瑾汐下巴的手不自覺的用力,可有擔憂自己弄疼了她而刻意鬆開了些;胸口那撕扯般的疼痛不斷的加劇,終於他再也忍受不住,轉過身,深吸口氣,“丫頭你好好養傷,我改日再來看你!”
他不敢再多逗留,生怕自己多留下一刻就忍不住會掐絲她。
“呵呵,好呀!”看着黑衣男子那幾近落荒而逃的背影,顧瑾汐擡手捂着胸口;鈍鈍的悶痛漸漸的散開,喉頭一陣腥甜,舌尖品嚐着血腥的味道;張口一注鮮血噴出來,她悶哼一聲;尚未離開的黑衣男子猛的回頭,頓時雙眸大瞪,只見那頹然地靠在牀頭那身着白衣的女子,胸前染上了點點猩紅色;嘴角那尚未來得及拭去的血跡,在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上顯得越發的觸目驚心,“丫頭!”
黑衣男子猛然轉身,不自覺地足下運氣,幾乎只是瞬間就來到顧瑾汐的面前,緊緊地抓着顧瑾汐的手,在探到她的脈搏時,頓時雙眸圓瞪,“心脈重傷,怎麼會這樣?”
“呵,呵呵。”顧瑾汐卻只是笑,那樣的笑透着濃濃的涼薄和報復的快慰,她擡眸怔怔地看着黑衣男子,“你在乎嗎?你在乎過嗎?”
面前便是柳姨娘的背後之主,如果他真的愛上了自己那便是好了;舍了自己這破敗的身子,能夠查出當年顧蘇兩家背後的真相,能夠查出他背後真正的圖謀,也算是不枉此生。只是,誰有能知道他到底是真的愛上了,還是隻是利用自己在圖謀些什麼呢?
“……”黑衣男子似乎帶着愣怔又似乎帶着不解,看着顧瑾汐。
“哇!”顧瑾汐趴在牀邊,張口又是一注鮮血噴出來;她臉上的笑意未散,整個人已然虛弱無力,靠在牀頭再也沒有了力氣跟男子爭執,雙眸微微闔上。
“你……”黑衣男子原本氣得恨不能將顧瑾汐給捏死,可看到她這副模樣到底是心軟了。心底又氣又怒卻又心疼;想到什麼眸底飛快地劃過一抹厲色,擡手拉着顧瑾汐的掌心,一股溫熱的氣流順着手掌漸漸地朝着四肢散開,似乎連胸口的悶痛也好受了些,顧瑾汐睜開眼卻看到男子那露在外面的半張臉漸漸的蒼白,似乎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她飛快地轉手搭上男子的脈搏,心底一沉,他受傷了?
黑衣男子卻好似根本沒有注意到顧瑾汐的小動作般,只專心地給顧瑾汐輸入內力,以此壓抑她心脈的損傷;從懷中掏出一個散發着白色寒霧的玉盒,將裡面那顆晶瑩剔透散發着紅光好似寶石般的果子餵給顧瑾汐,不讓她又絲毫反抗的機會;甚至顧瑾汐都還沒來得及嚐到味道,那果子就已經順着喉頭滑落腹間,緊接着溫熱的氣息自小腹漸漸漫開,四肢百骸好似有一股神秘的氣流自丹田處往上。
“你……”顧瑾汐雙眸圓瞪,那是……傳說中的朱果?習武之人若是服下能平添一個甲子的內力,便是常人服了也能強身健體,他竟然給了自己?
黑衣男子眸色沉沉,擡手點了顧瑾汐的睡穴,在顧瑾汐徹底地失去意識之前只聽到男子近乎嘆息的聲音,“丫頭你好好休息,一切有我!”
……
“爺!”
門外同樣身着黑衣的男子面色難看,轉頭瞧着屋內的寒玉盒裡面空空如也,頓時雙眸圓瞪,“您將朱果給了顧小姐?”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黑衣男子面色難看,只要想到顧瑾汐心脈的損傷,他的心就怎麼都放不下來;那裡鈍鈍的疼痛不斷的在提醒着自己。
“可是爺那您自己……”屬下模樣的男子話未說完;黑衣男子捂着胸口,喉頭腥甜,嘴角已經有鮮紅的血流了出來;在月光的照耀下襯着玉色面具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跟在身後的男子雙眸圓瞪,趕緊上前兩步攙扶着搖搖欲墜的黑衣男子,“爺,您沒事吧?”
黑衣男子雙眸微眯泛着若有似無的冷厲,“回府!”
“……”男子眉宇微微顰蹙着,“可是爺,您的身子……”
“我說回府!”黑衣男子嗓音沉沉,絲毫沒有先前的清傲孤冷反而透着無盡黑暗的戾氣,那好似要世間最濃密的黑暗要將所有人都籠罩起來一般。
當男子攙扶着黑衣男子回到王府的時候,值守王府的管家薛海先是愣怔了下,隨即趕緊上前幫忙道,“爺怎麼現在就回來了,不是說太妃那兒……”
“哼,爺不會來,你怕是要翻天了吧。”黑衣男子雙眸圓瞪,一把扯下臉上的玉色面具,不是秦睿又是哪個;他面色黑沉,哪裡有在顧瑾汐面前半點的霸道慵懶模樣;那樣不斷散發着的涼意讓周遭衆人都不由得僵直了身子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這無名怒火會燃燒到自己身上來;“楊帆呢?把楊帆給我叫來!”
同樣扯下黑色面罩的沉星掃向薛海,眼底帶着濃濃的不贊同,視線沉沉。
“爺,楊帆他……”沉星嚅了嚅脣,幾乎欲言又止可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怎麼,死了嗎?”秦睿靠在軟榻上,擡手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發出一聲厲喝,“就算是了,也把屍體給本王擡過來!”
“屬下有負王爺所託,請爺降罪!”
話音剛落,兩個下人攙扶着身着白色常服,面色蒼白的楊帆推開兩名下人,整個人一下子就癱倒在地,可他卻是強忍着,跪在地上,似乎是因爲疼痛,額頭上已經冒起了細密的汗珠;秦睿瞪着楊帆,臉上盡是怒不可遏,“你是怎麼答應本王的,嗯?”
“爺,這件事情不怪楊帆。”沉星有些急了,上前兩步想要查探楊帆身上的傷卻被楊帆擡手阻止了,“屬下沒有完成爺的囑託,甘願受罰。”
沉星聞言,雙眸圓瞪,“楊帆,你瘋了!”
懲罰,所有沒有完成任務的人到底是什麼懲罰他難道不知道?以他現在這幅身子進去,怕是撐不過半個時辰就一命嗚呼了,他這哪裡是在請罪,分明是在求死!
站在旁邊的薛海看不下去,眉宇微微顰蹙着上前,“爺,楊總管身受重傷,這件事情怪不得他,您……”
“砰——”
薛海話未說完,陡然只覺得自己身子一輕,緊接着是失重的感覺,然後後背狠狠地撞在屋外的假山上,喉頭腥甜張口一注鮮血噴了出來。
“別以爲你背後做的那些小動作爺不知道。”秦睿冷冷地瞪着薛海,嘴角微微勾着,“膽子不小啊?竟然膽敢攛掇你妹妹假傳消息,怎麼,想要坐上爺這個位置取而代之?”
薛海聞言,頓時心下一驚,強忍着胸口的疼痛單膝跪地,“屬下不敢!”
“不敢?哼,你還有什麼不敢的。”秦睿嘴角微微勾着,眸間泛着若有似無的厲色,“勾結夏涼斷我秦睿的後路,嗯?楊帆身上的傷怎麼來的,別說你不知道?”楊帆的武功雖然說不上登峰造極,但想要輕易傷到他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知道他的武功路數,明白他的弱點,以楊帆的武功,以一擋十或許誇張了些,但絕對不會是現在這幅要死不活的模樣;不過還算他聰明,知曉讓沉星去蘅蕪苑,知曉如今顧瑾汐身子經受不住折騰沒有向顧瑾汐求醫。
薛海低下頭,心猛的懸了起來,“屬下冤枉,請爺明察。”
“冤枉?哈哈。”秦睿早已經是怒不可遏,強忍着胸口和傷口被撕扯開的疼痛,足尖輕點上前,一把揪着薛海的脖頸,身子前傾,“當真以爲本王不敢殺你是嗎?”
“爺,息怒!”楊帆強撐着身子,嘴角已經有猩紅不斷的溜出來。
沉星看着跪在地上的楊帆,盛怒的秦睿以及僵着脖子死鴨子嘴硬的薛海,心裡早已經是着急上火,如今府上並沒有大夫在,自家爺強行突破防線回來本來就身受重傷,如果因此牽動內傷,體內的毒一旦壓抑不住,到時候後果非同小可。
“屬下不敢!”薛海不敢看秦睿的眼睛。
“有膽子勾結夏涼,有膽子算計楊帆,有膽子欺騙本王,怎麼沒膽子承認了?”秦睿掐着薛海的脖子,“別以爲你和你妹妹的那點小心思本王不知道,看在你妹妹爲了救我母妃付出不少的份上,本王就饒了你這條狗命!”
薛海聞言,原本緊緊懸着的心總算是沉了下來;可還沒來得及放鬆,耳邊猛然傳來一聲“咔擦”的脆響,緊接着是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感受到自己驟然失去控制懸在肩膀上的右臂,他幾乎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擡頭看着秦睿。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秦睿眼底泛着濃濃的戾氣,薄脣開合說出的話卻是讓薛海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距離自己是那麼的近,“一條手臂讓你長點兒教訓,如果再有下次,哼!”
沉星薄脣微微抿着,朝立在周遭的兩個侍衛使了個眼色,兩名侍衛立刻像是接到了特赦令一般,一左一右將薛海架起來就往外走;再呆在這裡,怕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火就燃燒到自己身上來了,還是遠離盛怒的王爺比較安全。
“將人打入水牢。”秦睿背對着衆人,冷冷地吐出一句話。
這下不僅僅是薛海,就連沉星和兩位侍衛都震驚了;睿王府的水牢,那就算是窮兇極惡的罪徒也不願意去的地方;更何況如今已經失去了右臂的薛海,他頓時雙眸圓瞪,“王爺……”
“沒有本王的命令,誰都不許放他出來。”只要想到顧瑾汐那蒼白的臉,只要想到顧瑾汐因爲薛海的算計而受到重創的心脈,如果不是自己察覺到了不對及時聯繫秦嵐趕了回來,如果不是自己手中剛好有顆朱果,怕是她此生也再難痊癒了。只是這點兒懲罰,太便宜他了。
沉星面色有些難看,眉宇微微顰蹙着,“爺,您這麼對薛海是不是……”
“怎麼,覺得本王不近人情?”秦睿嘴角斜勾,雙眼半眯着。
“屬下不敢。”沉星頓時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在心裡默默的盤算着組織語言,“畢竟太妃娘娘如今還要靠薛惜存活,如果她知道您……”
秦睿雙眸半眯,冷冷地睨了沉星一眼,“竟然膽敢欺騙本王,你以爲若不是以爲薛惜還有點兒用處,本王會饒了他這條狗命?”
“……”沉星頓時就沉默了。
“爺,請降罪!”楊帆強撐着身子仍舊跪在地上。
“滾!”秦睿看着楊帆那模樣,心裡又氣又恨,可偏偏這件事情也怪不得他。可就算心裡明白,仍舊免不了氣憤。
楊帆低下頭,“是,屬下告退。”
“傷好之後自己去暗部領罰。”秦睿薄脣微抿,冷冷地吐出一句話。
聞言,沉星原本懸着的心這才總算是放了下來,傷好之後去領罰,這已經是自家爺能夠給的最寬容大量的處罰了;楊帆自然也是明白的,“楊帆明白。”
“……咳。咳咳。”
待所有的人都離開,屋內只剩下秦睿和沉星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擡手捂着胸口,沉悶地咳嗽兩聲,喉頭陣陣腥甜;閉上眼深吸口氣。
“爺,您的傷……”沉星有些擔憂。
“不妨事。”秦睿的嗓音有些沙啞,連帶着語氣都透着無力。沒事,才耗費了巨大的內勁,回來又經歷這麼多,好不容易纔平復下來,偏偏那可遇而不可求的朱果又給了顧小姐,又怎麼會真的沒事。只是這些話他不會說出來就是了。
秦睿閉上眼深吸口氣,從懷中掏出個冊子扔給沉星,“給你兩個時辰,在本王回府之前,這些人必須徹徹底底的消失,明白?”
“爺?!”沉星接過砸在自己臉上的冊子,細細地翻看了,頓時心又猛的懸了起來,“這些人可是……是……”
“看不清自己身份,認不清自己主子究竟是誰的人,留着又有何用?”秦睿擡眸冷冷地斜睨了沉星一眼,嘴角微微勾着,帶着幾分嘲諷又好似透着幾分考量,“怎麼,連本王的話都不管用了?”
沉星聞言,頓時單膝跪地,“屬下不敢。”
“只有兩個時辰,如果在本王回來之後還看到其中任何一個人在王府……哼!”秦睿負手而立,足尖輕點,話音尚未落地整個人已經徹底地消失在了房間之中;只留下最後那句略帶威脅的話在不斷的迴響着。
沉星面帶擔憂,語氣急切,“爺,爺……”
自家爺可是身受重傷,這個時候能夠去哪兒呢?如果真的遇上什麼人,以自家爺現在的狀況,那豈不是砧板上的魚肉嗎?可不管沉星再擔憂,想的再多也只能在心裡想想,名單上的這些人,他也算了解一些,雖然不是全部。
太妃娘娘自來靠着薛惜每日提供的鮮血維持生命,除非能夠找到解除斷魂咒的法子;否則就只能靠陰年陰時陰月陰日出生的極陰處子鮮血餵養;當年自家爺全天下的尋找,也只發現了薛惜一人。剛開始薛海還仍舊如故,可隨着時間漸漸過去,薛惜幾次三番對王爺出手想要成其好事,雖然每次都被王爺發現未能得手,可礙着太妃娘娘,自家爺對薛惜也沒有做過多的懲罰,漸漸的兩兄妹的野心越發茂盛;每次薛惜回到暗部讓無歡調理身子的時候都以王妃自居,甚至無力斥責旁人;薛海更是居功自大。這次因爲王爺對顧家小姐動了情,感受到了威脅,上次讓薛海送東西去顧國公府時才受了懲罰,沒想到他不僅沒有接受教訓反而得寸進尺。
想到這裡,沉星搖搖頭;斷魂咒的法子雖然狠毒,可他們卻忘了,自家爺從來都不會受到威脅,就算太妃娘娘靠着薛惜的鮮血維持生命又如何,將人囚禁起來每日放血也是一樣的,說到底不過是當養個人形藥引罷了真當自己是個人了。而名單上的這些人,不少都是想要巴結薛家兄妹的,看這模樣,自家爺怕是早就已經看清了一切,只是這次發生的事情讓爺堅定了決心將薛家兄妹黨羽連根拔起了吧。
……
“睿王,別來無恙!”
從睿王府出來,縱然恨薛海的調虎離山,恨楊帆的沒腦子;可是秦睿更恨自己,如果不是他棋差半步,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當然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夏惜柔和耿氏他也不會放過的。因爲夏惜柔被囚禁天牢暫時沒法插手,可耿氏就不一樣了。
秦睿雙眸泛着厲芒,瞧着那坐在輪椅之上,似乎等候依舊的謝逸,他嘴角微微勾着,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讓開!”
“耿氏雖然可惡,然有些事情在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你不能動她。”謝逸薄脣微微抿着,在初時知曉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源於耿氏將顧瑾汐精通岐黃醫道的消息透露出去的時候,他也是氣憤非常,甚至恨不能將耿氏就地正法了。
可剛收到的消息卻讓他不得不壓下心頭的怒火,有些事情憤怒解決不了問題,更何況耿氏還有大用,他不得不謹慎爲之。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懷疑當朝所謂的睿王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這麼簡單,以秦睿表現出來的對顧瑾汐的在乎,絕對不會就此罷手。夏惜柔牽連兩國或許還能苟延殘喘可耿氏就沒有那麼好命了。
秦睿看着謝逸,此刻暴怒的他哪裡顧得上那些,他眉梢淺揚,嘴角微微勾着,透着無盡的嘲諷。雖然表面上汐兒對謝逸、對謝家不在乎,那是因爲謝家的所作所爲讓她太過寒心;如果真的不在乎就不會冒着生命危險將謝逸從鬼門關前拉回來;如果真的不在乎,謝家的人死活與她又有什麼關係,何苦爲了流楓差點兒搭上自己。想到這裡,他的眸色暗了暗,“你該知道,你擋不住我!”
“所以我並沒有想擋。”謝逸就這麼靜靜地端坐在輪椅之上,清秀俊美,膚色白淨;許是因爲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比起往日更清瘦了些;眉間的硃砂痣卻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越發的嫣紅耀眼,閃爍流華。那安靜淡然的模樣,好似周遭所有的喧囂都與他無關了,嘴角微勾,笑意淺淡從容;低首垂眸,睨着搭在腿上的滾兔毛金絲錦繡團毯,語氣淡淡,“只是有兩句話想告訴王爺,說完,王爺想要如何,都隨你!”
“嗯哼!”秦睿眉梢淺揚,強壓下心頭的怒火。
“這次的事情是我們謝家對不起汐兒。”謝逸低下頭,薄脣微微抿着,“我們並沒有否認。我們謝家比誰都希望汐兒安好,比誰都希望姐姐能認祖歸宗。”他擡起頭看着秦睿,“耿氏所做的事情,我們恨,比誰都恨。但有些事情……”
秦睿嘴角斜勾,“狡辯!”
“如果我說耿氏牽扯到當年姐姐失蹤的真相呢?”謝逸猛的擡起頭怔怔地看着秦睿,他薄脣微抿,素來沒有表情的臉上竟然帶着幾分悵然,“汐兒在乎姐姐,也在乎姐姐的身上。你既然這麼在乎汐兒,應該明白,這麼久以來,她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查當年姐姐失蹤的真相。現在真相近在咫尺,你難道要因爲一己私慾,讓好不容易纔尋到的線索又就此斷開?”
秦睿眉宇微微顰蹙着,雙眸半眯睨着斜睨,“你沒有騙我?”
“大哥出來吧。”謝逸低下頭閉上眼深吸口氣。
躲在暗處的謝瑋身子頓時怔了下,擡腳,高大強壯的身軀從暗處走出來,迎着月光在地上投下修長的影兒,嗓音雄渾透着沉穩,“王爺!”
“謝家大少爺?”秦睿眉梢淺揚,“在耿家呆了近二十年都沒查出來,這個時候告訴本王耿氏跟蘇夫人失蹤的真相有關,你們以爲本王會信?”
謝瑋聞言,薄脣微微嚅了嚅,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
“不管你信不信,某言盡於此!”謝逸低下頭,沉沉地說出一句話,推着輪椅朝着院子外面而去;空檔荒蕪的院落,只留下秦睿與謝瑋兩人遙遙相對,耳畔是呼嘯的風聲,還有那輪椅與地面摩擦發出的吭哧聲。
秦睿嘴角微微勾着,“謝逸阻止不了,你同樣阻止不了我。”
“……”謝瑋聞言,身子怔了下,低下頭沉沉地嘆了口氣,“耿家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那又如何?”秦睿眼尾輕挑,只要膽敢傷害顧瑾汐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仇人,都該死!
謝瑋身子怔了下閉上眼深吸口氣,“不管如何,請王爺你留她一條生路。”說着似乎是瞬間蒼老了十歲般,擔心秦睿執意一意孤行,又開口補充道,“這是子騫的意思!”
擡手正準備推開柴房大門的秦睿頓時身子怔了下,轉頭看向背對着他的謝瑋,“顧子騫?”
“……”謝瑋沉默着片刻,並沒有再說話。
“就算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隨着一聲悶響大門被推開,緊接着是耿氏的痛呼聲,只是那痛呼似乎與往日的有些不同,帶着嗚咽,又有些含糊;秦睿推門而出,拿出手絹有些厭棄地擦了擦手,“這只是懲罰的開始。”
說着將某個東西扔到謝瑋的面前,謝瑋低頭一看,赫然是米分色的一截舌頭模樣的東西;耳邊是秦睿留下的話,“告誡她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不過往後,就算她想說話,怕也是不能了。
謝瑋閉上眼沉沉地嘆了口氣,轉身囑咐自己的親信將院子佈置一番,做出一番打鬥掙扎的模樣,又點了耿氏的睡穴,四處檢查一番確定沒有漏洞之後這才嘆了口氣離開;只是,他們誰都沒有察覺到這一切都落入了遠遠隱在暗處的謝臻眼底。
雖然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但隱隱的他聽到了自家孃的痛呼聲,他們到底對娘做了什麼,還有爹和小叔叔,對面那個人究竟是誰,爲什麼爹不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