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了,瞧着顧瑾汐那眉宇顰蹙,眸光冷凝的模樣。
藥老低下頭,雙脣微抿,“顧丫頭,這……可是有什麼難處?”雖然曾經在藥家聽說過這個方法,但卻從來沒有嘗試過,古籍孤本的記載雖然大都現實,但想要實現卻並非想象那麼簡單的。
“以針入骨髓爲正,輔以良藥催生;這種方法師父的確說過。”顧瑾汐低下頭,藥老聽了頓時雙眸圓瞪,眼神瞬間變得晶亮,不過隨後面色又不由得黯然了下去,等着顧瑾汐接下來的話,“只是師父也曾經特地囑咐過,此法風險太大,不到玩不得以的時候決不能嘗試。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誰都不知道這針刺下去了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畢竟骨髓不同於穴道,有跡可循。
“……”藥老聞言,沉默了下來。
顧瑾汐細細地檢查了流楓的傷勢,那攔腰砸下來的頂樑雖然看起來傷口嚴重,尾椎往上七寸的地方脊柱已經受傷是事實,只是到底需不需要冒這個險,“再想想其他辦法吧。”
“嗯。”藥老沉默半晌,看着躺在牀上的流楓;給謝逸調理了多年的身子,對流楓自然也有着幾分感情,如果真的就此成爲了廢人,怕是他自己也接受不了的。
一簾之隔的外間。
謝逸坐臥不安,雙手交握,坐在輪椅上低着頭,臉上仍舊慣常的雲淡風輕,可眼底的黯然可顰蹙的眉宇卻能夠發現他的反常。
“放心,一定會沒事的。”謝安見狀輕輕地拍了拍謝逸的肩膀,轉頭看着那隔斷了內外的布簾。
“嗯。”謝逸點點頭。
其實誰都知道流楓的傷到底有多重,有顧瑾汐在,性命可能保住了可能不能再站起來,或者從此就成爲了只能躺在牀上混吃等死的廢人,誰都不想後面一種情況發生,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只要想到這種可能,謝逸就恨,如果不是自己流楓也不會……
“爹。”謝瑋坐在旁邊的紅漆楠木雕花草浮紋的座椅上,緊緊抓着扶手,手背上青筋直冒,薄脣微微嚅了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謝安轉頭看向謝瑋,“怎麼了?對了,忙活了半晌我還沒來得及問你,謝琦和謝煜怎麼樣了,沒什麼大礙吧?”雖然不喜歡,可到底是自己的孫子、孫女,難道能真得看着他們不管不成?
“煜兒的身子沒什麼大礙,只是琦兒……”謝瑋薄脣微微抿了抿,面色有些難看。
“嗯?”謝安聞言面色變了變,看着謝瑋,神色有些緊張,“怎麼回事?難道是受傷了?”畢竟在那祠堂中那麼大的火,沒來得及跑出來受傷也還算正常。
謝瑋低下頭,微微頷首,“在起火逃跑的時候跌倒,摔到了被火烤紅的鐵柱上……”說到這裡他的眸色沉了沉,聲音似乎還帶着些許的爲難。
“跌到了鐵柱上?”謝逸聽了注意力似乎是被拉回來了些,擡頭深凝了謝瑋一眼,“看大哥的樣子,難道傷勢很嚴重?沒有請大夫過去瞧瞧嗎?”
“之前請了藥老過去看了,可是……”謝瑋低着頭,想到謝琦說的那些話,就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可就算再生氣,難道還能眼睜睜看着她毀容不成?他低着頭。
蘇怡原本立在謝逸的身後,給他推着輪椅,對這個自幼坐在輪椅上的弟弟,當年初次見面的時候就非常的心疼,有着一股不可言喻的親切感;到了後來知道那是自己的弟弟之後,那種心疼的感覺就越發的明顯了;此刻聽到謝瑋的話,幾乎是本能的開口,“難道是傷到了什麼不該傷的地方?”
“阿瑋?”謝安轉頭也怔怔地看着謝瑋。
謝瑋閉上眼深吸口氣甚至不敢去看蘇怡,尤其是知道了謝琦和謝煜對蘇怡曾經說過的那些話,雖然這是他的親妹妹,可自己的兒女對她不僅沒有一點尊重,反而含沙射影,話中夾槍帶棒,甚至讓她有了從此與謝家斷絕關係的念頭,現在謝琦的臉上受傷,而顧瑾汐是她恢復容貌的希望,可這話,自己怎麼能說得出口;再加上自己的父親和幼弟都不希望他們知道顧瑾汐的醫術,腦子千迴百轉,心中愁腸百結,到了嗓子眼兒的話在舌尖打着轉轉,可是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看大哥的模樣,難不成那謝琦的傷在臉上,被毀容了不成?”謝逸轉頭深凝了謝瑋一眼,然後飛快地低下頭,臉上似乎還帶着點意味深長的色彩;“大嫂從來對我這個殘廢的弟弟不屑一顧,今天竟然會得空來我這閒逸居,怕是爲了汐兒而來吧,她已經知道汐兒的醫術了?”
話音尚未落地,謝安、蘇怡,謝逸,三雙六隻眼睛緊緊地盯着謝瑋,眼神灼灼,帶着緊張,又好像透着點什麼讓人捉摸不透的色彩;而蘇怡則是濃濃的緊張和擔憂,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既然自家女兒不想暴醫術,那必然有她的道理。
感受到他們的疑慮,謝瑋低下頭,心中不禁劃過一抹淡淡的自嘲,“我沒有告訴耿氏有關汐兒醫術的事情,只是流楓在祠堂受了重傷,弟弟跑去請大夫的事實,府上這麼多下人都看着呢,耿氏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弟弟去請神醫的傳聞,想……想讓汐兒給琦兒看看。”
竟然是真的毀容了?!
謝逸嘴角斜勾,眼尾輕輕挑了挑很快就低下頭,把玩着腰間玉佩的流蘇,語氣嚴肅,“大哥,你該知道,我清汐兒過來給流楓治傷並非是無償的。”說話的時候他緊緊地盯着謝瑋,一字一句,“換句話而言,現在的顧瑾汐,只是一個治傷的大夫,該她的診費我一份錢都不嫩少她的這是代價!”
“……”謝瑋嚅了嚅脣,想說診費他也能付,可想到顧瑾汐與謝琦的關係,因爲謝琦對蘇怡的不敬早已經是鬧得水火不容,如今就算蘇怡已經認祖歸宗,想不想出手診治那也得看顧瑾汐的心情;更不用說因爲耿氏、因爲謝琦的關係,如今蘇怡只是蘇怡,除了那虛無縹緲的血緣,壓根就八竿子打不着一處。往常就曾聽說過自己這弟弟跟顧瑾汐的關係親厚,連他都需要明算賬,那自己就更不用想了。
“嚴重嗎?”謝安沉默了半晌,好久才語氣沉沉道。
謝瑋眉宇微微顰蹙着長長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藥老過去看過之後說因爲琦兒臉上受傷之後,皮被火燎燒有些焦了,想要恢復,怕是難了,所以我想……”
“不行!”不等謝瑋開口,蘇怡脫口而出。
“妹妹……”謝瑋猛的擡頭看着蘇怡,眼底帶着濃濃請求的色彩,“琦兒年紀小不懂事,往日多有冒犯,大哥在這裡替她給你配個不是,但她如今還那麼年輕,如果真的被毀容了……”
蘇怡素來最是善良心軟的,聽到這裡臉上也不由得微微有些動容,可想到顧瑾汐,她立刻又堅定了自己的心腸,“謝大少爺,謝家的孫小姐年紀可不小了,我家汐兒才十二歲尚未及笄呢。當初謝家的孫小姐趾高氣昂說我們母女攀高枝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更何況,連藥老都說沒有辦法了,我家汐兒一個小丫頭能有什麼辦法。”
“……”謝瑋聞言,徹底地沉默了。
謝安和謝逸原本還想開口說點什麼的,可看到蘇怡那堅定的目光和神色;想到她這些年來的艱辛,想到近來發生這些事情之後顧瑾汐的反應,想到他們謝家……從頭到尾,除了在御書房那次,他們謝家真的真的是一點都沒有爲她們做過什麼,每次……每次不是謝逸重傷就是流楓重傷,每次都是在需要顧瑾汐醫術的時候纔想起她們,也難怪那素來性子溫軟的蘇怡這次態度也如此的堅定。
“怡兒。”謝安眸色沉沉,面色黯然,“是爹對不起你。”
蘇怡聽了,心底不由得有些動容,鼻頭酸酸的,眼眶通紅,別開臉不看謝安,“這件事情真的不行,我家汐兒才十二歲,她何德何能?”
看到蘇怡那眼眶紅紅的,眸底已然蘊滿了淚珠,謝安和謝瑋縱使再想說什麼也都趕緊給嚥了回去,那些事情本來就是他們對不起人家母女,現在人家出手是情分,不出手是本分,不管顧瑾汐出不出手,那都是對的,他們沒有任何好怨念的。
陡然,原本就緊張瀰漫的外間陷入了無盡的沉默之中,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也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既然如此,不如讓汐兒自己選擇如何?”謝逸低下頭,眼底似乎飛快地劃過一抹什麼,嗓音低低沉沉不復往日的清朗,只是聽在其他三人的耳朵裡卻是非常的沉,好似石頭般。
蘇怡薄脣微微抿着,顰眉蹙頞,似乎想說什麼來反駁,可對謝逸,那些傷人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只能悶悶地,點點頭,連藥老都沒有辦法自家女兒未必能行;縱使可以,以自家女兒現在那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執拗性子也未必會出手,想到這裡她這纔算是鬆了口氣,心終於放下了些點點頭。
“也好。”謝安聞言同樣點點頭,“只是流楓的傷勢非同小可,上次給逸兒治完傷之後顧丫頭就累得……夠嗆。”原本是想說累得吐血的,可看了看旁邊的蘇怡,到底是將吐血兩個字給嚥了回去,稍頓接着道,“待會兒顧丫頭出來,怕是沒有多餘的精力……”
謝瑋聽了連連擺手道,“讓汐兒先休息,琦兒不着急的。不着急的。”
“不過話先說回來,藥老浸淫岐黃醫道大半輩子了都拿貴府孫小姐臉上的傷勢沒有辦法,如果汐兒真的束手無策,那你們就另請高明吧。”蘇怡仍舊心裡有些擔憂,上次給謝逸治過傷之後自己的寶貝女兒可是臥牀休養了好幾日,現在想想,還真是有些後悔,如果自己跟謝家沒有關係就好了,偏偏現在這種情況,自己的寶貝女兒還得受累。
感受到蘇怡身上氣勢的變化,謝逸不禁低下頭,轉身看着蘇怡,“因爲我的事情總是讓汐兒勞累,姐姐,抱歉,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看到謝逸臉上的黯然,蘇怡心頭不由得又被心疼瀰漫着,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汐兒是我的女兒,她才十二歲。”說着,擡起頭看着那布簾,似乎想要透過那厚重的布簾看到裡面的情況一般,“如果不是我這個當孃的無能,她也不用那麼的辛苦。她還那麼小,別的女兒家這個年紀都養在深閨,承歡父母膝,可她卻因爲我,不得不扛起這麼多的責任和重擔,是我這個當孃的對不起她。”
謝逸聽了,薄脣微微抿着,“姐姐。”
“怡兒你也別太傷心了。”謝安聽了也覺得心頭既不是滋味。的確顧瑾汐才只有十二歲,距離及笄成年那都還有三年的時間,可她卻太過成熟,太過懂事;懂事到他們所有的人都忘卻了她的年紀,忘記了她本是應該在父母懷中撒嬌的年紀;擡頭望着那布簾,“顧丫頭懂事、知禮,又有着這樣的本事,那是老天爺對她的偏愛,你該替她高興纔是。”
蘇怡鼻頭酸澀,眼淚順着眼角輕輕的滑落下來,她搖搖頭,“我的女兒我明白的,我一直都明白的,其實很多事情都應該我去做,可她卻替我做了;甚至涼都城內的那些風言風語……汐兒素來足不出戶,可我卻是知道的,那些原本都是我應該承受的。”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顧丫頭是個好丫頭。”謝安輕聲安慰着蘇怡。
“汐兒常說,所有人的命運,冥冥之中早就已經註定好了的。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謝逸低下頭,淡淡的笑了,“我們現在所做的所有事情都順着本心,但求無愧於天,無愧於地,往後不會後悔罷了。”
蘇怡聽了,心慢慢地安定了下來。
“……”唯有謝瑋,立在旁邊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話,薄脣微微嚅動,似乎想說什麼,可看到蘇怡臉上的淚,終究沒有說出口,想到耿氏對他說過的話,想到謝琦的臉,心越來越沉,也越來越煩躁。
“咚,咚咚。”
陡然,外面陣陣凌亂的腳步聲傳來,衆人從沉默中擡起頭循聲望去,卻只看到陸氏和謝明一前一後朝着房間的大門處不斷的跑過來。
“怡兒,怡兒,我可憐的女兒。”陸氏見到蘇怡猛的就撲過去將蘇怡擁入懷中,“你又瘦了,憔悴了,怎麼?過得不好嗎?”
蘇怡搖搖頭,那聲娘堵在嗓子眼兒,想到現在自己的身份尷尬,只能別開身子,朝陸氏福了福身,“謝夫人有禮了。”
“……”陸氏頓時沉默了,貝齒死死地咬着下脣,眼眶通紅,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只是拉着蘇怡的手卻怎麼都不肯放開。
謝明見狀,眉頭緊皺,面色非常的難看。
“怎麼樣,查到了嗎?”謝安轉頭看向謝明,面色深沉凝重,語氣似乎還帶着幾分濃濃的氣氛和壓抑。
“有點線索,但並不完全。”謝明說着從懷中掏出摺子,“火桐油的用處特殊,一般除了火葬的時候很少有人會用這種東西。因爲曾經涼都發生的一起縱火案,陛下曾明令禁止火桐油的流通,整個涼都只有司徒家的鋪子有火桐油出售,所以奴才特地去司徒家查了查。”
謝安面色難看,眸色冷凝,側身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深吸口氣,“結果呢?”
謝明說着將手中的小冊子恭謹地呈上來,“奴才細查,發現咱們謝家在三個月內有兩名下人先後去申買過火桐油,廚房幫忙的張阿牛,三個月前老母親去世,無錢安葬所以選擇了火葬。”
“嗯,還有呢?”謝安雙眼微微眯着。
“七天前,翠微居負責灑掃的丫鬟小翠的姐姐跳水輕生,因爲是奴籍,只能火葬。”謝明面色微沉,嗓音帶着幾分意味不明的色彩。
屋內所有的人聞言,都驚了。
謝逸雙眼微微眯着,“張阿牛是個老實人,性子純善敦厚,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可……小翠在處理完其姐姐的後事之後也懸樑自盡了。”謝明低着頭。
“什麼?”謝安尾音微揚,“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謝明面帶恭謹,低下頭壓低嗓音道,“這種事情也是晦氣,更何況是簽了死契的奴婢,所以當時奴才讓人給扔到亂葬崗,並未做其他處理。”
“所以……”謝安眸色暗了暗。
“不,爹你的意思是……”謝瑋艱難的吞了口唾沫,臉上似乎還帶着點什麼不敢置信的味道,似乎是有點明白了,可又不太敢相信,“之前祠堂發生的火,難道是……”
謝安聞言,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眸色冰凝,“哼,這次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竟然敢對我謝家做出這種事情來,就算拼了我這條老命不要,我也要查個水落石出!”
“這……”蘇怡有些不敢相信,“不會吧?”
謝家祠堂被燒燬的消息她自然是早就已經知道了,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是謝家丟失的女兒,可到底從出生不久就已經失蹤,再找回來已經是三十多年以後;這不剛認回了爹孃,又因爲耿氏和謝家兄妹作祟,認祖歸宗只是遙遙無期,即使祠堂被燒燬了,她也真的沒有半點感覺;只是卻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好端端的竟然有人放火燒祠堂。
“謝家待下人素來寬厚,他們爲什麼要火燒祠堂,動機呢?”謝逸低下頭眉宇顰蹙。
陸氏卻是早就已經知道了,此刻拉着蘇怡的手;發現她的反應之後,心底還是有些欣喜的;雖然還沒有認祖歸宗,但自己的女兒對謝家還是關心的。
“張阿牛人呢?”謝安眉宇顰蹙,深凝了片刻,猛的擡起頭看着謝明。
“奴才已經讓人將他軟禁在了廂房,讓人看守着。”謝明低下頭,“不過經過奴才的查探,張阿牛的確如小少爺所說是個老實人,平時本份厚道,跟誰的關係都非常的融洽,更何況他在廚房幫忙,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接近祠堂。”
衆人聞言,立刻就沉默了;到了這裡,事情好似陷入了僵局。
“謝公子,瑾汐不負所托。”
就在衆人沉默的時候,那隔開內間和外間的厚重布簾被聊開了。顧瑾汐面色蒼白,額頭上的碎髮已經被汗水浸溼貼在眉間,嗓子乾啞,脣無血色,被半夏和藥老兩人攙扶着走出來,朝謝安和謝逸微微福了福身。
蘇怡見狀,立刻掙脫陸氏的手飛奔過去,替代藥老的位置攙扶着顧瑾汐,心疼地拿出手絹替她擦拭額上的汗珠,“汐兒,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有些累了。”顧瑾汐的嗓音都已經沙啞得異常的低沉,眼底帶着明顯的疲累。
謝逸擡頭朝着藥老投過去探尋的目光,藥老也只是眼神暗了暗低下頭。
“顧丫頭這要不到客房休息一晚吧,時辰也不早了,今天就住在府上,明兒我再讓程嬤嬤送你們回府如何?”陸氏看着顧瑾汐那虛弱的模樣,心中也是心疼。
不等顧瑾汐開口,蘇怡張口就回絕了,“多謝謝夫人的好意,只是府中幼子尚在,實在抽不開身,在來的時候就已經吩咐了府上的下人酉時會派人來接,這都已經快戌時了,我們就不多叨擾了。”
“可是顧丫頭……”謝夫人看着顧瑾汐那虛弱得,似乎隨時都能暈過去的模樣。
“勞心夫人掛心,瑾汐無礙。”顧瑾汐低下頭淡淡地笑着,只是那虛弱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心疼;只是想到現在謝府上上下下的情況,因爲祠堂被燒的原因也是一團麻亂;更何況顧瑾汐是什麼性子,雖然才接觸沒有幾次也是明白的。
謝逸薄脣微微抿着,擡頭看着顧瑾汐,“汐兒,回去後好好休息。”
“嗯。”顧瑾汐點點頭臉上還帶着淺淡的笑容,“謝公子答應瑾汐的出診費可別忘了,瑾汐現在拖家帶口,可是要養整個蘅蕪苑上上下下五六十口人呢。”
謝逸聽了,眼底充斥着濃濃的寵溺,搖搖頭,“行了少不了你的,改日我讓人給你送去。”
“既然如此那瑾汐就先告辭了。”顧瑾汐說着朝屋內謝家衆人點點頭。
“告辭。”蘇怡也隨之點點頭和半夏一左一右攙扶着顧瑾汐;謝瑋站在旁邊,看着這樣的顧瑾汐,到了嗓子眼兒的話又給嚥了下去;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顧瑾汐會這麼累,大夫不就是望聞問切,把脈開方的嗎?但他卻非常識趣的沒有問,只是想顧瑾汐去給謝琦看傷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陸氏帶着程嬤嬤,“時辰不早了,我讓程嬤嬤送送你們。”知曉以蘇怡和顧瑾汐的性子,如果她親自出門去送,兩人定然都不會同意的,只能退而求其次,讓程嬤嬤去,至少她也能安心些;到底是三個女子,時辰這麼晚瞭如果真的遇上個什麼,想到這裡,她又猶豫了下,“要不謝明,你親自送他們回去吧。”
“是。”謝明應聲。
“不用了。”門外猛然響起顧子騫那悠長似乎透着慵懶的嗓音。
蘇怡見狀猛的擡起頭,看到顧子騫的時候先是身子僵直,面色愣怔隨後回過神來,“子騫,你怎麼來了?”
“莫雨出門的時候我隨口問了句,時辰這麼晚了你們也沒回來,所以我來謝府看看。”顧子騫說着轉頭朝謝安幾人行禮道,“見過謝大人,謝夫人,謝家兩位少爺,冒昧過府還請幾位見諒。”
謝安聞言,視線在顧子騫和顧瑾汐間來回打量,良久才點點頭,心中很是滿意;這纔像是他謝安的後人,“自家人說什麼冒昧不冒昧的。”
“時辰不早了,子騫就先接娘和妹妹回去了,改日得閒再上門拜訪。”顧子騫朝謝安微微頷首。
“好!”謝安嗓音雄渾,透着無盡的氣勢。
“幾位留步,不用送了。”顧子騫說着轉身,阻止了謝明和程嬤嬤的腳步。
有顧子騫親自來接,他們也能安心了。目送着蘇怡母子三人離開,直到再也看不到背影之後,他們這才齊齊轉身看向藥老。
“流楓的情況怎麼樣了?”謝逸首先開口,雖然對顧瑾汐的醫術很有把握,可在沒有親耳聽到結果之前,他都還是有些不安的。
話剛落地,衆人隨即轉頭看向藥老,眼神灼灼,甚至連對流楓的感情並沒有那麼深厚的謝瑋此刻心也都猛的懸了起來,緊張兮兮地看着藥老的臉,生怕他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藥老目送着顧瑾汐離開,與他而言,顧瑾汐是他們藥家的傳人,還是他們藥家自來醫術自傑出的少主的衣鉢傳人,那種感覺,從知曉藥家滅門、所有絕學盡數失傳唯有他獨自一人陰差陽錯逃過一劫之後苟延殘喘企圖伺機查出當年藥家滅門的真相,知道藥家的醫術還有傳人時,那種感覺沒有人能夠明白。
聽到謝逸的話,這才怔怔地收回眼神,輕輕地嘆口氣搖搖頭。
“藥老您,您這是什麼意思?”謝逸只覺得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兒,“剛纔汐兒不是說,不是說沒事了嗎?”
藥老閉上眼深吸口氣,渾濁的眼中反正精芒,“顧丫頭的醫術比我想象中的梗精湛,藥塵收了個好徒弟啊!”如果不是藥塵去得太早,怕誰這顧家丫頭往後自岐黃醫道的成就,能夠超越所有的前人,可惜了;藥家當年在那場大火中被焚燬的醫術孤本,不然給顧丫頭,或許還能有點用處。這般感慨着,感受到衆人的眼光,他低下頭,微微笑着,“流楓身上的傷勢太過嚴重,渾身絕大部分的皮膚都被燒傷了,如果能夠撐過今晚,那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那他……他還能,能……”謝逸聞言心沉了沉,低下頭,甚至帶着激動。
“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藥老低下頭,“只要他能夠撐過今晚,就沒有問題。”
“此話當真?”謝逸聞言,原本已經落到了谷底的心猛然就振奮起來,看着藥老眼神灼灼。他真的不敢相信,畢竟涼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誰沒有個病痛折磨,誰沒有個三長兩短的;要知道當初的四皇子,現任皇帝的同胞哥哥,與皇帝出行狩獵落入刺客的陷阱,被巨大的木頭砸中了腰部,同樣是脊柱受傷,後來被太醫宣佈終身癱瘓只能臥牀,後來四皇子忍受不了這個結果,趁宮女不注意自我了斷了。
所以在知道流楓是脊柱受傷的時候,他纔會那麼的緊張,那麼的手足無措,失魂落魄;他真的很害怕,害怕流楓會是第二個四皇子,走上他的老路。主僕這麼多年,流楓是什麼樣子的性子他還能不知道嗎?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怕是就算他們防得再嚴,流楓都能找到機會自我了斷的。索性,謝天謝地!
藥老聞言點點頭,看着閒逸居大門的方向,“顧丫頭是岐黃醫道不得多的人才,天生的醫者,無怪乎藥塵會將藥家珍藏的銀針傳給她,無怪乎藥塵竟然會收她做徒弟。”
“那今天晚上,要勞煩藥老了。”謝安轉頭看向藥老,想到那個盛放火桐油的瓦罐,待流楓醒轉,應該還能知道些許線索。
藥老搖搖頭,“不妨事。”
“我與藥老一起。”謝逸說着,語氣堅定不容拒絕。
陸氏原本還有些擔心卻被謝安給拉倒旁邊打斷他的話,“嗯,那你們都注意些。”
“娘,我送你和爹回房吧。”謝瑋瞧着話說得差不多了,顧瑾汐如今身子已經虛弱成那般,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再開口,只能想着要不去太醫院請人來給謝琦看看。
陸氏在琦恩閣可是被謝琦氣得不輕,連帶着對謝瑋都帶上了幾分怒氣,低下頭不發一語。
“琦兒有口無心,娘您別跟孩子一般見識。”謝瑋知道陸氏心中的氣。
“哼。”陸氏聞言薄脣微微眯着。
謝安拉着陸氏的手,“好了,時辰不早了,我們也回吧。”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從謝府出來,顧子騫一雙優雅的狐狸眼此刻微微眯着,面無表情,就這麼怔怔地看着顧瑾汐;嘴角淺淺地揚起,似笑非笑,似語非語;那幽幽的眼神,看得顧瑾汐心裡發毛。
“三哥,你這麼看着我做啥?”顧瑾汐虛弱地靠在半夏的身上。
“本事了,啊?”顧子騫眉梢淺揚,看着顧瑾汐,“上次的教訓還不夠?謝家,謝家,爲了謝家你這是打算將自己一條命都搭進去?”
顧瑾汐原本就強忍着,聽到顧子騫的話張口想要反駁,可卻喉頭一陣腥甜,想要再將那腥甜咽回去卻是來不及了,那鮮血順着嘴角,直接就流了出來。
“你……”顧子騫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揚起手眼瞧着就要落下去;卻被蘇怡猛的抓住手,“子騫你這是做什麼?汐兒,汐兒你沒事吧,汐兒?”
邊說着,邊用手絹給顧瑾汐擦拭嘴邊的鮮血,“只是讓你去做大夫的,你怎麼還把自己給弄傷了?怎麼樣,要不要緊?要不,我們直接去宋家讓宋院正給你瞧瞧?”
“不用了!”顧瑾汐拉着蘇怡的手,輕輕搖搖頭,“娘,我沒事的,就是有點兒累。”
“累?”顧子騫早已經被氣得沒有理智了,手仍舊高高的揚起,惡狠狠地瞪着她,“與其讓你被謝家這樣折磨死,還不如我把你打死,好歹是個痛快!”
蘇怡見狀,惡狠狠地瞪了顧子騫一眼,“你怎麼說你妹妹的,什麼死啊死啊的,你……”
“哼,上次爲了給謝逸治病,累得吐血;這次爲了個謝家的下人也累得吐血;這謝家是不是已經習慣了,遇到事情都找妹妹?”顧子騫氣得不輕,瞪着顧瑾汐,“對別人不是挺兇挺能耐的,當初你罵謝琦的時候不是挺神氣的,怎麼,現在就妥協了?”
顧瑾汐聞言低下頭,“三哥,我不是……”
“不是,不是什麼?”顧子騫惡狠狠地瞪着顧瑾汐,“如果是以前的謝家也就罷了,謝逸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對你卻是真正的好;可現在你自己看看,那謝耿氏,那謝煜,那謝琦,都是什麼態度啊?你難道不知道?你以爲謝家兩老向着你,謝逸向着你就沒事了?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自己想想如果那耿氏知道你的醫術,那謝煜、謝琦知道你的醫術,你以爲你還能如現在這樣逍遙?”
皇家不會容許自己掌控意外的事情發生,更不容許自己掌控之外的人存在。如果顧瑾汐的醫術曝光,秦氏皇族會放過她?要麼囚禁起來爲自己所用,要麼這種人纔不爲自己所用,也不會讓她遊離在自己的掌控之外,尤其是當年謝逸的雙腿到底是誰所害,他們都懷疑是那個人,如果真的是那樣,顧瑾汐的命還保得住?
蘇怡聽了,頓時只覺得心底陣陣發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她緊緊地抓着顧子騫的手,“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子騫,我們該怎麼辦?”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顧子騫胸口可是憋着氣呢。
“三哥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顧瑾汐有些勉強地扯了扯嘴角,說完話已經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嘴角仍舊斷斷續續的有血液滑落出來;半夏早就已經是眼眶通紅,不斷地用手帕替她擦拭着。
顧子騫看着這樣的顧瑾汐,饒是有再大的氣也撒不出來,只能垂眸深思;雖然那只是一種可能,但以耿氏的性格未必做不出來;謝家祠堂的大火究竟怎麼來的他雖然不知道,但總有一股直覺,絕對跟耿氏脫不了關係。所以他纔不希望顧瑾汐和蘇怡參合進去,人家的家務事,別說蘇怡還沒認祖歸宗,就算認祖歸宗了也早已經是外嫁之女,瞎摻和什麼,沒得左右不是人。
“哼!”
“好了三哥,我答應你以後謝家的事情我儘量不管了行不行?”顧瑾汐無力地擡起手輕輕扯了扯顧子騫的衣袖,低首垂眸,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顧子騫見狀頓時心就軟了下來,擡手狠狠地戳了下顧瑾汐的額頭,“你啊,你就鬧吧,我就算死了那也是給你急死的。”
“人家哪有。”顧瑾汐低下頭,薄脣微微嘟着。
“是是是,沒有,沒有,三哥我自個兒找氣行了吧?”顧子騫沒好氣地看着她。
“……”蘇怡在旁邊看着兄妹兩人,可顧子騫的話她卻是聽進去了;往日她單純或許不會考慮,可現在,看着自己仍舊年幼的女兒,雖然她懂事能幹,但卻依舊免不了她依舊尚未及笄的事實,如果那樣的事情真的發生,不行,她得提前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