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朝院內望。
景物依舊如昔,青磚砌牆,綠琉璃瓦。遠處的湖邊涼亭,薄紗隨風,印着綠水悠悠,閒適愜意。岸邊,垂柳依依,靜謐恬淡。
“你到底什麼意思?”顧老夫人艱難的吞了口唾沫,瞪着秦睿,語氣近乎低吼,那直勾勾又火辣的眼神,如芒在背。
原本被廖嬤嬤擁在懷中的柳姨娘聞言,竟然突然清醒過來,伸手緊緊抓着顧老夫人的手,“我纔是你的親生女兒?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爲什麼?”
“我……咳咳……”
本就身子不好,心情激動後就越發的虛弱;此刻被柳姨娘雙手鉗制不斷的搖晃着,顧老夫人面色變得越來越蒼白,不斷的咳嗽着,那兇狠的模樣,似乎隨時能都閉過氣去。
顧淮見狀,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抓着柳姨娘扔開,“夠了!”
“夠?哈哈,你憑什麼說夠,顧淮,我纔是顧家的女兒,你霸佔了屬於我的位置三十多年,憑什麼,憑什麼?”柳姨娘此刻雙眸迸射出濃濃的火光。
顧老夫人聞言,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豔兒,是娘對不起你,豔兒,豔兒!”
“我沒有你這種自私自利的娘!”柳紅豔壓低嗓音大吼。
顧老夫人聽了面色唰的變得越發的蒼白,連身子都搖搖欲墜着,如果不是樑嬤嬤攙扶着怕是早就已經支撐不住。
“小姐,您怎麼能對老夫人這麼說話!”樑嬤嬤面色難看。
“啪——”柳紅豔揚起手,狠狠地一巴掌甩過去,“你一個下人有什麼資格教訓本小姐!”
樑嬤嬤緊緊地咬着下脣,眸色卻是暗了暗。
“嗤——”
陡然屋內傳來一聲帶着濃濃嘲諷的輕笑,衆人擡起頭隨之望去,卻只見到始終坐在旁邊的顧瑾汐雙手捧着茶杯悠然恬淡的品嚐着,雙眸微微閉上,那愜意十足的模樣與屋內劍拔弩張的氣氛顯得那般的格格不入。
柳姨娘頓時就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顧!瑾!汐!你笑什麼?”
“嗯哼。”顧瑾汐擡起頭眉梢淺揚,“我是笑有些人自個兒霸佔了別人的身份多年,現在還反過來指責旁人,當真是要臉啊!”
“你……”柳姨娘恨恨地瞪着顧瑾汐,牙齒磨得吭吭作響。如果說柳姨娘心中最恨的人是誰,蘇怡算是第一,那顧瑾汐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第二。
顧瑾汐卻絲毫不遜她,眼角掛着秦睿,看着面色頹然因爲劇烈的咳嗽而面色通紅的顧老夫人,站在旁邊有些不知所以的顧淮,氣憤的柳姨娘還有那面帶擔憂的廖嬤嬤,她低下頭,“柳紅豔你氣憤什麼,你當真以爲你真的是柳靜雅的女兒?”
“轟——”
再次聽到這樣的話,顧老夫人的心猛然顫了顫,不斷的搖着頭,“不,不可能的。樑嬤嬤!”
“小姐是老奴親自接生抱養的,怎麼可能弄錯。”廖嬤嬤低下頭,“環姐姐當時不也在場的嗎,姐姐你說,是不是?”
顧老夫人眼底帶着濃濃的希翼般,“此話當真?”
謝夫人陸氏還能憑着胎記認出自己的女兒,可她的女兒從出生之後,她竟然連一眼都沒有看到過,哪裡知道有什麼胎記,她緊緊地咬着牙,
“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不是很容易嗎,楊帆!”秦睿轉頭看向顧瑾汐,發現她沒有拒絕之後,這才輕喝一聲道。
楊帆立刻端了托盤上來,上面的銀針、海碗、清水一應俱全。
顧老夫人見狀,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下,看向柳姨娘,低下頭。
“動手!”
這次顧老夫人沒有拒絕,廖嬤嬤卻是猛然朝着顧老夫人跪撲下去,“老夫人您怎麼能這麼對小姐,這些年小姐已經夠苦的了,您如今這麼做,難道不是對小姐赤裸裸的羞辱嗎?”
“……”顧老夫人嚅了嚅脣。
“連人家顧老夫人和柳姨娘都沒有拒絕,廖嬤嬤你跳出來阻止什麼?”顧瑾汐端着茶杯,輕輕地呷了一口,然後擡起頭眼底似乎帶着意味深長的味道,“難道其實那柳姨娘是你的親生女兒?”
轟——
頓時廖嬤嬤只覺得頭頂陣陣巨響,好似雷聲在自己的腦子裡面炸開了般,臉色也是刷白刷白的,轉頭看着顧瑾汐,聲音似乎還帶着微微的顫抖,“顧小姐,飯可以亂吃,這話可不能亂說。”
“本小姐就這麼隨口一說,廖嬤嬤你這般激動是要做什麼?”顧瑾汐雙眸圓瞪,清澈宛若溪水的眸底好似有什麼東西在流動一般,她緊緊地盯着廖嬤嬤,臉上似乎帶着十足的無辜色,“難道,被本小姐給說中了?”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滴血驗親吧。”秦睿瞧着這樣的顧瑾汐,任由她這般胡來。
“不,我不驗!”廖嬤嬤將自己的雙手縮在寬袖之中。
那廂,始終掙扎着的柳姨娘和顧老夫人已經被迫將血滴在了海碗中,兩滴鮮血如水,緩緩的靠近了,顧老夫人和柳姨娘見狀,心終於漸漸的放了下來。
“老夫人您看,這血分明是融合的。”廖嬤嬤指着那兩滴不斷靠近的血液。
顧瑾汐卻不以爲然,端着茶杯嘴角斜勾,眼底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深,“只是靠近而已,能不能融合尚未可知呢!”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顧瑾汐話音尚未落地,顧老夫人陡然尖聲叫了起來,臉上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面如死灰,她不斷的搖着頭,淚水橫流,嘴上卻是不斷的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別擔心,這滴血驗親的血想要融合也是需要時間的。”顧瑾汐瞧着那海碗內剛纔還相互靠近的兩滴鮮血現在卻各執一端,沒有絲毫要移動的意思,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她轉頭看向秦睿,想不到柳紅豔竟然真的不是顧老夫人的親生女兒。
顧老夫人轉頭看向樑嬤嬤和廖嬤嬤,“阿環,阿英,這……這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自己當做親生女兒養在身邊,當成親生女兒疼愛了幾十年的人竟然不是她的親生女兒,那她的女兒呢,她的女兒到底去哪兒了。
想到這裡,顧老夫人的神色有着片刻的慌張,想到秦睿剛纔的話,她臉上又陡然浮起了希翼,“睿王,你是不是知道我女兒在哪兒,你是不是知道,我求求你告訴我,我求求你,求求你!”
噗咚——
素來心高氣傲的顧老夫人竟然真的跪下來,不斷地朝秦睿磕着頭,“睿王我求求您,告訴我,告訴我,我那苦命的女兒,嗚,嗚嗚……”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樑嬤嬤也猛的轉頭看向廖嬤嬤,低垂的眼瞼下方猛然飛快地劃過一道什麼,她一把抓住廖嬤嬤的手,不等她反抗,抓起銀針朝廖嬤嬤的指尖狠狠一紮,鮮血落入海碗中。
廖嬤嬤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指尖一疼,快速將手收回來,“樑素環你這是想做什麼?”
話音未落,廖嬤嬤伸出手竟然想將海碗給打翻,卻被站在旁邊的楊帆眼疾手快的給阻止了,“廖嬤嬤這麼激動做什麼,難不成那柳姨娘其實真的是你的親生女兒?”
“你,你胡說!”廖嬤嬤此刻面色慘白,眸底也是一片死灰,只是卻是打死都不承認。
血剛落入海碗,那滴血就不由自主地朝着柳姨娘的血那邊靠過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樑嬤嬤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看着那兩滴血,心裡在祈禱着,不要融合,不要融合。
“誒?竟然是真的耶!”顧瑾汐湊過去看到那海碗中分明已經融合成一滴的鮮血,而顧老夫人的血仍舊靠在邊上,與那滴融合的血似乎是在對峙般,“楊帆,你好厲害,居然連這都能猜中!”
楊帆臉上頓時露出得意的神色,“嘿嘿,顧小姐過獎過獎。”
“嗯?”秦睿眉梢淺揚,雙眼微微眯着。
“都是爺您培養有方。”楊帆立刻低眉順眼的。
樑嬤嬤卻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兩滴已經融合的鮮血,轉頭看着廖嬤嬤,“是你,竟然真的是你,你把小姐弄到那兒去了,你說啊,你說啊!廖!素!英!”
“你,阿英,竟然是你。”顧老夫人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
“你不是說那個孩子已經沒有了嗎?你不是說你已經將孩子打掉了嗎?”樑嬤嬤不斷的搖着頭,“你騙我,你竟然騙我!”
“不,不是的,不是的。”柳姨娘不斷的搖着頭,身份從安伯候府前任世子之女變成顧老夫人的女兒,現在又成了個下人之女,身份變化,落差太大,連她都拒絕相信。
見事情已經敗露,廖嬤嬤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狠絕的表情,轉頭看向樑嬤嬤,“那是我的孩子,是我肚子裡的一塊肉,憑什麼,憑什麼我要把她打掉,我們都是陪嫁丫鬟,憑什麼不讓我們服侍老爺,憑什麼?”
“你……”顧老夫人瞪着廖嬤嬤,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
“老夫人這些年我自問對你盡心盡力,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阻止老爺寵幸我們,爲什麼?”廖嬤嬤眼底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隱隱的還夾雜着恨意。
樑嬤嬤閉上眼深吸口氣咬牙切齒地看着廖嬤嬤,“所以你就趁着老爺醉酒勾引了老爺懷上了孩子,怪我,都怪我。如果當時不是我一時心軟,你……你到底把小姐弄到哪兒去了?”
“你說啊,你到底把我女兒弄到哪裡去了?”顧老夫人緊緊地抓着廖嬤嬤的雙臂不斷的搖晃着,“你說啊,你說啊!”
廖嬤嬤卻是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擡手一把將顧老夫人的手給擋開,“弄到哪兒去了?哈,哈哈,我把她丟到了最骯髒的地方,你說……她在哪兒?”
“你……你……”
顧老夫人聞言,頓時一口氣沒提上來,眼白一翻,整個人直直地暈倒在地上。
“老夫人,老夫人!”
樑嬤嬤頓時就急了,趕緊朝旁邊的小丫鬟道,“都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說着轉頭看向老神在在的傅管家,“傅管家,找人將廖嬤嬤和柳紅豔都綁起來。”
“是。”傅管家聞聲而動。
“這齣好戲怎麼樣,汐兒喜歡嗎?”
眼瞧着整個房間內雞飛狗跳的場景,顧瑾汐卻是低首垂眸,捧着茶杯不知道思量幾何的模樣,秦睿猛然將臉湊過去。
“嗯哼。”顧瑾汐並不知可否。
秦睿自討了個沒趣,悻悻地擡手摸了摸鼻頭,“雖然你們已經徹徹底底跟顧家劃清了關係,可府上原本的孟姨娘和秋姨娘汐兒打算怎麼處理?”
“誰的事情誰自己去處理。”顧瑾汐沒好氣地瞥了顧淮一眼。
顧淮聞言,面色頓時僵了僵,雖然對孟姨娘和秋姨娘他並沒有喜歡過,可當年礙於顧老夫人的威嚴,他也跟她們圓了房生了孩子的,縱使自從她們有了身孕之後自己就再沒碰過她們,可……
“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哼。”顧瑾汐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
“算了妹妹。”
已經處理好外面行禮的顧子騫和顧子楚同時從門外進來,看着那雞飛狗跳的一幕,不由得眉頭微微蹙了蹙,看着被綁起來的廖嬤嬤和柳姨娘,顧子騫眉梢輕輕揚了揚,似乎是明白了什麼,轉頭朝着顧淮道,“從顧府離開,我們會搬去蘅蕪苑。”
“嗯,好。”顧淮點點頭,“我在涼都城內還有兩座私宅,我……”
當初和離的時候,這幾個孩子都被謝安強勢地要了去,皇帝雖然並沒有明說,但離開顧家之後,靠幾個孩子養活,他也舍不下臉去,“我會帶着兩位姨娘和瑾香、瑾玉住到城南的別院,有空,我回去看你們的。”
“溫香軟玉在懷,左擁右抱,看起來你往後的日子過得也不會太差,二哥三哥,我們走!”顧瑾汐冷冷地瞥了顧淮一眼。
顧淮嚅了嚅脣,想要說什麼,可終究沒有能說出口。
知曉顧瑾汐對兩位姨娘的介意,可他總不能將他們舍下不管吧。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們的爹,汐兒你這麼說他是不是有些太過了?”
從顧府出來,顧子楚有些不贊同地看着顧瑾汐,從邊城回來沒多久,可卻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如今的顧國公府可謂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了。
“過?難道二哥也以爲男人就該左擁右抱,就該三妻四妾嗎?”顧瑾汐嘴角微微勾着。
“我不是這個意思。”顧子楚不知道爲什麼顧瑾汐總是這麼愛鑽牛角尖。
“二少爺您別再說了,小姐心裡煩亂,您就讓她靜一靜吧。”眼看着顧子楚還想再說什麼,葉貞娘趕緊拉住顧子楚,壓低嗓音朝他搖了搖頭。
身爲女人,尤其是已經出嫁了的女人,葉貞娘比誰都要明白顧瑾汐心裡的感受。雖然她也非常的好奇爲什麼自家小姐年紀輕輕竟然會有那麼多常人無法感受到的感觸,甚至有時候她都懷疑在那個小小的身子裡面,究竟是不是有個歷經滄桑的靈魂。
顧子楚嚅了嚅脣。
“讓汐兒靜靜也好。”顧子騫抿了抿脣。
蘅蕪苑雖然是顧子騫早就已經買下來裝修晚膳的別院,可常年沒有什麼人居住,下人全都是新添的,也不知道到底何用不合用,他得去看看。
……
蘅蕪苑中,淺閣。
顧瑾汐懶懶地趴在湖心亭的圍欄上,看着那悠悠綠水中,水草懶洋洋地隨波逐流,間或幾條小魚在其中穿梭來去;靜謐恬然。
整個淺閣鄰水而建,三層的閣樓就在水邊,一條約莫五米寬的溪流從淺閣穿梭而過,流水潺潺,好似能將人內心所有的憂愁全都帶走一般。
“貞娘,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做的太過分了?”顧瑾汐的聲音悶悶的,似乎是哭過了。
葉貞娘不由得胸口就是一疼,“正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顧老夫人這麼多年被瞞在鼓裡,將庶女將成親生女兒疼愛多年卻偏偏將自己的養子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自己的女兒不知所蹤,也是報應。”
“……哎。”顧瑾汐輕嘆口氣,“你說都是女人,她也是女人,她既然能不讓顧老國公納妾,爲什麼自己卻要逼我爹。”
對於顧瑾瀾,顧瑾玉和顧瑾香的存在,前世的她並沒有多少反感,甚至也認爲是理所當然。男人嘛,誰不希望三妻四妾,兒女成羣。整個涼都城的達官貴胄,誰家裡沒有三五個女人。所以當秦襄要娶側、娶妾,她不僅從未阻攔,甚至還忙着張羅,可結果呢。
許是歷經生死,終於頓悟,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歸爲不愛,或者不夠愛。相愛的兩個人,彼此眼裡,心裡都只有對方,哪裡能有空間容得下第三個人。
葉貞娘輕輕地拍了拍顧瑾汐的肩膀,“你們西楚不是有一句古話,媳婦終於熬成婆。”
“……”
顧瑾汐聞言,長長地吐出口濁氣。
“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小姐您就別再想了。”葉貞娘猶豫了下,仍舊開口道,“沒有過不去的河,沒有翻不過去的坎,慢慢來,總會好的。”
風微微清風,撩起凌亂的髮絲幾許。
顧瑾汐擡起頭迎着風,感受着那溫柔帶着湖水的味道,“嗯。”
“老爺和夫人之間的事情,您是小輩,再摻和也無濟於事。”葉貞娘側身坐在顧瑾汐的旁邊,拉着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夫妻之間就好比左手和右手,夫人看似對老爺失望透頂,可這心底怎麼想的,只有她自己方纔明白。自己的左手犯了錯,右手去懲罰,那疼的不也是自己嗎?”
顧瑾汐死死地咬着牙,“……”
“這種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您如果真的想讓他們好,就讓他們自己去決定吧。”葉貞娘其實看得非常的明白,縱然蘇怡跟顧淮和離,可心裡到底還是牽掛的;只是如今牽牽扯扯的,他們想要再走到一起,謝家那邊,怕是不太好說了。
“嗯。”顧瑾汐點點頭。
“此處風大,小姐也累了好幾日了,不如回房歇歇吧。”葉貞娘擡頭看了看天色,“稍晚些,估計謝家的人也快來了。”
顧瑾汐點點頭,也好。
果不其然,她剛換上睡袍,還沒來得及睡下,就聽到門房來說,謝府的管家親自來接人了。
縱使覺得疲累非常,可想到蘇怡,想到謝逸,顧瑾汐仍舊撐起了身子。
“這就是瑾汐吧,來給大舅母瞧瞧。”
剛到謝府還沒來得及喝口熱茶,就猛然聽到一道清爽乾脆的聲音從門外響起,擡頭望過去,卻是名身着對襟煙紋碧霞羅衣,下襯水紋八寶立水裙;頭戴團金雙蝶撲花簪,瞧着就是個精明幹練的女子。
顧瑾汐頓時眼底露出了點點疑惑;坐在旁邊的蘇怡立刻就忍不住起身介紹道,“子楚,子騫,汐兒,這位是你們的……大舅母耿氏。”
只是說道大舅母的稱呼時,蘇怡臉上仍舊有那麼些彆扭;對謝安和陸氏,爹孃二字她怎麼都叫不出口。縱然滴血驗親已經證明她就是他們丟失了三十多年的女兒,可對她來說,他們就像是剛認識掉的陌生人。
“大舅母好。”顧瑾汐三人朝來人福了一禮。
“哈哈,好,好。”耿氏臉上帶着爽朗的笑,從旁邊丫鬟手中的托盤上取了三個香囊分別遞給他們三人,“這是大舅母的一點見面禮,別嫌棄。”
“多謝大舅母!”
耿氏之後,又有兩名年輕男子並一名女子從內院出來,蘇怡又趕緊給他們介紹道,“這位身着藍衣的是你們的大表哥謝煜,身着青衣的你們二表哥謝臻,這位是你們的表姐謝琦。”
“表哥表姐好。”
“他們就是失蹤的姑姑的兒女?”謝琦視線掃過顧家兄妹三人,最後視線落在顧瑾汐的身上,不斷的打量着蘇怡和顧瑾汐,“怎麼我看他們跟祖母長得也不像啊。”
原本坐在旁邊的陸氏臉上還帶笑意,此刻聞言,臉頓時就沉了下來。
“琦兒你少說兩句!”謝煜和謝臻同時拉住謝琦。
耿氏也張口厲聲呵斥道,“琦兒你住口!”
顧瑾汐微微擡頭,狀似無意地打量着謝煜和謝臻,最後視線落在謝琦的身上,不知道爲什麼,竟然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隱晦的敵意。
敵意?
第一件見面竟然就這麼的不愉快,原本以爲謝家應該是如外人看到的那般寧靜平和,原來也不盡然嘛;掛到耿氏那精明中包涵算計的眼神,顧瑾汐的心頓時就沉了沉。
“琦表姐說得沒錯,我們與謝大人和謝夫人長得的確不像。”顧瑾汐微微笑着擡起頭,與謝琦四目相對,“沒有孃的日子,我娘過了三十多年,沒有外祖家的日子,我們也過了十幾二十年,就這樣過下去,似乎也是不錯的。”
“汐兒,不……”陸氏聞言,頓時眼眶又紅了,緊緊地抓着蘇怡的手,“怡兒!”
蘇怡薄脣微微抿着,看到自己的寶貝被別人這麼嫌棄,似乎還帶着挑剔,好似他們是上趕着倒貼上來一樣,心裡也是有氣的,“關於認祖歸宗的事情,我看還是算了吧,其實就這樣,也挺好的。”
“不,怡兒,不要,不要。”陸氏頓時眼中的淚順着眼角不斷的落下來。
“您往後如果想見我,也可以來找我的。”雖然對陸氏那聲娘她怎麼也叫不出口,可對他們的愛她也是不可否認的。
耿氏見狀,精明的臉上劃過一抹深思,眸底暗了暗,揚起手朝着謝琦狠狠地就是一巴掌甩過去,“啪”只聽到一聲脆響,“琦兒,快給你姑姑和表弟、表妹道歉!”
“娘您打我?”謝琦何嘗受到過這種對待,單手捂着側臉,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
“琦兒,道歉!”耿氏壓低嗓音低吼。
“娘!”謝煜和謝臻都有些看不下去,轉頭看着顧瑾汐,眼底帶着明顯的厭惡,“表妹,我替妹妹給你道歉,既然人已經見過了,那祖母,姑姑,我們就先回房了。”
“煜兒,你,你們……”耿氏頓時有些氣得跳腳,轉頭看向陸氏,“娘,對不起,這幾個孩子他們……小姑子你別介意,都怪我,平日把他們給慣壞了。”
蘇怡輕輕地搖搖頭,她素來是溫婉慣了的性子。
“嗤——”
顧瑾汐卻是猛然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嗤笑,擡起頭看着耿氏,看着她的面色青白紫黑,好似調色盤般,良久纔將頭轉向陸氏,“謝夫人……”
“我想謝家並不太歡迎我們。”不等顧瑾汐將話說完,顧子楚站了出來,將手中耿氏送出去的香囊放到旁邊的桌子上,臉上似乎還帶着溫和的笑,只是眼底怎麼看怎麼都有一股子讓人心驚膽戰的涼意,“娘,我們還是走吧。昨夜子安哭了一宿,奶孃都已經哄不住了。”
蘇怡聞言,頓時起身,“什麼?怎麼會這樣?”
“怡兒!”陸氏頓時就急了。
“不,不是子楚,你們誤會了。”耿氏見狀趕緊開口解釋,只是心裡卻是非常的開心。
現在只是剛開始,他們這樣謝家人還不會有人說什麼,畢竟這小姑子失蹤了三十幾年,如今對他們,謝家人心裡都帶着愧疚;可次數多了,將那些愧疚都給磨滅了之後,哼!
兩世爲人,人心看得太多了。
顧瑾汐冷冷地瞥了耿氏一眼,“娘,我們走吧。”
“聽說貴府三公子病重,這些補品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請收下。”顧子騫朝莫雨使了個眼色,莫雨立刻會意將手中捧着的七八個錦盒放到桌子上。
臨走前,顧子騫和顧瑾汐還不忘將耿氏送出去的香囊放到桌上。
蘇怡見狀嚅了嚅脣,可到底卻沒有說什麼。
陸氏嚅了嚅脣,想要叫住他們,可嗓子眼兒卻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般,怎麼都叫不出口。
“到底怎麼回事?”
好不容易忙完事情從書房過來的謝安,剛好看到顧瑾汐與蘇怡一行離開的背影,面色頓時就沉了下來,看着桌上的七八個錦盒。
“……”陸氏搖搖頭,什麼話都不說,只一個勁的流淚。
耿氏低下頭,眼眶似乎也通紅這,聲音也不似先前的乾脆,哽咽着,“爹,都是我的錯,嗚,嗚嗚,您要怪就怪我吧,我……”
“嗯?”謝安面色沉沉,身上的氣氛凝滯。
在這個家裡面,耿氏最憷的就是謝安,平日裡就非常的嚴肅,此刻涉及要蘇怡,她更是整個人身子都微微顫抖着。
“謝明,這,這些到底怎麼回事?”謝安面色難看,指着桌上那些亂七八糟的錦盒,壓低嗓音低吼。
謝明擡起頭飛快地看了一眼,然後又低下頭,“顧家少爺和小姐說是送給三少爺補身的補品。”
“哦?”謝安聞言,順手打開,頓時愣怔了下。
不僅僅是謝安,連耿氏都不由得怔住了。
謝安臉上不由得染上了笑意,“那幾個臭小子,剛從顧家出來,竟然還這麼破費,對了他們現在安置在何處?”
“原顧國公府旁邊的蘅蕪苑,小的去查了,是顧瑾汐小姐名下的房產。”謝明淡淡道。
“也好。怡兒呢?”謝安美滋滋的看着那支千年人蔘都已經快成人型了,年份絕對超過五千年,這天底下怕是都不超過一手之數;打開另外幾個盒子,也無一不是珍品。
耿氏見狀,頓時眸色暗了暗,腦子飛快的轉動,盤算着。
“聽說子安少爺哭了一宿,二小姐跟他們回去了。”謝明四兩撥千斤。
“嗯。”謝安點點頭,“對了顧家丫頭來了,怎麼沒讓她去看看逸兒?”
“就算是甥舅那顧小姐也是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怎麼能讓她去三弟的房間呢,爹您別是糊塗了。”耿氏總算是找着了話頭。
謝安沒好氣地瞪了耿氏一眼,“你知道什麼!”
對這個媳婦他素來就不是很喜歡,可當年謝家爲了迷惑敵人的視線,閉門謝客,唯有耿家願意伸出援手,名義上將謝瑋“嫁入”耿家,以方便尋找失蹤的女兒,如果不是這樣,他又怎麼會……沒想到,這麼多年女兒沒找到,自己的兒子卻因爲這件事情被耿家呼來喝去,當牛做馬,當真以爲是他們謝家欠了耿家的嗎?
要不是這次謝逸受了重傷險些沒了,怕是他們也不會放謝瑋一家回來的。
耿氏緊緊地咬着牙關,想到那支品相完美的千年人蔘,頓時心頭一熱,“爹,三弟受了重傷連藥老都說是虛不受補了,阿瑋常年在外勞累,身子也虧空得厲害,不如……”
“想都別想!”謝安猛的擡頭看着耿氏。
“好了,我不需要那些東西。”謝瑋從外面進來,剛好聽到這樣的話;與謝逸、蘇怡都不痛,謝瑋長得人高馬大,瞧着也非常的憨厚,厚實的胸膛,只看着就是個值得依靠的男人。
只是耿氏卻並不滿足,惡狠狠地瞪了謝瑋一眼,“不需要什麼不需要,上次大夫還說你的身子要好好補補的。”
“哦?”謝安聞言,看向謝瑋。
“爹我沒事,你別聽她瞎說。”謝瑋面色難看,“行了,你胡扯什麼,跟我回房。”
“謝瑋你放開我,你放開我。”耿氏素來是個潑辣的,不說話的時候看着精明幹練,可只要一開口,就漏了底兒。
陸氏哭哭啼啼,看着謝安,“老爺,怡兒她,她……”
“嗯?”謝安皺着眉頭。
“……”陸氏不斷的搖着頭,眼淚像是不要錢一般,可卻怎麼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謝安最後逼問了謝明,才知道那些話,頓時氣得面色通紅,當場恨不能將耿氏拉過來掐死一般。
謝明見狀趕緊開口安撫着,“二小姐失蹤多年,如今顧家又發生這樣的事情,顧家少爺和小姐的言辭是有些激憤,待二小姐想通了就好了。”
“可是……”謝安眉頭緊皺。
“顧小姐與三少爺的關係不錯,三少爺的身子越來越好,不日就能醒過來,到時候讓三少爺從中說到說道就是了。”謝明道。
“嗯。”謝安點點頭,“耿氏那邊你讓人多注意點,別讓她又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是。”
“他們剛從顧府搬出來,雖然知道顧家三小子能幹,是個不差錢的,但我們也不能總這麼看着,你去庫房看看,挑用得上的好的,送些過去。”謝安想了想,“對了,上次逸兒不是打了張整的狐皮,送去給怡兒做件披風,還有顧丫頭,你自己看着辦吧。務必辦得漂漂亮亮的。”
謝明點頭應是。
當房間裡的謝琦知道自己一直心心念唸的狐皮竟然被送去給蘇怡做成了披風之後又好是大鬧了一番。
“被顧家趕出家門就想攀上我們謝家的高枝兒,沒那麼容易。”謝琦面色非常的難看。
“誰跟你說的這些?”謝臻眸色暗了暗,狠狠地瞪了謝琦一眼。
謝煜眉眼閃爍着,“好了二弟,琦兒還小,你別這麼兇。”
“小?她還小嗎?”謝臻沒好氣的,“你們難道沒聽到下人說的,那顧家兄妹現在可是住在蘅蕪苑,蘅蕪苑,你們到底明不明白?”
“那又怎麼樣?”謝琦輕輕撫摸着自己手腕兒上的祖母綠手鐲,這可是她剛從陸氏哪裡討來的;左右娘說了,這些東西她不要過來,遲早都會落到蘇怡和顧瑾汐的手中,那可是她謝琦的東西,憑什麼要給她們兩個外人。
被謝琦那無所謂的態度氣得不輕,謝臻面色難看,“蘅蕪苑,蘅蕪苑,難道你們就沒長腦子嗎?還是你們的記性都被夠吃了,與外祖耿家合作開礦的商會是哪家,你們都忘了?”
“不,不可能吧?”謝琦頓時震驚,猛的擡起頭看着謝臻。
“有可能只是巧合,二弟你會不會想太多了。”謝煜臉上也帶着不敢置信,“那顧家三公子顧子騫可是涼都出了名的混世魔王。”顧家大哥從政,二哥從軍,難道那混世魔王是蘅蕪商會背後的神秘之主?誰信吶。
謝臻看着哥哥和妹妹這樣的態度,狠狠地一甩水袖,“你們自己出去打聽打聽,別以爲生在謝家就真的高不可攀了。當初顧子騫可是爲了顧瑾汐將安伯候府逼得彈盡糧絕,闔府上下百人都險些餓死,你們想要重蹈覆轍,別連累旁人哼!”
“二哥,你嚇唬誰呢!”
謝琦先是有些害怕,不過隨即想到謝安,他們的祖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帝師,誰敢爲難他們。
“……”
謝臻看着謝煜和謝琦,只能在心裡搖搖頭。
“要真那麼有錢,還需要我們謝家送東西過去?”謝琦癟癟嘴,“聽前院的丫頭說,謝管家可是從庫房拉了整整三大車的東西給蘅蕪苑送過去了,要說他們有錢我纔不信。”
還有上次娘口中說的那千年人蔘,祖父竟然自己藏了起來,定然是想偷偷還回去的;沒錢還打腫臉充胖子,最後還不是落回了他們自己手裡,當真是算得精呢。
“聽說謝管家還沒走,要不我們去看看?”謝煜的眼神閃了閃,想到顧瑾汐,想到她那巴掌大的小臉,盈盈水色波光流轉的眸。
“大哥,你想做什麼?”謝臻聞言,猛然就警惕了起來,盯着謝煜,眼神灼灼,“顧瑾汐,不是你能夠沾染的女人,她可是未來的睿王妃!”
被說中心思,謝煜頓時面色就沉了下來,“二弟你這是什麼意思,我這做表哥的去看看姑姑和表弟表妹都不行嗎?”
“就是,二哥,那顧瑾汐有什麼好的,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謝琦轉頭疑惑地看着謝臻,“張口顧瑾汐,閉口顧瑾汐;什麼狗屁睿王妃,睿王看不看得上她還是未知數呢。”
皇家的婚約,從來都是那麼的隨心所欲,成與不成,不都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情嗎?
蘅蕪苑中。
謝家三兄妹跟着謝明來的時候,蘇怡抱着剛睡過去的顧子安準備進屋,可謝琦剛進來就大呼小叫的,“想不到這蘅蕪苑的風景還真是不錯,大哥,你看,這湖水,應該是從靜安湖連過來的。”
“啊,大哥,你看竟然是雙生花,還有並蒂蓮!”
“妹妹,你小聲些!”謝臻有些看不下去,如果不是擔心他們惹惱了顧家人,他纔不願意跟他們一起過來呢,真不知道他們兩個從哪裡來的那些優越感。
謝家,如今的謝家可早就已經今非昔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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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也是個深潭,咱們女主不太想淌這趟渾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