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人情
冬天就要過去,侯府假山後頭的桃花成片成片的發出嫩芽,枝頭掛滿了粉紅的花苞,遠遠看起來,就如同畫上的仙境。
顧煙置身於桃花林裡,桃花一樣嬌媚的臉上卻沒半點笑意。
及至顧承宇逗着顧承棟笑着走近了,她才皺起眉頭轉過了身。
顧承宇見她站在身前,就有些不自然的住了腳,訥訥的道:“十一,你今日怎麼有空來這裡?”
王氏生產在即,顧煙日日都要去清江院伺候盡孝。
顧承棟見她們二人只顧着聊天,就有些無聊的笑鬧着去追躥出來的一隻梅花鹿。
見顧承棟跑遠了,顧煙就立住了腳,提醒他:“今日是王太傅回京的日子,一大早,三姐跟九姐就去京郊迎接了。”
提起這件事,顧承宇就覺得腳底板有點發虛,他甚至覺得腳好像透過了腳底下的羊皮靴子,直接踩在了春寒料峭的地上,冰冷刺骨。
時間轉回兩個月之前。
歐陽宣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硬是逼着劉媽媽進了捲棚,替歐陽燦解蠱
。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看熱鬧的人很多。
他跟在人羣后混在人堆裡,親眼看着劉媽媽拿着一枚雞蛋,在歐陽燦的額頭來回滾動,然後又拿一個雞蛋在他肚皮上滾動。
一個又一個,歐陽燦的臉色也漸漸由黑轉白,恢復了正常。
他有些不甘心的。
本來以爲無論怎麼樣,顧滿至少不受傷也得被連累。
但是顧滿的運氣偏偏還真的就如同顧煙說的那樣,好的出奇。
這樣完美無缺的計劃-----顧滿畢竟是真的有意思要對付劉六娘,何況恩怨就擺在那裡,劉六娘出了事,他隨便說幾句,沒人會懷疑。包括劉媽媽。事實上劉媽媽也真的相信了,因此才露出了本來面目,不顧一切的要去殺了她替劉六娘報仇。
他本來算計的好好的,在劉六娘流產之後,把這件事嫁禍給顧滿,然後顧滿死在劉媽媽的手下,再讓錦衣衛把劉媽媽抓去。
顧煙曾經說過,蠱毒,大概是這世上最有效的致人死地的方法了,當然。它的好處還在於牽連甚廣,劉媽媽跟劉六娘是死定了的,但是侯府不一樣啊。侯府的根基如此強,而且王氏的女兒又是受害者,誰會追究王氏,誰會追究侯府?
必死無疑的顧滿,卻偏偏半點事都沒有。
他至今還覺得實在太過諷刺。就忍不住伸手狠狠的錘了旁邊的樹一拳。
當然,光是這樣,根本就不足以讓他感覺到害怕。
從出生以來,他只怕過三個人,一個是父親,他掌握着他的前途。一個是顧煙,她聰慧異常,根本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還有一個就是顧滿。
他至今還無法忘記顧滿當時站在自己面前,甩自己一耳光的,冰冷又恐怖的眼神。
她帶着嫡女與生俱來的氣勢狠狠的在顧家所有人面前扇了自己一耳光,到現在侯府的衆姐妹還避自己如蛇蠍。
他記得她在自己耳邊說:“從今以後,你就慢慢享受在火上煎熬的日子吧。”
顧煙見他一直不說話。心裡禁不住有點煩躁。
俗話說怕什麼來什麼,她那個時候最怕的就是顧滿又跟之前在山崖的時候一樣。雖然驚險但是卻也險險的逃過一劫,沒想到到最後顧滿仍舊是這樣的好運氣。
沒道理啊,老天既然安排了自己穿越。
那這些外掛,這些光環不都應該是自己的嗎?
爲什麼偏偏顧滿有個厲害的祖父有個不能得罪的舅舅,還有歐陽燦歐陽宣這種貴人!
她現在還記得歐陽燦醒過來之後二話不說的先指明跟顧滿沒有絲毫關係。
也忘不了歐陽宣居然破例網開一面,只把事情定性爲惡僕傷人。
這根本就不是錦衣衛做事的風格
!
可是顧滿,不管是因爲她的背景還是因爲歐陽燦他們,她終究還是跟此事半點不沾邊的在一旁只需要看熱鬧。
周王妃跟陳王妃居然還都安慰她,說她受了驚嚇。
受驚嚇?
自己才受了驚嚇好吧!
她忽然覺得心臟有些疼,穿越來這裡也好幾年了,可是,鬥嫡母,嫡母有個能幹的女兒,鬥姨娘,姨娘有個忠誠的下人,鬥嫡姐更是不用說,顧滿根本就滑不溜手,連小小的痛腳都難抓到。
她覺得有些喪氣,從地上撿起一顆石頭就朝湖裡扔了下去。
石頭咚了一聲就沉到水底,水面上的波紋盪漾開來,顧煙探出頭去,在清澈的水裡看見了自己明媚的臉。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時間不等人,古代的女子,到了十一二歲訂親的比比皆是,她也快了啊!
她不能就這樣馬馬虎虎的以庶女的身份嫁出去。
更不能輸給顧滿。
鬥就鬥吧。
反正從穿越到侯府的那一天起,她就從來沒有停止過鬥爭。
一切都還纔開始,就如同掛在枝頭的這些花苞一樣,還沒有盛開,哪裡就有凋謝的道理。
城門不遠處的涼亭很荒涼,有斑駁了的柱子,不遠處的籬笆裡圍着竹子,看起來簡直跟自己身處的不是同一個世界。
王采薇有些期待有些雀躍的頻頻踮起腳,等着祖父的迴歸。
連顧昭的臉上也帶着全然的笑意。
顧滿有些心滿意足又緊張的站在臺階上,看着那幾輛馬車緩緩駛入視線。
好像隔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沒有過多少時候,看着那個有些蒼老,脊背卻仍舊挺得筆直的身影下了馬車,有些蹣跚的走過來的時候,顧滿卻驚覺自己根本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外祖父了。
這個終其一生,都清正又慈愛的老人。
王伯雍站定在城郊的土地上,有些欣慰又有些疲倦的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鬍鬚,這才笑呵呵的朝孫女外孫女們招手。
“采薇漂亮了許多啊。阿昭的頭髮又黑又亮!”他將孫子們都趕到一邊,纔看見了站在最後頭,已經淚盈於睫顧滿。
他有些奇怪,就招手喚她前來伸手摸她的頭髮,比劃道:“我們阿滿如今也長高啦!”
顧滿撲進他懷裡,怎麼也擦不幹臉上的淚。
驚訝於她哭的這樣傷心,王伯雍收了臉上的笑,問她:“怎麼了?好端端的,誰欺負我們阿滿了?”
顧博齊覺得右眼皮突突的跳,就有些煩躁的伸手按住眼皮,將手裡的酒杯往桌上狠狠地一放,衝發子道:“給我備馬
!”
他最近的日子雖然美色在懷,卻着實過的有些提心吊膽。
因爲劉六娘身邊的劉媽媽是個苗人,又用蠱術害了歐陽燦的事,顧老太太把他狠狠的罵了一頓,連遠在邊關的顧老侯爺,也親自寫信來罵他。
這些倒也罷了,反正自小到大他的臉皮也被罵厚了,不差這一遭。
關鍵的是,這回還沒那麼簡單,歐陽宣自那以後就格外的看自己不順眼,好幾次故意找自己的麻煩。
最後自己的上峰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不堪錦衣衛的壓力,居然不顧侯府的面子,將他調到了行人司。
行人司啊!
除了那些沒出身又沒背景的人,誰願意去這個鬼地方。
他想着,就越發煩悶的催促發子:“還不快些!再不快些,又害你老爺捱罵!”
邱世安正好進門來,見他這幅樣子,就奇道:“這是怎麼了?難道玲瓏伺候得不好?世兄怎麼這麼大火氣?”
見是邱世安說話,顧博齊臉上的不耐煩就少了許多,勉強緩和了語氣嘆道:“還不是因爲指揮使大人!最近我也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他,居然處處打壓我!”
提起歐陽宣,邱世安有些心虛的轉了轉眼珠子,就打哈哈轉移話題:“許是因爲二公子被蛇咬的事罷,這不過是一場誤會,很快就會過去的。”
“希望如此!”顧博齊任由玲瓏給他披上袍子,抱怨道:“行人司也是我該呆的地方!”
邱世安不去接他這句話,反而問他:“聽說首輔大人今日回京,世兄這是要去迎接?”
文華殿大學士、太子太傅王伯雍,擢升內閣首輔,從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消息前日才傳出來。
提起岳父大人的榮光,顧博齊的心情略略好了些,臉上也有了些喜氣,道:“正是呢!岳父他老人家今日回京,我去迎接迎接。”
邱世安把他的手套遞給他,狀似無意的試探道:“我聽說現今的國子監祭酒孔大人是王首輔的門生,世兄不是爲了你那外甥的事着慌嗎?既然如此巧合,王首輔一句話就解決了呀?”
提起顧筠的兒子陸翰軒,顧博齊就有些頭疼。
這麼妹妹真是一點兒也不省心,要給她丈夫提等,又要給她兒子掙個好前程,哪裡有那麼簡單?
自己又不是三弟,雖然佔着定遠侯府世子的名頭,到底沒什麼實權,有個好看的岳父,也只能擺着看罷了,那個岳父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根本就說不通。
他有些心煩。
邱世安就提醒他:“你一個大男人,自然不好意思去跟岳父提,但是讓世嫂去總行吧?她可是首輔的親生女兒,有什麼不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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