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天氣已經漸漸轉暖,溫煦的陽光,落在瑾悠的身上,將她身上那淡紫色的祥雲紋斗篷,映照的分外溫婉。
這已經過去一個月了,瑾悠從那日,正月十五後,便再也沒有見過董珺昊。
莊郡王府的滅門慘案,就像是一個沉入水底的石頭,之後再也沒有驚起湖面上的半分漣漪……
大理寺與刑部共同理事,最終落案,是仇殺,是江湖仇殺,列出來一羣被朝廷追殺的殺人犯後,便不再提及此事了。
瑾悠知道,事情一定不會那樣的簡單,否則,董珺昊不會一直選擇避而不見。
這是瑾悠第三十日站在董珺昊的書房門外,她知道,他就在裡面,可是他卻不肯開門,無論她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他就是無動於衷。
直到這一刻,瑾悠才覺得,她的感覺,竟然是那樣的精準,那一日,她以爲,董珺昊再也不會與她並肩站立,一個轉身之後,便成了永恆……
董珺昊自那日,過後,確實再也沒有與她說過一句話。
瑾悠曾經在莊郡王爺的喪儀上,遠遠的瞧見過他,可是他,避開了自己的眼睛!
瑾悠依稀記得,正月十五的那一日,董珺昊曾經與她說過,讓她不要避開董珺昊的眼睛,而如今,是董珺昊來還給她的嗎?
他不肯與瑾悠有接觸,眼神,肢體,甚至於身影,都不肯了……
孫嘉怡與澹臺莉從瑾悠的身後走過來,輕柔的與她說道:“別在這兒站着了,他是不會出來的,你便是當真要等他,直接在廂房裡等着就是了,何必非得自己在這裡站着等?”
瑾悠牽強一笑,眼角眉梢中,盡是落寞,她真的希望,是董珺昊沉穩的聲音,可是那外書房似是永遠的關閉了,聽不到聲音,見不到人。
瑾悠堅持再站一會兒,澹臺莉終是急了,衝着書房便喊道:“董珺昊,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我三妹妹身子不好,你是知道的,你就這麼讓她****,在你這裡站着,從冬日裡,站到春日裡,你依舊是不肯出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便是已經趨於沉靜的孫嘉怡也有些忍不住了,沉聲說道:“董大人,便是你當真有什麼事情,也總該與瑾悠說一聲,她這樣****的等在這裡,難道你就不心疼嗎?她身子吃不消的!”
“就是,你便是不喜歡我三妹妹了,也滾出來說一聲,這樣做縮頭烏龜,算是怎麼回子事!”澹臺莉接着孫嘉怡的話說道。
瑾悠輕輕搖頭,起先她以爲,孫嘉怡與澹臺莉這樣的話,會將董珺昊逼出來,可是沒有,從來都沒有。
瑾悠突然張口問道:“今日是第三十日了?”
澹臺莉冷不防瑾悠會問這樣的問題,連連點頭道:“是,是,你連續在這裡站上三十天了,你這樣每天從宮中往外跑,到了這文昌侯府,一站就是一天,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瑾悠脣角微微一動,到底沒有說出什麼來,輕輕的挪動蓮足,過了一個月了,董珺昊仍舊是不肯出來,可見他……
瑾悠忍着膝蓋的僵硬,柔聲衝着書房中說道:“我明日,不會再來了,我那日裡,曾經與你說過,我會等你,我說話算話,我希望,你也能實現你的諾言……”
瑾悠沒有聽到回答,繼續徐徐說道:“勇郡王爺還在修葺皇上先前賞給你的宅子,後面的園子裡,要種植一些花卉,王爺來問我的意見,我選了牡丹,茶花,茉莉,爲你選了翠竹,墨竹以及芭蕉,想來,你應該是喜歡的吧,等着三年後,那些個移植過去的花卉與翠竹,應該是長得鬱鬱蔥蔥,枝繁葉茂了……”
瑾悠沉默了片刻,依舊是沒有得到解答,終是輕嘆了一口氣,道:“這三年,我都會留在坤寧宮,婉雨閣的……”
瑾悠說完,看向身後的孫嘉怡與澹臺莉道:“扶我上了轎子吧,我腿已經不能回彎了……”
澹臺莉與孫嘉怡聽到這話,心疼不已,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攙扶着瑾悠,緩緩離去……
一邊走着,澹臺莉依舊忍不住抱怨道:“他也真真是個狠心的,先前還愛的死去活來,天崩地裂的,這會兒,任三妹妹怎麼說,他就是不肯張口,我就不明白了,你何苦還****,來這裡等着他……”
瑾悠幽幽嘆息,聲音中有着一絲疲累,“我以爲,他一個月總會走出來的,只是沒有想到,莊郡王府的事情,竟然對他打擊那樣深……”
“也沒什麼?我每日在外頭與他說說話,他便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這樣很好……只是,我與皇后娘娘有約,只能出來這三十日,我不能總佔着坤寧宮的守衛們……”瑾悠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完全不能聽到。
董珺昊站立在窗邊,沒有打開窗戶,只是就那樣對着窗子,彷彿就能見到瑾悠的樣子,彷彿回到了當初在董府的日子,瑾悠在房間裡,他站在梨花樹下,隔着窗子,他都能猜測到,瑾悠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神情……
可是,他再也不能夠了……
他原本是想要親口對瑾悠說出,那狠心絕情的話來,可是他說不出口,他可以平靜的面對董家老太爺,可以平靜的面對納蘭墨塵,可以平靜的面對悅凌郡主,甚至於皇上,可是他不能夠在瑾悠面前裝着沒有任何事情……
他害怕,害怕自己見到瑾悠的時候,心理會承受不住,瞬間崩塌,他嘗試着,在書房中,回答瑾悠的話,可是根本就張不得口,不,他是能夠張開口的,只是,他卻不能發出聲音,彷彿喉頭上堵着什麼東西,只要一張口,說離開,亦或是永不相見這樣的話,他便覺得,他一隻腳,進了鬼門關,怎麼也拔不出來,甚至於他是想要另一隻腳,也踏進去的,只是他不能,他還有血海深仇,沒有報……
外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董珺昊有些不大適應那樣的光,擡起手掌來,擋住那光線。
董家老太爺一步步走到董珺昊跟前,看向他,似是依舊是當年的語氣,“好孩子,受苦了!”
董珺昊突然間無言以對。
董家老太爺緩緩的坐下身去,將自己的身體,埋進大大的圈椅裡,整個人,似是蒼老了十歲。
“這一個月,瑾悠那孩子,每日都來,我與你母親,也不方便過來尋你……方纔我聽聞,瑾悠縣主明日不會在出宮了,便想要來問問你。”董家老太爺擡起眼眸,看向他一直引以爲傲的孫子,低聲問道:“你想好了嗎?”
董珺昊也緩緩的坐了下去,有些昏暗的光,映照出其棱角分明的臉,這一個月,他迅速的瘦削了下去……
“我要回去……”董珺昊輕輕張口,這個問題,阻礙了他一個月,困擾了他一個月,但他到底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董家老太爺輕輕的嘆了口氣,他一早就知道,董珺昊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悅凌郡主也一早就知道,董珺昊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所以纔想着,不要將實情告訴他。
董家老太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用盡量溫和慈愛的眼神看向董珺昊,問道:“皇上與大將軍那邊,你準備怎麼辦?”
董珺昊沒有說話。
董家老太爺繼續問道:“瑾悠縣主你準備怎麼辦?”
董珺昊依舊不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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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家老太爺突然站起身來,問道:“你若是回去,我怎麼辦?你父親母親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
董家老太爺似是頭一次這樣生氣,說完這句話,就猛烈的咳嗽起來!
董珺昊站起身來,想要去給董家老太爺順氣,卻有緩緩的坐了下去,一時的照顧,不能是永遠的照顧,他便是這個時候進一進孫兒的孝道,那麼以後呢?
文昌侯府只有他一個孫子啊!
董珺昊突然間,便想到那日董家老太爺的開場白,“你知道爲什麼?爲什麼文昌侯府只有你一個孫子嗎?”
董珺昊突然覺得有些苦澀,苦澀的他,說出的話,都帶着痛苦的味道:“您與父親母親,應該有更多的兒女服侍在側的,爲了我,你們竟然放棄了這樣的天倫之樂!”
董家老太爺止住了咳嗽,突然間大笑起來,指着董珺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着笑着,就落下了淚。
“珺昊!你知道你要走的,是一條什麼路嗎?”董家老太爺後悔了,他希望董珺昊知道實情,又不願意董珺昊做出這樣的決定,這樣一條死路……
“便是不爲了我,不爲了你父母,便是爲了在你門前站了三十日的瑾悠縣主吧!”董家老太爺希望,瑾悠縣主可以將董珺昊從深淵中拉出來!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走,她會落到什麼田地?你敗了,她爲你殉情,你勝了,大理也容不得她活着!難道你心愛的女子,你就要眼睜睜的看着她去死嗎?”董家老太爺直直的盯着董珺昊,“便是不爲了我們,便是爲了給瑾悠縣主一條活路,你也別選擇那樣一條路走啊!”
董珺昊突然間擡起頭來,愣愣的看向董家老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