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愣,薛彬張張嘴,轉念想起方纔侄女說的一番話。
薛彬臉色頓時一沉,緊了緊拳頭,沉聲說道,“忠君不易,但我不能爲了忠君,把自己的家人棄之不顧。”
尤凝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旁坐着的薛天德也是一副憤然的表情,似是在無聲說着跟薛彬同樣的話。
不等尤凝嵐臉上的笑意停留片刻,就見薛彬轉頭,認真的看着她不說話。
尤凝嵐愣神,與他對視。
遲疑了一會兒,薛彬伸手撓頭,“嵐兒,舅舅是個粗人,就如你娘所說一般,在這明城我怕是沒用武之地,這以後只能靠你了。”
這是一個長輩該說的話嗎?尤凝嵐下意識的想,“舅舅,嵐兒年歲善……”
“嵐兒,你別說了。”薛天德拿出大家長的氣勢,頗有幾分威嚴之色,“你娘在你這個年級的時候,就耍的你舅舅團團轉,聽你的準沒錯。”
尤凝嵐再度呆了。
看侄女被嚇着了,薛彬溫言道,“嵐兒,咱們家加上爹和娘也就只有四人而已,只有你最聰明。”
這話的意思——除了你,沒人能出主意了。
爲何尤凝嵐感覺自己不只是身體在疼,現在連腦袋都開始疼了,她發覺自己的舅舅和外祖父都“十分”直率啊。
不過,這不是她發呆的時候,很快尤凝嵐就回復了神智。
“舅舅,你手中的兵權絕對不能上交給朝廷。”尤凝嵐又重申了一遍,並隱晦的提醒道,“這段日子怕是有人會有不少人上府裡去找你,你尋個理由閉門謝客,這段時間都不要跟任何朝臣接觸。”
薛彬似是有些困惑,正欲開口,被薛天德截斷了,“別說話,聽嵐兒說……”
這個臭小子,沒瞧見嵐兒的臉色越來越差了嗎,也不知道藥買回來了沒。
薛彬感覺自己眼角抽了兩下,想反駁兩句,又見自家父親警告的眼神,只能閉上嘴乖乖聽話,哪像個征伐戰場的大將軍。
“還有。”尤凝嵐笑了笑,繼續看薛彬道,“莫家這些年往軍中應該送了不少人,舅舅這些該知道吧?”
“恩,的確。”薛彬被她這麼一說,這才猛然察覺,“特別是近一兩年,莫家幾乎是成打的往軍中送人,有幾個能力不錯,打戰也肯拼命,挺好的,其他大多數就不怎樣了。”
他表情有點臭,“本來那羣紈絝子弟,我是想趕出軍營的,不過被吳卓給攔住了。那幾個我想給他們升職的,也被吳卓攔了。”
吳卓?那個鼎鼎大名的軍師嗎?
尤凝嵐仔細的問了問,這才瞭然,這些年舅舅能安然無恙的坐在這個建武將軍,只怕這個軍師出了不少力氣。
從他對莫家人的處理,就能看出他早就察覺了莫家對軍權的覬覦,這才壓着莫家人不讓他們有任何出頭的機會。
“舅舅身邊的人,可有跟莫家人走的比較近的嗎?”尤凝嵐緊了緊眉頭,舅舅被身邊之人所害,必須儘快把這個人找出來才行。
“這個我不清楚。”薛彬撓頭,“我一會兒派人送信給吳卓,他應該很清楚。”
尤凝嵐點點頭,想了想又道,“要儘快。”
薛彬見侄女慎重的樣子,重重道,“好,舅舅知道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柏文的聲音在外響起,帶着惱意,“病人需要休息!”
這話裡感覺藏了兩道利劍,一柄刺中了沒有身爲病人自覺的尤凝嵐,一柄刺中了兩個無視病人病情的薛家父子。
父子二人尷尬的對視了一眼,薛天德對尤凝嵐道,“嵐兒,你先休息,我和你舅舅先出去了。”
“好。”尤凝嵐也着實撐不住了,勉強露出笑意,送走了二人。
等他們轉身走出房間時,尤凝嵐猛地咬緊了自己的下脣,咬破了脣,流出殷紅的血,身體更因爲突然爆發的疼痛不住的抽搐起來。
尤凝嵐的手抓皺了被面,把幾乎撕破喉嚨的叫聲死死的壓住,生怕被呆在外面的薛家父子聽見。
正努力着,就聽耳邊傳來一聲輕嘆,緊接着就感覺有人鉗開自己的嘴,溫熱的液體從喉嚨滑下,身體的疼痛立時減少了幾分。
顫抖的身體微微的緩了下來,只短短一瞬,尤凝嵐渾身像是從水中撈起來一樣,頭髮衣服都已汗溼。
尤凝嵐擡眸看着站在牀邊的柏文,啞着聲音笑道,“多謝。”
“不用謝。”柏文臉上依舊掛着溫和的笑意,可說出來的話,卻讓尤凝嵐感覺有點嘲諷。
可仔細看了,他笑的分明很是溫和友善。
不等尤凝嵐琢磨清楚,柏文從隨身的一個長方形盒裡拿出了三顆小指粗的藥丸,“這藥能緩解你身上的蝕骨之痛,服用時用溫水劃開即可,切記,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用。”
尤凝嵐也發覺了,只是服了藥,她立刻就感覺自己的身體不疼了,實在有些異常。
於是,便開口問道,“這藥可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這藥提取自極樂煙。”柏文一邊將手中的三顆藥丸拿了帕子包好,一邊道,“多服會至上癮。”
她要服極樂煙止痛?
尤凝嵐心中一凜,“我身上的毒……”
“方纔我並未說清楚。”柏文嘆氣,有幾分凝重的神色看她,“這毒我雖見過,也曾經嘗試着解過,卻並未成功,只是尋得了壓制的法子罷了。”
尤小姐體內流淌的明明是能解百毒的鳳凰血,只是剛纔把脈時,他發現她體內的毒雖因鳳凰血得到了控制,也只是暫時而已,並未根除。
莫不是這鳳凰血代代傳襲,已經不純了?
那老九體內的毒……
聞言,尤凝嵐怔了一會兒,然後臉色如常,只淡淡道,“這件事不要讓舅舅和外祖父知道,也不要讓他知道。”
柏文點點頭,見她如此平靜的面對,終忍不住問道,“尤小姐不怕。”
“怕。”尤凝嵐回答的毫不猶豫。
“那你……”爲何這樣平靜。
“這洪熙王朝醫術最好的莫過清遠公子,既然你說無解。”尤凝嵐頓了頓,坦然笑道,“我怕,它無解,我不怕,它亦無解,那就不如不怕吧。”
這大概是她打破事情發展軌跡的懲罰吧。
讓一切降在她身上吧,只求想護之人能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