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姨娘謝素是沒有想到大晚上的候爺竟是把五少爺顧東來交給她管了。
這麼個燙手的山芋,謝姨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府裡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候夫人去逝,再是鄭姨娘鄭秀小產,到如今的周姨娘周菁失寵。
顧東來一被送過來就大鬧不止,把謝姨娘的桌子都掀了。
他平日裡驕橫慣了,現在生母忽然失了寵,連他也跟着一塊被送到別的姨娘這來了,他哪裡受得了。
他鬧罵着把謝姨娘的桌子都掀了,謝姨娘能忍,四小姐便不能忍了。
四小姐十三歲,人清瘦,眸子黑白分明,平日裡瞧着話並不多,此時滿臉不耐煩。
她瞧了一眼撒在地上的糕點,是謝姨娘見他來了爲招待他特意讓人擺上來的。
“喂,你在我們這撒什麼野?姨娘好心招待你,你卻把桌子都掀了。”說這話的時候四小姐有幾分的輕視,不過也是個庶子,真當自己是嫡出的大少爺不成了?
她有些可笑的看着這位五少爺,周姨娘已經失了寵,他也被送到他們這裡來了,他還真以爲自己可以和以往一樣在府裡無法無天了。
真能把自己當個人物。
謝姨娘這時在一旁呵斥她:“少說兩句。”臉上卻是沒有絲毫的厲色。
周姨娘失寵,她也高興。
五少爺被送到她這裡來,她心裡雖覺得是個燙手山芋,但這恰恰證明周姨娘在候爺面前就是失了勢了。
只是,想到她宮裡還有個貴妃姐姐,終究還是有些的忌憚的,也不敢待五少爺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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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今笙早上起來神情氣爽,一番洗漱過後,紫衣給她綰髮,她坐在梳妝檯前挑着盒子裡的首飾,之後目光便落在那塊玉上。
那是蘇大人送她的玉,她一直沒有戴過,便放在自己的匣子裡了。
她看了一會,最終還是未動它,依舊把它放在匣子裡靜靜的躺着。
“小姐,您怎麼不戴身上呢,奴婢瞧蘇大人就常掛身上。”
那是蘇大人的貼身之物,現在送給了她,她若真佩戴身上,這不是明白着朝蘇大人說她喜歡得不得了,她可做不來這事。
她已不是從前的她。
輕輕合上匣子,應她一句:“放着好,免得戴壞了。”
待綰好了發,她便站了起來,去了次間用膳食。
紫衣和襲人跟着她一塊往外走,她今日穿了一襲白色百花水裙,外罩品月段繡玉蘭飛蝶氅衣,腰繫一條金腰帶,清貴逼人。
她身段向來窈窕,腰不盈一握,美得遙不可及。
次間裡奶孃枊嬤嬤都已經在了,膳食也已爲她準備好,只等她前來用膳了。
看見笙小姐走了過來,兩位都迎了過來,拉開椅子請她坐下。
今笙便吃了些早點,有奶孃的蓮子粥,還有枊嬤嬤拿手的糯米糕。
她吃了一會,吃了個七分的飽,便不想吃了,薄葉便進來和她通報說:“昨晚上五少爺在謝姨娘那兒鬧了大半宿不肯睡覺,把人家的桌子都掀了,四小姐可惱火了,兩個人還吵了一架,本來今個一早應該去私塾了,但五少爺卻是硬鬧着不肯去,謝姨娘也就隨他了,現在又在謝姨娘那裡鬧着要出去找周姨娘,但謝姨娘的人攔着,一直沒讓他去。”
今笙嘴角微扯,點頭,問:“這都什麼時辰了,云溪妹妹怎麼還沒過來。”
提到這事,薄葉便噗的笑了一下,說:“她哪肯過來呀,一準是磨磨蹭蹭的不敢來的,她到現在還拎不清狀況,昨個晚上看見蘇大人的時候,竟還要在蘇大人面前說您的壞話,蘇大人直接讓奴婢上去給掌了嘴,奴婢便打了她幾個耳刮子。”
今笙正喝着一碗蓮子粥,聽這話便有些驚訝,問:“她的臉是蘇大人讓你打的?”
“對啊,昨個蘇大人在這兒,又走得晚了些,奴婢來不及朝您說。”薄葉便把當時的情況說了一遍,連蘇大人的語氣都覺得得惟妙惟肖。
今笙嘴角彎起,莫名覺得高興,一旁侍候的奶孃便笑說:“咱們姑爺一瞧就是個護短的,將來嫁過去指不定要把小姐寵成什麼樣呢。”
今笙微微紅了臉說:“還遠着的事,奶孃不要說這話,讓人聽了笑話。”
奶孃便忙笑言:“不說,我不說。”自個高興的合不攏嘴。
“咱們小姐害羞呢,臉都紅了。”襲人打趣。
一屋子陪她貼身奴婢都低聲偷笑起來,今笙佯裝生氣:“好啊,你們一個個都笑我是不是。”她作勢要揮拳要打襲人,那丫頭便站着由她打,假裝喊痛,口裡哎喲哎喲的直叫,今笙好氣又好笑,只得作罷。
鬧過,枊嬤嬤嘆道:“好久沒瞧見小姐像今天這麼高興了。”
其實是沒見她鬧騰過了。
今笙莞爾,忽問:“我瞧着今天風不錯。”
襲人答她:“外面雖是起了風,但挺曖和的,適合放風箏,小姐,你好久沒有放風箏了。”襲人本就是好動好玩一些,以往今笙也是好動好玩,她便喜歡跟着玩,現在今笙好久沒玩了。
也許是人漸漸長大,府裡又發生了太多的變數,小姐現在也沉穩了吧,便沒有以往那股子愛玩的興致了。
今笙目光微閃,“我那些風箏還在嗎?”
襲人立刻應:“在呀,奴婢都好好的收着呢。”感覺有戲,小姐想玩風箏了吧。
“那就找來玩玩吧。”
“好勒。”襲人歡快的跑出去,奶孃笑罵:一提到玩,她便高興得像個小猴子似的。
大家便笑開了,今笙也起了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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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云溪雖是百般不情願,但還是慢慢的朝今笙這邊走了過來。
她的兩個奴婢秋蟬、冬草跟在她身後,兩奴婢也顯得有些沮喪。
“小姐,我們以後都要天天去笙小姐那裡嗎?”冬草問她,她心裡都開始怕了。
笙小姐與自家主子向來不和,真要過去,有她們好日子?
秋蟬說她:“你這不是廢話嗎,昨個候爺發了話,讓咱們小姐以後跟着她,早上就已經派人過來催了,等會過去,笙小姐指不定拿什麼話等着咱們小姐呢。”
云溪暗暗擰了手中的帕子,表情上有些生無可戀,她要詛咒她不得好死。
奴僕三人一行慢慢靠近今笙的院子,她們一過來奴婢便放她們進去了。
走進今笙的院宇,云溪越覺得連呼吸都不暢快了。
由於是嫡出的小姐,整個國安候府上的小姐少爺們中,就數她的院子大了,一走進去便是空蕩寬敞的石磚鋪路,一眼望去,紅磚綠瓦,碧海藍天。
眼前華麗的閣樓,瞧起來甚是氣派的。
這個閣樓,她屑想了許久,也只能望望而已。
由於是庶出的小姐,她那個院子的閣樓不如她的冰山一角。
這都是祖上留下來的家業,雖然現在國安候府的家底大不如從前,但這座府邸也是整個京城難得一見的氣派,從內到外都透着貴族的氣息。
不遠處傳來了歡聲笑語的聲音,就見今笙主僕一行走了出來。
在她的院中一棵上了年月的梨花樹,此時正是梨花綻放的季節,風微微一吹,梨花紛飛,奴僕站在梨花樹下抖開風箏,準備放飛。
以往,云溪也常跟在後面瞧,只是從來不屑於跟着去放風箏,都是讓奴婢幫忙,她假裝不會,總覺得不夠雅緻、端莊。現在瞧她又把這玩意拿了出來,心裡冷笑,總歸還是那個今笙,這愛玩的喜好還是沒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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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總算磨蹭着過來了,今笙便淡淡的掃了一眼過來。
云溪臉上的紅腫已退了一些,現在瞧起來並無異樣,想不到看起來清貴的三爺還會下令讓打人,還是一個姑娘,心裡總歸有些異樣。
“喲,這三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還要請多少回才肯過來,難不成還非要我們小姐過去請你來不成?”
奶孃看她很是不爽,說話便帶着陰陽怪氣了。
云溪不與她說好說歹,只是先朝今笙行了禮:“見過笙姐姐。”
今笙望她笑笑,說:“你來得正好,我們先放會風箏,你就在邊上侍候着吧,一會幫着去拿些茶水果盤過來。”
“是,笙姐姐。”云溪暗暗咬碎一口銀牙,這等事情都是奴婢做的,現在竟是把她當奴婢一樣使喚了嗎?
今笙也不與她說好說歹,有些話無須多說。
襲人這時就拿着風箏往外跑,今笙則拿着絲輪放風箏,云溪望了一眼,她站在梨花樹下卷絲輪的樣子,莫名的覺得好看極了。
真是見鬼了,她並不願意承認她是一個長得好看的女子。
想到自己的臉,她越加的恨她這張好看的臉,忍了幾忍,才勉強忍下上前撕破她臉的衝動。
風箏飛到天上去了,在天空中紛飛。
今笙一邊走一邊抖着手中的絲輪,奶孃跟着她直叫:“再高點,再高點……”
平日裡小姐總能想出許多好玩的樂子,風箏也是玩得溜溜的。
待到風箏放到足夠的高度,風箏便被她纏在了梨花樹上,固定在樹身上。
如此這般,國安候府的上空飄落着好看的風箏。
院內,時不時傳來大家的歡聲笑語聲。
事實上,她們也好久沒這麼開心放鬆過了。
自從夫人去逝後,府裡發生太多的變故,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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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紫衣便讓云溪和她的兩個奴婢幫着自己做事,把果盤端了上來,茶水沏好了,待小姐玩過累了過來吃喝。
人家玩得快活,她堂堂一個國安候府的小姐(雖是庶出)卻要做事。
云溪雖是滿心不甘,眼下也只能隱忍,跟着紫衣端着果盤送到今笙面前。
“啊,風箏落了,落了。”襲人大聲叫着往外跑,要去撿風箏。
風箏落到院外去了,今笙也作勢要去。
“小姐,您先吃顆草莓吧,甜呢。”
紫衣走了過來,云溪端着果盤站在一旁,她果盤裡放的正是草莓。
紫衣就是要故意折辱一下云溪。
今笙好似也沒覺得有何不妥,便挑了個草莓吃了,說:“是挺甜的,我一會過來吃。”她拿着風箏絲輪朝外走了去,想看看風箏落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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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掃了一眼忍氣吞生的云溪,心裡很爽:“你們就去那邊等着吧,小姐很快會回來的。”
云溪沒有說話,轉身離開,心裡暗罵一句:狗奴才,給我等着。
真是氣死她了,現在連奴婢都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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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搞的……”院外傳來生氣的聲音,聽起來火氣不小。
自然是生氣的,毫無兆頭的,風箏撲到皇甫羨的身上來了,他能開心得了嗎?
是的,皇甫羨來了。
入府便聽聞了云溪在這邊,他便找來了。
緊跟着追出來的今笙和襲人慢慢站住,襲人小聲說:“好像是二皇子?”
今笙便冷笑一聲:“可不就是他。”
他胡亂的要把身上的線扔掉,不曾想反把自己纏了幾圈,便是有些火了。
進門被砸,真是倒楣。
“把線割斷。”他吩咐身邊的護衛。
“哎,可別動刀,傷了殿下就不好了,我來。”今笙一邊走過去一邊說。
她只是不想自己的風箏被毀了。
“殿下,這風箏是我的,不曉得殿下駕到,若不然,今個就不放風箏了。”她上前三兩下便把纏繞在皇甫羨身上的風箏線給解開了,捲動着手中的絲輪,把線都繞上去,風箏便又隨風紛飛,飄落在上空。
皇甫羨便瞧她,眸色微動。
每一次見她,她都有不同。
今天的她,格外的精神。
以往看她,有種明珠蒙塵的錯覺,今日再瞧,就有種明珠大放光彩的異樣。
真是活見鬼。
也許是因爲之前放過風箏了,也許是因爲太陽溫暖了她,她的雙頰紅紅的,說不出的嬌巧可人,她的鼻尖出了細細的汗,就連那細小的汗珠似乎都像珍珠一樣華美矜貴。她纖細的手熟練的卷着手中的絲輪,當猛然擡首的剎那,一種光亮至美的氣息突然就撲面而來,皇甫羨便移開了盯着她的雙眸,有種被她故意勾引的惱怒。
有種人,無聲無息之間,便可以迷得男人顛三倒四。
顧今笙就是這種人,根本就是生了一張妖女的臉,看似清貴,骨子裡其實……
皇甫羨心裡微微生了一些怒意。
今笙目光淡淡的蹩了他一眼,隱隱感覺到他的怒意,她聲音冷清,不帶溫度:“殿下,父親不在府上,哥哥也不在。”她自然知道他是來找云溪的。
果然:“無妨,我是來給云溪送點藥的。”
“云溪妹妹現在我院裡,殿下請吧。”今笙扭身離開,在前領路。
那姿態,清貴、優雅、又……
皇甫羨微微眯了鳳眼,他對她無疑是熟悉又陌生的,熟悉到在多年前便曾不斷的聽云溪提到今笙這兩個字,以及她的點滴,陌生到當真見她時,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她與記憶裡的那個畫上等號。
本該是美人蛇蠍的一個人……
“殿下,您不是要見云溪妹妹嗎?還不走嗎?”
那人猛然又回了身,聲音柔和又冷清,朝他詢問。
皇甫羨便立刻擡步跟上,尷尬得不着痕跡。
跟着今笙,走進院中,遠遠的,便瞧見那邊站着一個可憐巴巴的人兒,云溪手裡正抱着果盤和紫衣等在院中的路口。
日光曬在她的臉上,她似乎顯得有些疲憊,還有些掩飾不住的惱火。
自是沒料到皇甫羨會忽然過來,待看清楚來人時,云溪下意識的便側了側臉。
她臉上的疤還在,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疤。
“云溪,殿下來瞧你了,你就陪殿下說會話吧。”今笙走到她的跟前,伸手從果盤裡挑了一顆草莓,即使拿她當下人使喚,也沒有覺得有絲毫不妥。
“這草莓挺甜的,就都留下招待殿下吧。”
她揚長而去,奴婢們也都跟着她一塊撤了,進了堂屋。
云溪便微微紅了眸,抱着果盤輕聲哽咽,被如此折辱,面對羨殿下,她內心便自卑到極點。
“你怎麼在她這兒?”皇甫羨走到她跟前問,看她這樣子,好像一個受氣包。
他並不知道這段時間府上又發生了什麼要命的事。
云溪哽咽,言:“周姨娘受寵的時候她都不把我放在眼裡,現在周姨娘失了寵,她更是直接拿我當下人使喚了,她現在又和蘇大人定了親,仗着蘇大人和父親的寵愛,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還有二叔家的湘君小姐也被選上了太子妃,她們關係向來要好,誰還敢得罪她一分,羨殿下,若不是顧及着姨娘的養育之恩,我真想一死了之。”
她拿了帕子輕輕試了淚。
皇甫羨看她,可憐兮兮的,雙肩微微顫抖。
畢竟認識她多年,又是自己的表妹,他心裡微微動了些怒。
和蘇大人定了親,這事他是有聽說的,真是不知道蘇長離是不是眼瞎了,會和她定親,一定是被這個妖女的皮相勾引了。
猛然,他擡步便往裡走。
“羨殿下。”云溪忙要叫他,不知道他想作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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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今笙接了紫衣遞來的帕子擦試了一下微微汗溼的臉頰。
坐下,接過襲人遞來的茶喝了。
“小姐,不知道她們在外面說些什麼,奴婢去聽聽。”薄葉和她講。
今笙搖頭作罷:“她還能說什麼,一準是和殿下說我如何虐待她唄。”她向來如此,裝可憐就服她。
“你敢說你沒有虐待她?”
隨着今笙的話落,就見皇甫羨已大步流星的闖了進來。
由於是堂屋,外面的奴婢來不及通報他便直接進來了。
今笙望他笑笑。
皇甫羨不喜歡她這樣的笑,看起來充滿了嘲諷、輕視。
她一個沒半點實權的候爺之女,在他面前也敢露這樣的表情。
猛然,他三步並作兩步的便逼近了她,伸手就捏了她的頸,似乎想要把她捏碎似的,薄葉面色微驚,就聽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你以爲找了蘇大人做靠山便可以爲所欲爲了嗎?你這種人有什麼資格嫁給蘇大人那樣的人,你根本就配不上他,從頭到腳充滿了妖氣,你就是靠你這張臉媚惑人的吧。”
沒了這張臉她還剩下什麼?滿心的惱意。
今笙被他掐着脖子,氣息有些不穩,她沒有掙扎,只是努力讓自己站穩了些,歷經過太多的變數,最壞的都遇見了,她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只是伸手抓住他扼着自己頸項的手腕,畢竟被扼住脖子不太舒服。
皇甫羨目光微有鬆動,望向她抓住自己手握的纖細十指。
她的手無疑是溫熱的,柔軟無骨,被她抓住,就像抓在了人的心上,無端的癢癢。
猛然,他便鬆了手。
今笙微微喘口氣,因爲她的平靜,皇甫羨也反而冷靜下來。
她平穩了一下氣息,整理了一下自己本來就很平整的衣襟,這才鄭重其事的說:“殿下,我這種人有沒有資格嫁給蘇大人,那是我們的事情,你未免管得太寬了些,我找蘇大人做什麼靠山那是我的事情,你朝我發什麼飆?就算我是靠我這張臉媚惑了誰,那也是我的事情,你爲什麼要有意見?我又沒媚惑你。”
“……”羨殿下被噎住,很想再次上前掐死這個牙尖嘴利的女子。
她真是,什麼都敢說。
她轉而冷笑,帶着諷刺的口氣:“是因爲云溪又朝你說了我什麼壞話嗎?所以你來找我興師問罪來了?這些年云溪在殿下面前說了我多少的壞話,到底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假,殿下有親自分辨過嗎?還是不管她說什麼你都會相信呢?如若殿下是這樣的人,我無話可說,您有什麼不滿儘管衝我來,我受着便是……”
“……”皇甫羨滿心惱意的看着她,她怎麼敢這麼和他說話?
這是什麼態度。
就算他管得寬了些,誠如她所言,她願意受着,他就繼續了:“蘇大人乃殿試第一文狀元出身,論到蘇大人的才情,以你的才情,你覺得自己配得上他?恐怕蘇大人與你說話便是形同雞同鴨講,你怎麼好意思,說你靠你,你還不服……”
他說話果然還是這麼歹毒,不留餘地。
以他皇子的身份,自然也是沒必要給她一個女子留什麼面子的。
今笙不氣反笑了:“人生存的辦法有千百種,在不損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能靠臉討生活也是一種本事。”
無恥至極。
皇甫羨反駁不上來,只有暗罵一句。
今笙話鋒一轉,冷嘲熱諷的說:“沒想到殿下對我們蘇大人竟是這般的仰慕,我還要替我們蘇大人謝過您了。”
皇甫羨氣結。
今笙話語一轉:“我自然是比不得蘇大人的才情,但和她比一比,還是綽綽有餘的。”她的手指向外面,云溪正怯生生的走了進來,外面就聽兩個人在吵架。
今笙說:“在讀書上,我這個人也沒有太高的追求,但這就夠了。”
云溪氣得咬碎一口白牙,和她比?就憑她?
皇甫羨扭頭看了一眼怯生生,敢怒不敢言的云溪,便說:“你要和云溪比嗎?你若是連雲溪都比不過呢?”
今笙看他,殿下這意思是要她今天和云溪比試一番了?
她本不屑於這樣做,但……
想到皇甫羨前世的時候曾爲帝,立了云溪爲後,她根本不知道這一世的變數,眼下的一切,她也只能步步爲營。
云溪在皇甫羨面前極力的抹黑她,雖然說她不學無術多半也是真的。
這一世,她總要扳回這一局,證明云溪說的全都是假的。
如果明知云溪是一個滿口謊言處處毀謗嫡姐的女子,皇甫羨還執意要她,那也是命了。
若是命,她也要逆天改命。
思及此處,今笙便說:“若是我不如她,任憑殿下辱罵。”
“你去退了蘇大人的親便可。”
云溪望向他,她原以爲,殿下會說,如果她贏了,就讓今笙放她回去,以後不可爲難她。
今笙便應了:“好,但倘若我贏了她,殿下日後便不可再插手我們府上的家務事。”
皇甫羨臉色微黑,她以爲他願意插手他們府上的家務事嗎?
皇甫羨是知道云溪的喜好的,每次見他,她都會賣弄一些文采,但也知道云溪說過這今笙不學無術,便說:“我來出題,考你們三題,勝兩局爲贏。”
今笙便說:“您請。”
“默《女誡》卑弱篇。”考她默寫女誡,一來可以看她寫字是否工整,二來可以看她是會熟讀過女誡,北國的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女誡是女子們世世代代都要讀的書,只要讀好了此書,日後才能更好的持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今笙云溪都沒有異議。
今笙便讓奴婢拿來筆墨,分爲兩桌,她與云溪各坐一處。
兩個女子分別坐下,執筆,默《女誡》。
前一世,在母親去逝之前,今笙是真的不愛看書,女誡也只看了個大概,便覺得了無生趣,後來母親去逝了,被父親懲罰的次數多了,女子該看的書不該看的書,她都看過了,也都默寫過了。再加上近些個月來她也苦練寫字,她本來就是練得楷字,現在通篇寫下來,一眼望去,字寫得規矩又工整。
“默《夫婦》。”皇甫羨坐在那兒隨意吩咐,他說到哪兒,她們就得寫到哪兒。
夫婦第二。夫婦之道,參配陰陽,通達神明,信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也。是以《禮》貴男女之際,《詩》着《關雎》之義。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夫不賢,則無以御婦;婦不賢,則無以事夫。
皇甫羨瞧兩人頭也不擡的默寫,他自然是信云溪能默出來,但不信今笙。
他猛然起身,走到今笙跟前,想看看她是真會默還是作弊……雖然覺得作弊很可笑,但總是不能信她,卻在看到她工工整整的字跡時微微愣了一下。
女子的字跡,竟是有着大師的風範,默的對不對他尚且不知,畢竟他不會去背女誡,但字好看卻是真的,他知道云溪的字也是不如她的。
“默《女論語》立身。”他隨口說了一個,本是想故意爲難她的,諒她不可能每個都默得出來,哪料她竟真是下得了筆。
凡爲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惟務清貞。
清則身潔,貞則身榮。行莫回頭,語莫掀脣。
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
內外各處,男女異羣,莫窺外壁,莫出外庭。
男非眷屬,莫與通名。女非善淑,莫與相親。
立身端正,方可爲人。
“停,你們兩個查閱一下她默的,出錯之處圈住。”皇甫羨分派云溪的奴婢去查閱今笙默的,再派今笙的人查閱云溪默的。
奴婢本也是陪讀的,是識些字的,便立刻過去查閱,不多時,查閱完畢,皇甫羨過來看查閱的結果,論字,他不得承認,今笙完勝。
論默寫的正確度,他微微擰了眉。
他以爲云溪對他念的這些都極爲熟悉的,不想她在默《女論語》的時候出了幾處錯誤,即使他想要包庇她,也是不能的。
皇甫羨便淡淡的掃了一眼云溪,說好的今笙這個人不學無術呢,爲什麼她都可以默對的書,她卻出了錯?
云溪臉微微漲紅,她知道羨殿下是不悅了,但她也沒有辦法呀,這段時間府上事情太多了,本來以前是會背了,最近不看有的便又忘記了。
“笙小姐,這局算你勝。”皇甫羨不太不宣佈結果。
今笙說:“云溪妹妹,承讓了。”
云溪心裡氣得狠不能上去打她一頓,但也僅敢想想而已,說:“這局的題,我來出。”她一定要贏,讓她和蘇大人退了親也好。
“你請便。”今笙望她笑笑,一派的雲淡風輕。
皇甫羨只覺得有些刺眼。
他望了一眼云溪,她臉繃得緊緊的,如臨大敵似的。
看得出來,她是有些緊張的。
他忽然有些許的不悅,她對誰說謊他都不會放在心上,但惟獨對他不行。
這位笙小姐明明是聰慧的不能再聰慧的一個妙人兒,爲什麼到了她嘴裡反而成了一個蠢貨了。現在瞧這局面,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沒看到結局,好像結局已在眼前。
笙小姐的雲淡風輕與她的緊張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云溪想了想,算是絞盡腦汁,想一個能爲難住今笙的題,說:“笙姐姐最近不是在學琴嗎?剛好我也想看看笙姐姐學得如何了,我們就比試一下琴藝吧,就彈那首《風箏誤》,你看如何?”
彈什麼曲子。
皇甫羨是聽過今笙彈過一回的,他瞧了一眼云溪,直覺她是真的不瞭解這位笙小姐的,不然,她應該不會選擇彈曲的。笙小姐在這方面的造旨,她恐怕不輸人,何況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都有蘇大人在指點。
今笙言:“《風箏誤》,也算是李漁最爲傳奇的一個劇本,雖是膾炙人口,但其庸俗低級的情趣較濃,沒想到云溪妹妹好這口……”她掩脣低笑,帶着嘲諷。
云溪大怒,怒瞪於她。
今笙笑說:“當然,這也與李漁的生活道路以及趣味低下有密切的關係,因此,李漁的這個創作遠遠比不上他在戲曲理論上的貢獻。”
云溪氣得不行,她選個曲子,她竟然有如此的評價:“你不要自己不會彈這首曲子,便信口開河侮辱別人。”
“行行,這局算你贏,我承認,我不會彈這首曲子。”
云溪暗自得意,就知道她不會。
皇甫羨瞧她,有點驚訝於她這麼爽快就認輸了?倒是輸得起呢,絲毫沒有輸的沮喪。
今笙說:“目前爲止,算是平局,之前殿下出了一題,現在你又出了一題,最後一離便由我來出吧,但你大可放心,我出的題你必然是會的,你只要答對,便算你贏,若錯一題,便是我贏了……”
皇甫羨沒說話,便是默許她可以出題了。
爲了公平起見,也萬沒有阻止她不許出題的道理。
云溪想了想,她這一方若贏了,便是讓她退蘇大人的親,其實,她就算是輸了,也沒什麼損失,她說不讓羨殿下管府上的事情,羨殿下便會不管了嗎?
云溪心裡冷笑,也就坦然許多了,點頭:“你出題吧。”
“這一題,便叫真心話,我問,你答,如果你說了錯了,便是你輸了。”
云溪微微挺了下腰桿,覺得這沒什麼難的。
“你問吧。”
“你是不是告訴殿下說我在府上不學無術。”
云溪一愣,下意識的便朝皇甫羨看去。
皇甫羨卻看向了今笙,她可真的敢言敢問呢。
云溪本能的想要否認,就算她說過她的不是,那也是跟羨殿下說的,她不承認,羨殿下也不會說的。
“沒,我沒說。”云溪搖頭否認,也不覺尷尬。
皇甫羨這才瞧向她,今笙依舊問:“你明明和殿下早就認識了,爲什麼上次在上節出遊的時候,你看見他卻裝着不認識的樣子?”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云溪便有些急了,不知道她問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真心話?
今笙不管她的答案是什麼,只管繼續說:“我自幼便與你一起玩耍,甚至母親生病在榻都不曾照顧過她,你喊我,我便二話不說跟你一塊走,我年年與你一起過新年,甚至不許旁人說你半句不是,有什麼喜歡的也都會分一份給你,樣樣好處都不曾落下過你,爲什麼在你心裡,你還是不喜歡我?那次城牆之上,你明明是自己故意跌下去的,卻偏生賴是我推的,收買我身邊的奴婢爲你作假見證。”
云溪望着她,目露兇光。
“你究竟在胡說什麼,現在是答題……”
“對,現在就是在答題,我問,你答。”
她擲地有聲,神情悲憤,似乎要問出壓在心底幾世的疑問,一鼓作氣的,她全問了。
云溪自是一字不答。
她答不上來,她根本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問這種問題,還是當着羨殿下的面問。
這算什麼題?
“既然你答不上來,這局便算我贏,你走吧,今天到此爲止,回去後把你之前默錯的重新默五遍,明天我會檢查。”
你贏又如何。
云溪氣得不行,也不在乎,轉身便氣憤憤的走了。
今笙垂眸暗笑,到底才十三歲,云溪自然是沉不住氣的,這便氣跑了。
跑出門口,抄手遊廊裡云溪忽又止了步,那時便醒悟過來。
就這樣走掉,那怎麼行呢。
她剛纔問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分明是讓羨殿下以爲她纔是個惡女子,她這個嫡姐待她百般好,她卻不領情,還想要害死她。
云溪氣得肝疼,扭身,想要回去理論,就聽今笙的聲音傳來:“羨殿下,云溪她跑了,您怎麼看?”
“那便算你贏了。”
“殿下不要忘記自己的約定纔是。”之前答應不再管她們府裡的事情。
羨殿下冷笑,言:“誰願意管你們府上的破事。”
他忽然有着深深的失望,云溪真是太令他失望了。而眼前的女子,他瞧着她,她莞爾,笑得淡雅,竟是美得遙不可及。
那是極致清貴又玲瓏女子。
猛然,他擡步便往外走,說不出的滿心惱意。
“殿下慢走。”身後的聲音依舊清涼,卻又格外好聽。
“……”拐角,看到云溪站在牆邊上,他沒有停步,便是大步流星離去。
云溪立刻追着他去了,可憐兮兮的說:“羨殿下,我剛纔太生氣了,纔會衝動跑開。”
就算她不跑開,他也知道笙小姐所言都是真的。
一直以來,是她都在朝他撒謊。
不管是何目的,不管對方是什麼,他都不喜歡被人利用。
“羨殿下,我錯了。”云溪匆匆跟着她道謙,幾乎就要哭出來了,眼淚一直在打轉,他卻不看。
“羨殿下。”云溪一路小跑,因爲他走得極快,她便哭哭啼啼的跟着。
出了今笙的院宇,他方猛然止步。
“這藥,你拿去用吧,太醫說有去疤功效。”手中的藥瓶扔到她身上,云溪連忙接着,他則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云溪看他頭也不回的走掉,自己慢慢抹了眼淚。
一旁的冬草和她說:“殿下儘管生氣,但還是關心小姐的。”他並沒有忘記來此的目的,還是把藥給了她。
云溪聽這話心裡便受用不少,拿着藥匆匆回去。
殿下說有去疤的功效,那一定是真的,他是不會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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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殿下眼裡的今笙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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