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就是蘇長離傷後第一次入宮的那一天。
芊晨公主站在宮中一處的遊廊裡,遠遠的望着。
望着那人俊如謫仙的模樣,只是再不肯瞧她一眼,她就覺得心裡充滿了壓抑,憤怒,像有什麼東西堵在了胸口,想要發泄出來,偏又無法釋放。
猛然,她大步流星的離去。
早朝早已散去,這個時間,下了朝後的皇甫瀚,也在批改奏摺了。
皇上年幼,他要代皇上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她被引到皇甫瀚的跟前,他在龍案前批改奏摺,顧湘君在一旁服侍他,給他研墨,或者給他拿些水果茶吃吃。
知道她來了,皇甫瀚也就放了手裡的奏摺。
“公主。”顧湘君也迎了過來,帶着溫婉的笑。
芊晨公主瞧她一眼,這顧家的女人,越看越讓人討厭了。
以往說不上多喜歡她,但也不討厭她。
這顧家的女人,究竟何德何能,竟然可以霸佔這世上最優秀最有權勢的兩個男人?
論出身,她們那卑賤的出身,實在不值一提。
芊晨公主望她笑笑,說:“我與皇兄有幾句話要說。”
顧湘君應了聲,退下去了。
芊晨公主便走了過去,站在他面前,望着他說:“皇兄,我們好久沒在一起聊過天了。”
皇甫瀚知道她在太傅府上發生的事情,昨日剛剛發生過的事情,那麼多人看着,悄悄在私下裡便傳開了,確實不怎麼光彩。
“西鳳,我給你指一樁婚事吧?”把她嫁出去,也斷了她的念想。
“我過來,是想說,你賜我一塊地吧,我想搬出宮住。”
“這怎麼行呢。”
“有什麼不行的,別的皇子成年之後都要搬出宮住的。”和離後,住在宮外也是應當的。
“我怕你照顧不好自己。”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多派些奴才給我使喚不就是了。”
皇甫瀚想了想,還是點了頭:“你要考慮清楚了。”
“嗯。”
“你要是考慮清楚了,就在西城給你劃一塊地。”
“東城不是有許多空着的府邸嗎?你從那賜我一塊府邸吧。”
那一塊離太傅府上是最近的,西城最遠,考慮到西城,就是想她離太傅府上遠一些的。
“你不要再執念於閣老大人了,他不適合你。”
“我沒有執着他,我就是想住在他府的旁邊,單純的住在那邊。”
“你這樣子會毀了你的一生的。”
“我的一生已經毀了。”她昨天在太傅府上還不夠丟人的麼,誰都知道她想着蘇閣老,但那人不想她。
皇甫瀚看着她,默默嘆口氣。
芊晨公主,是他同父的妹子,自幼,兩個人感情也是好的。
那時候的她,單純又美好。
不知不覺,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
他有些無力,撫額。
他希望她是幸福的,誰知最後她竟會如此的不幸福,他語重心長的說:“一步錯,步步錯。”
“你當初如果好好跟着都統大人,不會走到今天這一地步,西鳳,你不要再錯下去了。”
“如果我現在還是都統夫人,一樣不會幸福,都統大人的眼裡,根本就沒有我。”所以,這一切根本不是她的錯。
都統大人不喜歡她,顧今笙要給都統大人納妾……
想起這些,她也恨得心疼。
這個顧今笙,怎麼就這麼討厭呢。
皇甫瀚便不知該說些什麼,現在的芊晨,有些偏執,聽不進人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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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晨公主從他面前退出去的時候帶了份聖旨,她在宮外要了地,要了房屋,要了金銀奴婢。
以後,她要離開宮裡,住到太傅府的邊上去了。
他不喜歡她,她就要日日纏着他。
他想和她撇清關係,她就非要讓他們綁在一起,現在的她,也沒什麼好在乎的了。
“公主。”
芊晨公主拿着聖旨出來,顧湘君迎着她走了過來。
“公主,這是什麼呀?”她詢問一句。
“和皇兄討要了點東西。”
“我以後會搬出宮住,大家可能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子天天見面了,有時間,你就到我的公主府上來玩玩吧。”
“你要搬出宮住?”
“是呀,府邸就在太傅府的邊上,和今笙是鄰居呢。”
顧湘君笑笑:“你一個人住在外面,多保重自己,有時間常回宮裡來看看。”
“嗯。”她點頭,忽然問她:“我聽說現在朝中什麼事都要內閣過問的,就連皇兄要下個聖旨也要經過內閣,這不成了讓蘇家把持朝政了?”
“朝中的事情,我們女人還是不要過問的好。”
芊晨公主含笑:“你倒是想得開,就不怕有一天皇上長大了,也無法掌權麼?”
顧湘君看着她,語氣溫婉的說:“公主,我知道你是因爲被蘇閣老拒絕,纔有意說這些搬弄是非的話,這些話我就當沒有聽見了,在旁處你可不要說了,要是傳到內閣,恐怕對你不利。”
芊晨公主瞧着她,笑了笑:“行,當我沒說,我先走了。”扭身,她大步流星的離去。這個顧湘君,可真是油鹽不進。
她就是有意想挑撥幾句。
但顧湘君又豈會被她的幾句話挑撥了去。
今笙是她同族的妹妹,只有彼此聯絡,才能令顧氏一族穩立不倒。
她擡步進了寢宮,見皇甫瀚坐在那裡沒動,心事重重的樣子。
“瀚。”她喚了他的名字,現在的她也是大膽了,連他的名字都敢喚了。
皇甫瀚瞧她一眼,顧湘君便過來和他說:“坐久了肩膀會不舒服的,也要起來活動活動的。”她伸手幫他拿捏肩膀,疏通一下血液循環。
“嗯。”他答應了一聲。
“剛纔我看公主出去了,臉色不太好,就喊她說了幾句話。”
他聽着,沒語。
“公主的言行有些過激,說了些煽動人心的話,我說了她幾句,也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
“湘君,要不你去說說。”
“啊?說什麼?”
“讓你那個閣老夫人的堂妹……”他話沒說下去,又覺得這樣做真是找罪受,沒有誰比他更瞭解蘇長離那個人了,他若喜歡芊晨公,早就和她好上了,便輪不到那顧今笙了。
“罷了。”他搖搖頭。
也許,這就是命中註定吧。
明明她自幼就認識了蘇長離,偏偏就沒有入他的眼,反是那後來的顧今笙一下子得了他的心,讓他守護了她這麼多年。
顧湘君嘴角扯了扯,慢慢彎下腰,一雙藕臂圈在他的頸上,依偎着他說:“看你天天這麼勞,恐怕還好多年,我都心疼了,可怎麼辦呢。”
“等以後兒子長大了,就交給他勞累,在他長大之前,我們還是要給他一個盛世的北國的。”而不是交給他一個爛攤子,所以,往後的日子裡,也必須勞累。
顧湘君嘴角扯了扯,在他耳垂上輕輕咬住。
“……”皇甫瀚只覺得身子一顫,這個小妖精。
她總是這樣子,大膽又害羞的來撩他。
擡手,把她拉到懷裡,吻上她。
趁着兒子還沒有回來,親熱一下罷。
若不然,等他一回來,他連自己妻子的身邊都不能坐了。
兩個人在一處,常常就像天雷勾動地火一般,很快便滾在了一旁的地上去了。
“湘君,我們進去做。”他聲音略帶一些嘶啞的提議。
“昨晚你不是剛要過了?現在大白天的,您忍一下吧。”話是如此,她卻是可着勁的往他身上蹭,非要把他撩得火起來。
越是撩得他一身是火,越是覺得自己好像被他重視了一般。
“娘,娘。”一個稚嫩的童音已經傳過來了,皇甫鳴鳳邁着小短腿快步跑了過來。
一進來就看他們又這樣子,真的好氣啊!
皇甫瀚給了他一個眼神,到底是自覺的起了身,顧湘君也忙跟着坐了起來,把跑來的兒子一把抱在懷裡。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沒跟蘇閣老讀書嗎?”
“蘇閣老已經回去好一會了。”然後給他佈置了功課,讓他完成。
“有功課嗎?”皇甫瀚問他。
“有。”
“先把功課作完,再過來。”
“我作完後纔來的。”
“……”
“孃親,咱們出去吧。”
“回咱們以前的家看看,我天天在這裡都待煩了。”
“……”顧湘君忙好言相勸:“以前的家是暫時的,這纔是咱們的家,你以後都要住在這兒的。”雖然也不是第一次和他講了,但時不時的,他還是會提議出宮。
皇甫鳴鳳有些苦惱:“可是我真的很想出去。”他可憐巴巴的看着她,都快要哭了。現在每天回來就看見爹壓着娘,他很不開心的。
他需要出去玩玩。
顧湘君看了看皇甫瀚:“要不,我帶鳴兒出去走走?”
“慣得他,這就是他的家,往哪走?”他得習慣這裡的生活。
在外面生活了一年半而已,有什麼好想念的?現在都從外面回來好幾個月了,他居然還能外面念念不忘,真是有福不知道享,吃苦的命。
皇甫鳴鳳拉着他娘:“娘,咱們就在宮裡走走。”不能出宮,宮裡走走總可以吧。避開他爹,他就不會和他一直搶娘了。
“好好,宮裡走走。”顧湘君站了起來,抱着兒子要走。
“他都多大了,放他下來,讓他自己走。”
“曉得了,曉得了,你先忙吧。”顧湘君一邊說着忙一邊帶兒子出去。
整天說得好像她兒子已成年似的,明明虛才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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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湘君帶着兒子一塊出去,出了寢宮,把他放在地上,他立刻自己高高興興的走了。
宮女太監一路相隨。
母子倆宮中而行,整個宮裡中有他這麼一個孩子,連個伴也沒有……
顧湘君想了想,應該給兒子找幾個伴進來,陪他一起讀書,一起玩耍的。
朝中的大臣,挑誰家的孩子合適呢?
年幼要大一些,這會比較懂事一些,容易調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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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曲錦瑟站在宮中的一角看着。
她現在還待在宮裡陪伴太皇太后,目的雖是爲了親近表哥,可事實上,完全沒有機會。
顧湘君,也不給她機會。
她現在是生了個兒子了,母憑子貴,一下子成爲皇太后了,連同整個顧家都跟着一路高升了。
如果沒有這個兒子,她算什麼呢,顧家還有什麼好得意的。
陪伴了皇甫瀚這麼多年,她還是什麼都沒有撈到。
曲錦瑟是不甘心的。
擡步,轉了個彎,她跟着去了御花園那邊了。
看得出來,他們是往那邊去玩了。
御花園裡鳥語花香,的確美得很。
山清水秀,瞧着也讓人覺得心曠神怡。即使是年幼的小皇上,也知道這裡是好玩的地方。他也不嫌累,一個人邁着小短腿,也不讓誰抱,就這樣一路跑過來來了。
顧湘君跟在他後面,都要一路小跑的才能追上,不得不喊他:“鳴兒,你慢點走。”
後面的宮女太監也是一路小跑,直喊:“皇上,您慢點,您慢點。”
一路被這麼多人在後面追着,他還挺高興的,咯咯的笑了一會,左拐右拐,鑽進了一處花叢裡,躲了起來。
看大家到處找他,他還是挺高興的。
真是笨蛋,這麼多人都找不到他。
“皇上,皇上,您藏哪了?”宮女太監一邊找他一邊喊。
顧湘君四下看了看,真是無語的很。
她這個兒子,有時候懂事得讓人心疼,有時候又調皮得讓人頭疼。
“鳴兒,鳴兒,你再不出來我就走了哦。”顧湘君一邊喊一邊威脅。
皇甫鳴鳳撇撇嘴,就會嚇唬他。
但是,他還是要乖乖的出去的。
忽然,小小的身子被人抱住,嘴巴被人給悄悄的捂住了。
噓……有人在耳邊輕輕發聲。
皇甫鳴鳳撲閃着圓溜溜的大眼睛扭臉看她,知道是皇奶奶身邊的那位錦瑟姑娘,只是平日裡與她也並不熟。
“去那邊,我有好玩的給你看。”她悄聲說,指了指一處通往的方向。
皇甫鳴鳳眨了眨眼睛,她便放開了他。
得了自由,他邁着小短腿就跑開了,一邊跑一邊喊:娘,娘……
壞人,別想騙他。
他和她又不熟悉,纔不會和她玩的。
“……”曲錦瑟是低估了一個小孩子的心思。
他的喊聲很快引來了宮女太監的注意,立刻朝這邊尋了過來。
片時,顧湘君也尋了過來,一把抱了起來生氣的和他講:“你下次要是再敢這麼調皮,藏起來讓我找不到,我再也不帶你出來,再也不理你了。”
孃親生氣了,皇甫鳴鳳看着她,很無助。
“皇上,娘娘。”錦瑟這時走了過一爲,福身,行禮。
皇甫鳴鳳看她一眼,別過臉。
顧湘君看她一眼,默。
和這個女人,實在也是無話可說的,畢竟這是一個對她君念念不忘的女人。
“回去。”顧湘君轉身就走。
“娘娘,給奴婢來抱吧。”她的婢女黛兒上前,把人接了過來。
黛兒和扣兒都是常跟着侍候的人,皇甫鳴鳳倒也不排斥,只是有些委屈。
不過是玩一下,怎麼就真生氣了呢?
曲錦瑟遠遠望着,現在可真是囂張得不得了,話都不想和她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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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黛兒一邊抱了皇甫鳴鳳,一邊和他講:“皇上,您千萬不要再藏起來了,不然,大家會找不到您的。”他這麼小一點,隨便藏個花叢裡,都不好找。
這個花園這麼大,他要是存心躲起來,要找好久的。
皇甫鳴鳳見她也這麼說了,隱隱覺得自己藏起來的事情好像挺嚴重的,只好說:“黛兒姑姑,我知道了。”
黛兒趁機和他再次講:“皇上,您要自稱朕,您是皇上,娘娘是您的母后,孃親是普通老百姓的叫法,您要叫母后的。”
“……”他想怎麼自稱就怎麼自稱,真是讓人不高興了,回了一次宮,什麼都要變,就連叫個娘,都不行,一直讓他改叫母后,可他就喜歡叫孃親呀。
“母后,咱們就在這兒玩會吧?”想了一會,他到底是改了口,但也有事求。
顧湘君黑着臉看他一眼,這才答應下來:“不許跑出我們的視線,不然,我真不理你了。”
“好。”他順勢從黛兒的懷裡溜了下來,轉身,一個人撿路邊的石頭玩去了。
“皇上,您現在是皇上了,不能再撿石頭了。”黛兒忙跟過去小聲和他講。
皇甫鳴鳳真有些不高興了,問她:“黛兒姑姑,當皇上不是想幹什麼便幹什麼嗎?爲什麼朕當皇上,什麼都不能幹?”
“……”
扣兒這時走過來,笑眯着說:“皇上,因爲撿石頭,有失您皇上的威嚴呀?”
“您是皇上,萬萬人之上,那可是尊貴無比的榮耀,怎麼能和普通的小孩子一樣撿石頭玩呢?”
皇甫鳴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朕還是當個普通的小孩子吧。”他把撿來的石頭往懷裡兜,纔不管自己的身上穿的是什麼錦繡華服。
扣兒繼續溫婉的說:“皇上,您看,地上都把您的衣裳坐髒了。”
“髒了不是可以再洗嗎?”他撿了一塊圓溜溜的石頭,喜歡得不得了,左右看了看。
“……”爲什麼一個小孩子,會有這麼多的道理可以懟?不應該是說什麼,就聽什麼嗎?
人家的小孩子,可都是這樣子呀。
對於這個兒子,顧湘君也很頭疼。
聽話的時候,是真聽話,不聽的時候,她也沒辦法,和普通的孩子,真的是一點都不一樣,對她的佔有慾,還強,總是與瀚相爭。
有的孩子像他這麼大,一句完整的話還說不好,他卻可以像大人一樣說得很流利,還有一套自己的思維。
有想法。
她撫額,忽然問了他一句:“鳴兒,你剛纔爲什麼要藏起來?”
“捉迷藏。”以往在外面住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子玩的嗎?
那個時候,也沒有人陪她玩,扣兒與黛兒就常陪他玩的。
“那你什麼又出來了。”
“怕你生氣。”
還知道怕她生氣,顧湘君鬆了口氣,不至於無法無天了。
“剛纔錦瑟想和我玩,我不想和她玩。”所以就跑出來了。
“哦?”
顧湘君忙蹲在他面前問:“在哪看見的?”
“就在我剛纔藏身的花叢裡。”
“她都和你說了些什麼?對你作了什麼?”
見她一直追問,皇甫鳴鳳也就想了想,作了個手勢:“她捂了我的嘴巴,讓我去那邊。”
這個錦瑟,明知道她們在找鳴兒,不但不說,還要鼓動着鳴兒去別處,不安好心。她以爲鳴兒只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哪知她的鳴兒非一般的孩子,沒什麼是他不懂的。
她當然知道,她對瀚一直不曾死過心。
她慢慢挑了眉,是時候找個法子,把她趕出宮了。
留在宮裡,就是個禍害。
目光慢慢落在自己孩子的身上,到底是個孩子,他把自己撿來的石頭擺放在一塊,最後又從中間撿了幾個自己心愛的石頭說:“黛兒姑姑,你們幫我把石頭都拿起來。”
黛兒和扣兒也就幫他拿了一些,皇上喜歡,沒辦法啊!
也不過是在鄉下待了一年多的時間,怎麼就喜歡上這些鄉下孩子喜歡的東西了啊?
跟着皇上拿着石頭繼續往前走,前面有個小橋,他上了橋,把石頭從上面往下扔,看着咚的入水聲,他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顧湘君在一旁看着,嘴角扯了扯笑,她兒到底還只是個孩子,孩子的天性是有的,愛玩。孩子的天性,她不想扼殺,雖然他是皇上,但他也是個人,是個孩子呀?
每天的學業已經夠重了,蘇閣老一回來,又要給他安排許多的功課做,好在他自己聰明也好學,不然,哪有他玩的時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