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無傾挑眉,“我說過,母親是搶不走的,由她去吧。”劉氏一次次冥頑不化,她不可能再向像上次一樣將她“爭取”過來,或許這樣,很有利於她,她的笑意泛冷,母親,你就不要怪我了。
漣秋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宮無傾看她一眼,淡淡道,“你這是沒有力氣說話了嗎?”
漣秋低聲道,“藍公子,他還沒有離開凰城……”
藍初懿?宮無傾微微凝眉,若非漣秋提起,她已經差不多忘記了這個人,他的出現像她生命中一個個小小的插曲,曲終人散,從此陌路,這是最好的結局,她彷彿聞到了院中曾經熟悉的酒香和花料香,一陣淡一陣濃,原來這麼多的日子從未消散過。
她抿了一口茶水,不鹹不淡地道,“他願意留便留吧,這是他自個兒的事,跟我無關。”
或許,藍初懿正在尋找另一份姻緣,等找到了,就會迴天澤域,她瞥了漣秋一眼,“以後別人的事,就不要拿來說了。”
漣秋神色有不忍,“可是奴婢聽說,藍公子的情況很不好,他……”
宮無傾眼神泛冷,“我的話你沒有聽到嗎?”
漣秋立刻噤聲,不敢說了。
宮無傾慢條斯理地吃了一片花生餡的酥餅,眸子幽黑,她感到有什麼蹭着褲腿,軟軟的,大大的,低頭一看是鳳眼,幾個月不見她,鳳眼也是思念得厲害,此刻竟然趴在她的腳邊,賴着不出去,眼中柔柔的都是依戀和親密,宮無傾方纔被影響的心情頓時變好了,她摸着鳳眼的頭,勾脣一笑。
妙可忙轉移話題道,“這四個月來,鳳眼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山中待着,偶爾回來也是爲了看小姐回府沒有,奴婢們餵食,它從來不吃呢。”
宮無傾沒有想到鳳眼會這樣思念她,一時感動得莫名,“以後我不走了。”頓了頓,“或者,把你帶走。”
她忽然想到,鳳眼威武地站在南煬宮尊主高高的殿樓前,挺直腰背,豎起尾巴,雙眼發出錚然的精光,睥睨山下,威風凜凜,氣勢非凡,誰也不敢靠近。
她的笑容,多了一種好玩的意味,不過,她鼻子動了動,彷彿聞到了什麼奇怪的味道,仔細嗅了一下,原來是奶香,卻是從鳳眼的身上散發出來,怎麼回事,鳳眼是公的呀,宮無傾觀察了一下鳳眼,終於恍然,大概是鳳眼的相好生了崽子,她笑了笑,“我會去看看你的孩子。”
鳳眼顯得很高興,越發高興地蹭起她的褲腿來。
今夜雲上燁邀去祁園看戲,宮無傾吃飽喝足,換了一身衣裳,便乘馬車到了祁園,雲上燁已經在裡頭等,他選的是兩個最好的位置,宮無傾在他身邊坐下,“你又改了什麼劇本嗎?”
雲上燁看到她,眸子有一瞬的溫柔,“不用改,不過是江湖豪情,兒女情長罷了,跟宮廷府邸的晻喒到底沒有關
系。”
他將一盒爆米花遞給她,手中還拿着一紙袋的冰糖葫蘆,臺上戲幕拉開,宮無傾吃了兩顆爆米花,嘎嘣脆,甜味不多不少,正好合她的胃口,她忽然聽到一陣很輕的咳嗽聲,咳得十分艱難,那個人每咳一下都要喘一口氣,下意識地微微側首,只見一個人影坐在一個較偏的位置,他手中拿着羅帕,捂住了嘴脣,眸子低垂,長睫輕顫,指甲上隱約有流光在閃爍,眸子有淺黛色的光芒散發出來,她不由得微微一怔,藍初懿,他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
他躬着背,身形瘦削,清減了一大圈,衣袍着在身上顯得很是寬大,俊美的面顏凹陷了下去,沒有一點血色,雖然如此,鮫人以美貌著稱於世,還是看得出他容貌驚世逼人,只是這樣憔悴衰弱的狀態,着實讓人唏噓不忍。
宮無傾沒想到,藍初懿可以傷懷到這樣的地步,可是,如果不是他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惹來情孽,又怎麼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沒有在他身上過多停留,目光落到了戲臺上,手一緊,卻是被雲上燁握住,他眸子很深,脣角卻微微勾起,淡然自若,巋然不動,屬於他的,終究誰也搶不走,無論是原則,還是實力,他都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
“藍公子,該回去服藥了。”一個人在藍初懿身邊提醒。
阿欒準備來扶公子,藍初懿拿開染着血的羅帕,道,“看完這齣戲再回去吧。”
阿欒皺着眉頭,“可有什麼法子徹底根治?”
那個人惋惜道,“已經深入肺腑,如若每日按時服藥,還能續命。”
阿欒的臉上浮起了一抹悲哀,“公子,不如我們先回天澤域吧,也許老爺有辦法。”
藍初懿搖頭,“你就別說了,我沒想過要好,這一萬一好了……”
是啊,這是支持他留在凰城的信念之一,找不到法子更好,如今他每一天都在滿足和煎熬中交替着度過,心神俱疲,無論如何,至少那點夢幻般的體驗是美好的,鮫人一生只愛一個人,沒有了一點盼頭,他甚至會衰竭和死亡得更快。
阿欒心酸不已,看着前方,眼中噴出火焰般的光芒,恨不得把不遠處的女子掐死,公子都已經這樣了,她卻連看一眼都嫌多嗎?公子是錯了,可他確實掏心掏肺地愛她啊,他們之間也有過繾綣相依,有過風花雪月,她哪怕是憐憫一下,公子也可以得到一點安慰,會高興很久,可是,她偏生這樣狠心,理由充足,讓人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戲曲前面有些無聊,藍初懿喃喃道,“今日收到母親的來信,說是她生了一個小公子,這些年我一直過得提心吊膽,生怕自己有了半分閃失,如今終於是可以放心了。”
阿欒一驚,“公子,你這是在說什麼呀,無論有沒有小公子,你都該好生愛惜自己的性命,可不能有什麼不好的想法。
”
藍初懿溫和地笑,“你這小子,胡說什麼,我自是會好生活着,只是欣慰父親和母親又多了一個希冀,我也可以輕鬆一些。”
可是,公子真的是這樣想的嗎?阿欒心中懷疑,想到公子的將來註定要在痛苦中度過,他真是又難受又怨憤,如果可以選擇,他會在一開始的時候,阻止公子到凰城來,畢竟宮無傾這樣的女子彷彿渾身都是厄運,誰沾上就要倒黴一輩子,公子這般世間難見的瑰玉,卻也難逃一劫,他實在是悔不當初。
藍初懿說是在看戲,不如說在盯着那個熟悉的背影,可是他眼巴巴地等了很久,宮無傾都沒有回過頭來,他的眸子越來越失望,最後變得空洞茫然,木木地站起身來,就朝前面走去,阿欒忙去拉他,可是怎麼也拉不住,藍初懿雖然弱不經風,可武功底子還在,一反抗竟讓阿欒後退兩步,他的身形也跟着歪了一下,這時,一個身軀魁梧的漢子霍然站起身來,往他身上一推,“媽拉個巴子,剛纔嘰嘰歪歪影響老子看戲也就罷了,還站起來擋住老子,這祁園是你開的嗎?”
藍初懿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又順着臺階滾了下去,直滾到前臺下方,他的額頭被磕傷了,鮮血染紅了眉眼,襯着黛色的眸子,妖冶又淒涼,他微張着脣,喘着氣,彷彿一條擱淺在岸上的魚,雲上燁看着身前的男子,不由得一嘆,“小毒物,他愛你竟然可以這麼深嗎?”
想到那一日他看到無法接受的一幕,就要永遠地放棄他們之間的感情,比起藍初懿,他實在相差太遠,可是,經過了這件事,他從此深信他可以給予她的,並不比藍初懿少。
宮無傾目光這才落到藍初懿的身上,她眸中沒有一點感情,只淡淡道,“漣秋,地上涼,把藍公子扶起來。”
漣秋過去將藍初懿浮起,擡眼一看,小姐和雲公子卻已經雙雙離開了,她匆匆道,“藍公子,你且看開吧,我家小姐本來是屬於雲公子的,他們之間經過了許多磨難和考驗,是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
藍初懿輕輕搖頭,“我無意來冒犯你家小姐,只是碰巧遇上,方纔是出了一點意外,你轉告你家小姐一聲,讓她千萬不要誤會。”
祁園有了騷亂,阿欒忙過來,將公子扶到一個不影響客人的地方,爲公子擦拭掉額頭上的血跡,恨鐵不成鋼地說,“公子,方纔您也看到了吧,宮無傾的眼中是根本沒有你的,你又何必……”
這時,方纔那位彪形大漢已經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戲臺,先前說話的男子走到藍初懿的身邊,他神色平靜,絲毫不爲任何事情所動,“藍公子,不如現在就回去吧。”
此時,這一齣戲才演了一半。
藍初懿往大門看了一眼,只有視線所及處的風吹柳,蓮隨漣漪動,哪裡還有那個人的影子,他道,“回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