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叩頭不止,竟不問戚燁的懲罰是什麼,直到額頭都磕青了,戚燁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目光睥睨,“就算訓練好的好馬也有脫繮的時候,太傅總不能時時刻刻盯着側福晉,況且側福晉已經是太子府的人,更不在太傅的掌控之下,側福晉犯了錯,自個兒承擔便是,只是事不過三,倘若再有下一次,太傅恐怕要擔待了。”
太傅眼底閃過一抹說不透的黑色,陰冷之際,帶着嗜血的殘忍,臉上卻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微臣多謝殿下,必爲殿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怒瞪了一眼神色怔茫的莊靈芊,“還不趕快謝恩。”
莊靈芊只好謝恩,想到從來都避之不及的馬棚, 她要哭出來了。
態度步出太子殿,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戚燁,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對芊兒的所作所爲嗎?這一切,我都會從你的身上討要回來。
馬棚內,馬糞,草,以及畜牲自身特有的氣味,都夾雜在一起,莊靈芊用鏟子剷掉了馬糞,渾身濺滿了馬糞,一頭精心挽起的頭髮披散了下來,上面都是汗水,以及稀拉的馬糞,她累得大汗淋漓,腰都直不起來,終於把馬糞鏟完,扶着額頭歪靠在外牆上,月絹在一旁提醒道,“側福晉,還要餵馬呢。”
在馬棚的口子處,堆着一堆乾草,一堆嫩草,需要把乾草和嫩草平均混雜在一起再喂,莊靈芊從來沒有做過粗活,哪裡還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可是她不得不彎腰繼續,膝蓋一軟竟暈厥了過去,遠處,太傅看着這一幕,眼中瀰漫起滔天的恨意,拳頭也攥緊,發出硌硌的響聲,在朝政中滾打幾十年,他當然明白,雲上燁不過是在使用激將法,逼莊家反,可是,莊家豈能這樣輕而易舉地上鉤,無論如何,都要經過周密的謀劃,莊靈芊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雖然戚燁的羞辱令人髮指,但這也說明,芊兒的作用發揮出來了。
這是一場智謀之間的較量,誰要是急躁,就只有慘敗的份,太傅的笑意愈發的冷酷,低低地笑了出來,擡步離開了。
酒後失儀,藍初懿幾次想要登靖國公府,宮無傾都避而不見,想到那一次的事,雖然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但她還是隱隱來氣,這一天漣秋又來稟報,說藍初懿已經到院門口來了,手中還拎着三罈子的酒,酒香瀰漫得院子門口都是呢。
宮無傾擺擺手,“讓藍公子進來吧。”
等看到藍初懿,她不由得一怔,不過是區區七天,他就像瘦了一圈,臉上的神采黯然了下來,臉頰凹陷了一些,她看着有些心酸,“怎麼,韋府不給藍公子吃住了麼?”
藍初懿望着她,眼神卻是心疼,“對不起。”
宮無傾微笑,“發展得太快的事物也毀滅得快,藍公子,我深有體會,比如,原以爲握在手中的東西卻最終流走,所以把一切交給時間吧,彼此不
強求,如果命運讓我們在一起,我們,就在一起。”
她現在更喜歡一種平和如水,不疾不徐的狀態,看到他的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她取了其中一罈子的酒,自斟一杯,飲下,“這一罈香而不濃,卻沁人心脾,久久不散,也並不烈,適合飲後入睡,做一個香甜的美夢。”
藍初懿臉上浮起了溫潤寵溺的笑意,爲她斟了另一種類型的酒,“這一罈溫中有烈,平靜中激發人壯闊的胸懷,像隱居世外的將士回憶起曾經的戎馬生涯,適合泛舟湖上,談笑風月。”
兩人對視一笑,彷彿心有靈犀,宮無傾接過他指間的酒,一飲而盡,果然如他所言,她的心境變得祥和,卻燃起一種豪情壯志,那些一次次痛擊敵人的記憶紛紛上涌,感覺大爲暢快,卻又慢慢地沉落,心緒很快平甫了下來。
“公子釀的酒,都有故事,都有深意。”阿欒在一旁說,爲公子和宮無傾斟了第三壇的酒,這一罈的特點是醇香,沁入舌蕾的每一個細胞,讓人回味無窮,宮無傾感到自己的袖間,每一寸肌膚都盈滿了香氣,“這種酒……”
“適合月下擁美人。”
藍初懿脣角勾起,眸色帶着憐惜和深情,他只是伸出手虛環在她的腰畔,“這不算逾越吧?”
宮無傾挑眉,“你說呢?”身子一歪,倒到他的手臂上,她的腰肢十分柔軟,盈盈不足一握,藍初懿眸子一深,自然而然地一收,將二人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不少,他俯身下來,兩人眉眼相對,氣息如蘭,酒香繚繞,都彼此望到對方的心底,然而,他卻看到她的眸子深處有着一絲掙扎,一抹哀傷,一縷茫然,另一隻手擡起,修美的手指劃過她的黛眉,“還忘不了他嗎?我聽說他罰了側福晉,是因爲側福晉打碎了他送給她的先皇遺物,那是太子殿下最爲寶貝的東西之一,只可惜送的人不是你。”
宮無傾闔上眸子,睫毛輕輕顫抖,“真的嗎?”
藍初懿嘆,“他真要你等,證明給你看,爲什麼一封書信也不寫回來給你?”
是啊,這也是宮無傾疑惑的問題,雲上燁當初信誓旦旦,非她不可,決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可後來卻沒有拿出半點誠意,她一開始是願意等的,但他一次次,都令她太失望。
心一陣疼痛,她深吸了一口氣,竟然一時無法言說,藍初懿並沒有趁這個她最薄弱的時候“侵犯”她,只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有我。”這是比愛的表白還要莊重的承諾,他緩緩拍着她的後背,那掌心柔情,溫暖,她的心逐漸安定了下來,就像一隻陷入迷途的羔羊,最終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外頭風輕月好,不如去飲酒。”藍初懿提議。
宮無傾看了一眼三個罈子,“那麼,用哪一罈酒呢?”
藍初懿俯身,抱起第三壇
,“風花雪月如何?”
水榭涼亭下,宮無傾難得真正地打量着坐在對面的男子,淺黛色的眸子寧靜,柔和,妖冶,有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可也是讓人舒服的,他的墨發經常用一條羊脂玉髮簪束起,更顯得優雅和溫俊,此刻他脣角輕勾,彷彿晴風朗月,寬袖拂桌,拿過她的杯子斟酒,酒倒出來的瞬間,醇香頓時盈滿了亭子,在夜幕中浮動,丫頭婆子們將點心和水果端了上來,宮無傾剝了一顆荔枝,開玩笑道,“漢人是個入侵性很強的物種,藍公子的母親是漢人,藍公子也想找一個漢人女子成婚,代代傳承這樣的習俗,漢人血統所佔的比例會越來越多,後代還會秉持鮫人的作風麼?”
這也是她一直想問的問題,漢人的封建觀念太重,洗腦也極其厲害,有些女子甚至丈夫不願意納妾,她爲了體現自己的寬宏大量,還要主動將女子往丈夫懷中塞,不然就鬱鬱寡歡,揹負上道德的枷鎖,實在是可笑,可是這些女子的性格,也正是父母和家族耳提面命造成的,她們也不過是可憐蟲和犧牲品罷了。
如果要生孩子,宮無傾當然要生出清風霽月,不爲世俗羈絆的,這樣才能心靈自由幸福,或者可以像她一樣手段殘忍毒辣,誰敢來惹就咬一口,且秉持自己的原則和信仰,不容褻瀆,也不爲任何人而改變。
藍初懿聞言笑了,“只要有鮫人一分一毫的血統,都會一生唯一人所愛,你看看韋大人的孫子,不也是這樣嗎?”
韋華章的孫子韋久揚也只娶了一個妻子,可笑的是,她的妻子就是不爲丈夫納妾就心中有負擔的漢人女子,弄得韋久揚一個頭兩個大,終於有一天質疑妻子不是真心愛他,纔要跟其它女人一道分享,妻子這才作罷。
其實,宮無傾的要求很正常,只是在這個時代不現實而已,換做是別的女子,如果雲上燁和珏王對她們有收納入府的心,就算只是侍妾,她們也求之不得,蜂蛹而至。
宮無傾喝下盞中酒,感受着醇香化開,藍初懿看她似乎心情好了一些,眸中也泛起了笑意,其實,她也是一個容易被逗開心的人兒,想到她才這個年紀,就承受了太多苦楚,他心中微微一嘆。
清風徐來,朗月光華籠罩大地,花園中的景緻時而朦朧時而清晰,酒香籠罩了整個花園,男子的臉龐曖昧而溫柔,目光落到宮無傾身上,專注繾綣,不多時,一罈子的酒已經去了一半,本該是融洽溫情的時刻,宮無傾感受到一絲危險的氣息,眸子眯了起來。
藍初懿也察覺到宮無傾微妙的變化,他皺了皺眉頭,“怎麼回事?”
宮無傾飲盡杯中最後一滴酒,脣角一冷,將杯盞擲在地上,杯盞摔成碎片的瞬間,院子外涌出了無數人影,將快要進入院子的一批紅衣人圍困其中,緊接着刀光劍影,一場廝殺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