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在天空渲染出一片血紅,隨着漸漸消失的光線隕落之後,夜晚披着神秘的面紗籠罩在偌大的紫禁城之上。
花叢中偶爾傳來幾聲知了的脆響,忙碌了一天的宮女們還繼續穿梭在雕廊畫棟之中,應付着各自主子的傳達,做着每天重複的瑣碎。
辰時一過,穿梭的宮女漸漸少了,每個殿門前都亮起了昏黃的燈光,天空閃現了幾點星光,大地更加安靜了。
自從那天在朝堂之上的僵持後,梵雪謙每日親自去上朝,梵印樓竟然破例沒有再出現在朝堂之上。
菊兒每天還是回來把知道的事情告訴藤輕染,只是最近似乎宮裡的人都感覺到了那暴風雨前來臨的氣息,全都變得緊張不安,連夜裡值班喜歡偷偷睡懶覺的宮女們,也都變得警醒起來。
“皇上這幾日天天早出晚歸的,聽說在跟大臣們商量廣東鹽稅的問題,做個夜裡還問過守門的翠兒,問您這幾天睡得好不好,需要些什麼……”藤輕染輕輕押着西南剛進攻來的毛尖,看着青瓷杯子裡飄着的幾點翠綠色舒展的葉子,靜靜聽着菊兒的話。
“前天吳貴妃過生日,皇上派人送去了一份蠶絲料子,聽說吳貴妃感動的哭了一晚上……”菊兒看藤輕染對她說的不爲所動,趕緊轉移了話題,說起後宮那些妃子,每天盯着榮華富貴的名號,卻過着尼庵一樣艱苦的生活,梵雪謙自從得到了皇位之後,對誰都不信任,性情一度變得暴虐殘忍,那些妃子們的苦楚更是難以形容了……
聽說,有幾名妃子在伺候梵雪謙的時候,因爲不小心說錯了話,當場就被梵雪謙下令處死了,梵雪謙甚至連像樣的葬禮都沒給她們,只命人用草蓆裹了,連夜送出了宮……
這些都是藤輕染從菊兒嘴裡斷斷續續聽來的,根據梵雪謙的表現,她想菊兒說的這些事不是沒有可能,但就算髮生過,又與她何干……
宮中看似繁花似錦,可深宮似海,她就因爲不願意去嘗試那種隱藏在耀眼繁華後面的艱辛,當初才死活不願意嫁進來。
一朝踏入宮門,就等於被捲入了狂風巨浪當中,有幾人能全身而退的。
一杯茶見底,水漸漸冷了,旁邊一個伺候的宮女要過來倒水,藤輕染阻攔了她,擡頭望着外面被夜色籠罩下的御花園,瓊花玉樹沒了白天的光芒,也變得黯淡無光了。
最近的夜晚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受不了……
她凝思了一會,想着最近心中的感覺,正打算讓菊兒跟幾名宮女退下,關了殿門一個人好好靜靜,翁寶兒身邊伺候的一個小宮女過來了。
翁寶兒派來的人叫碧兒,十二三歲,看着很機靈,她進來給藤輕染行了一個禮,匆匆把一盒藕粉放在了桌上,說是翁寶兒送來給藤輕染吃的。
碧兒放下藕粉沒說什麼就轉身又匆匆走了,藤輕染看也不看那盒藕粉,只說累了,便讓菊兒跟幾個宮女關了門,等她們出去後,打開藕粉,看到上面放着的一張字條,拿起來簡單的一掃……
一連十天,梵印樓都閉門不出,梵雪謙每日照樣上朝,宮中一切依舊,之前很多擔心會發生變故的人,被這十日的安靜漸漸消除了心中的焦慮,又開始變得跟往常一樣活潑,說着笑話,忙着伺候主子。
但有人知道,這安靜,只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鋪墊,越是安靜,那風浪來的就越是兇猛。
晚上,藤輕染沒有早早睡了,而是等着梵雪謙夏朝,梵雪謙這幾天忙得白天晚上都見不到人影,夜裡也沒有過來吵藤輕染,似乎比從前鎮定了許多,聽菊兒說,他最近頒佈修改了很多法令,都是過去被提議卻一直擱置的,看起來,他更像一個合格的英明君主了。
不知道爲什麼,藤輕染聽着菊兒說這些話,想象着宮中那些惶惶不安的人心中的那份期待,突然覺得可憐。
菊兒跟幾個宮女也都是孩子,前幾天梵雪謙跟梵印樓決裂的事情傳出來的時候,很多要變天的話也同時風聲四起,菊兒她們也都惴惴不安的,整體提心吊膽,這幾天聽說梵雪謙用鐵血手腕把一切都鎮壓下去了,又感受到了幾日的祥和安靜,便覺得事情真的就過去了。
藤輕染一邊聽着她們閒話說着宮中的事,一邊在暗中思考自己的事情,翁寶兒已經明確告訴她,梵印樓準備下手了。
他要發動宮變,用武力把梵雪謙的皇位搶過來,一場血雨腥風,註定逃不過。
梵印樓準備在這個月的十五動手,十五是梵雪謙生母的忌日,梵雪謙每年都會去生母的墓前祭拜,梵印樓準備在路上派人刺殺梵雪謙,事情得手之後,他立即在宮中宣佈登基,一舉兩得,是一個好計策。
藤輕染在考慮,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梵雪謙,梵雪謙已經累了,她感覺得到,可是他似乎沒有他那個父親更強大,好像是一個脆弱的孩子,這麼多天的英君明主,更像是一種迴光返照。
藤輕染坐在榻上思考了很多,想了很多,想到過去太子跟梵雪謙之間,太子明知道梵雪謙幾次下手要置他於死地,可是卻總是手下留情,她開始一直想不通太子爲何對自己的敵人這樣,後來漸漸明白了,第一個是因爲,太子很清楚梵雪謙不是自己的對手,不屑與他計較,第二個,太子並沒有把皇位看得多麼多麼的重,他永遠都不會爲了做皇帝而放棄自己堅持的某些東西,可是梵雪謙卻不同,他一直活在不安跟恐懼當中,太子是爲了自己的某些堅持而去爭奪皇位,梵雪謙卻是因爲恐懼更不安,還有梵印樓的出現,是太子沒有預料到的……
最近的雨很多,經常在夜裡下起來。
夜很深之後,差不多快到了亥時,藤輕染理清了心中煩亂的一團麻,終於決定去告訴梵雪謙翁寶兒傳達給她的消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因爲什麼逐漸軟化了心中的仇恨,不想置梵雪謙與死地了,可能是因爲想明白了太子當初爲何不殺他,也可能是看到,他現在就算不死,也比死了更痛苦!
坐在榻前想了許久,做了最終的決定之後,藤輕染輕輕走下牀榻,緩步朝殿門前走去。
這個時候,梵雪謙差不多該回來了,最近這十天,她總是能聽到他在深夜回來,而後站在她門前,只是不知爲何不進來。
她也醒着,可以感覺到他站在門外,那種清楚的感覺,厚厚的殿門卻隔不住,只是,她感覺兩個人好似永遠都隔着那扇門,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便無法挽回,因爲已經走得太遠了……
過去的好朋友,如今的仇人,或者以後的形容陌路,不管是什麼,她跟梵雪謙之間,註定這輩子都要隔着那厚厚的門,哪怕是打開,也再也無法拉近彼此的距離了……
藤輕染想着這些,走到殿門前,心中輕嘆一口氣,把那份煩擾揮去,她輕輕推開殿門,一聲厚重的響聲之後,殿門打開,門外站着一個人影。
梵雪謙靜靜的站在雨中,雨水打溼了他的髮絲,蒼白的臉好似透明一般,棱角分明,看着那麼不真實。
他空洞的黑眸例外的聚集了異樣的光芒,不再像往日那樣好不到焦點,藤輕染一開門,他的目光正直直的對準她的臉,看着有些淡淡的淒涼。
藤輕染微微一愣,看着他被雨水浸溼的衣服,淡淡的說:“進來吧,外面冷。”
一句客套的關心,梵雪謙臉上的冷凝頓時融化了許多,看着藤輕染轉身回去,他遲疑了一下,邁步走進去。
藤輕染給他沏了一杯茶,親手推到他面前,怕他找不到。
“謝謝你,染兒……”梵雪謙感覺到藤輕染的動作,接過茶杯放在手中,對她淡淡的道謝。
藤輕染聽到他的聲音透着些許的疲憊,突然想到了太子在那場大火之前,沉寂的那樣深,絲毫讓她感覺不到一點點的蛛絲馬跡,以至於後來,她什麼準備都沒有……
她現在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梵雪謙內心的不安,可能是因爲他更害怕。
看了他一眼,藤輕染轉身過去關上殿門,她在門口看到,梵雪謙貼身的侍衛守在外面,更確定了自己剛纔的想法。
“最近好些了嗎?”轉身回來,藤輕染輕聲問梵雪謙,看着他的臉,一絲雨水沿着他蒼白的臉頰流淌下來,滴在了他簡單的墨青色衣服上。
她不知道爲什麼他不穿龍袍,那明黃的顏色愛他身上包裹之後,以前總是讓她感覺到一種不合適,好似看起來就像個脆弱的軀殼一樣,這身墨青色,其實最適合他。
“已經好多了,染兒……”梵雪謙握着茶杯,輕聲迴應了一句後,擡頭看着她,似乎有什麼話說。
藤輕染不解,靜靜的看着他,等着他要說的話。
梵雪謙遲疑了好一會,不知爲什麼,神色漸漸疲憊下去,最後只淡淡的說了一句:“最近天氣不好,你小心彆着涼。”
他說完後低下頭,雙手緊緊的握着藤輕染爲他倒的那杯茶,手指有些發緊。
“嗯,我會的,有件事想告訴你……”藤輕染點頭應了一聲,停頓一會後,把梵印樓要發動宮變的事情,踢出了翁寶兒的內容,委婉的告訴了梵雪謙。
梵雪謙聽了,面色微怔,似乎並不意外,但不知爲何,目光變得死寂一片,好半天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