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妖僧,臣弟這就退兵,遣散兵馬——”衆傳令官齊聲喊道。
這高亮的嗓音在城垣牆壁之間,反覆迴盪迴盪……
城門內的百官,你看我我看你,片刻之後,不由呼呼啦啦全然跪了下來。
“聖上……求聖上交出妖僧……”
“聖上當以大局爲重,交出妖僧吧!”
……
站在城牆頭兒上的皇帝回頭看了一眼,城牆裡頭竟跪倒一大片,百官以及百姓全然都跪下,讓他交出妖僧。
這麼一交,他的長生不老夢……豈不是永遠都不能實現了嗎?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聖上身邊的太監急切的說道。
說完,那太監也跪了下來。
城牆樓上的人也都跪下,甚至連手握長矛的侍衛,也跟着全然跪下。
眨眼之間——
聖上以死逼迫襄王爺的局面,立即變爲衆人跪求聖上交出妖僧。
當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昔日的聖僧,眨眼變成妖僧,也是如此的簡單。
忽而一陣尖利的笑聲,破空傳來。
衆人大驚失措,仰臉望去。
“是惠濟……惠濟的聲音!”
“抓住惠濟!”聖上慌忙說道,“原來是惠濟欺騙朕!朕是被他矇蔽了!這妖僧……”
聖上的話音未落,清朗的天空,忽然刮過一片陰雲。
衆人一驚,那陰雲刮過的速度極快。
如一直鴻鵠,掠過城牆頭。
“啊,啊,啊——”
一聲慘厲驚呼,衆人再往城牆頭兒上一看,站在上頭的聖上,竟然不見了!
“滑翔翼!”陸錦棠驚愕道,“那惠濟竟然會做滑翔翼!”
只見天空中一隻“大鳥”成風而飛,一身龍袍的聖上被他抓在手中。
“大鳥”成風高高飛起——
他猛然鬆手,那明黃色的龍袍,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栽向地面。
聖上慘叫之聲從高空傳來,鼓動着城牆內外所有人的耳膜!
砰——一聲巨響,煙塵四起。
聖上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時間彷彿靜止了。
只有高空傳來的笑聲依舊,“只有我負人,世人安能負我?聖上用我時,我乃聖僧,聖上棄我時我便是妖僧?哈哈哈……我的生死,安能握在一個無用昏君手中?”
惠濟操縱着滑翔翼,乘着高空的風,越飛越高,向着遠處的麓山而去。
“左翼帶兵去追!”秦雲璋下令,身後將領,立時打旗語。
雲雀率領左翼兵馬,往麓山追去。
只是惠濟乘着滑翔翼掠行空中的速度非常快,不知他們能不能追上。
其餘城內外的兵馬,一時間仍舊僵立在原地。
那明黃色的龍袍,彷彿陷入一個巨大的坑洞之中,殷紅的血,漸漸漫過他的全身,那麼耀眼尊貴的顏色,漸漸失了昔日的光彩,只剩下一片血污之色。
秦雲璋翻身下馬,一步一步向聖上走去。
他越走越近,血腥味也愈發濃郁。
更近了,又近了……只剩下五步之遙時,他停下腳步。
城門樓上的一雙雙眼睛,他身後的一雙雙眼睛,此時都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看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秦雲璋腦中一時間回閃過無數片段,他兒時的,年少時的,發病時的,病後的……
他尊敬眼前這人,視他爲兄爲父……他以自己一身本事助他,以自己性命護他……卻遭他這樣的算計利用……
說不恨……那是假的。
倘若不是滿腔恨意,他不會在襄城起兵,他不會身先士卒,一路領兵攻打至京城。
可這一刻……他死了,死在自己的腳前頭。
好似一切的恨意都單薄了,他辜負自己的一切,也都隨着血水化開了……
噗通……
秦雲璋跪下了。
他膝下激起一片黃塵。
他雙手按在地上,砰砰砰,朝聖上三叩九拜……
“吱嘎嘎——”沉重的門響傳來。
硝煙未起,京城沉重的城門,卻是緩緩的打開了。
秦雲璋身後的百萬兵馬,歡呼聲震天。
晴朗的天空,陽光明媚而耀眼。
秦雲璋卻猛然伸手,制止歡呼之聲。
他身後將領,立時打旗語,叫三軍將士安靜。
有人說,快樂是遮掩不住的,可那震天的歡呼聲,卻在旗語打起之時,立時就止息了。
天地間靜謐一片。
好似適才的歡呼聲,不過是人耳邊的幻覺一般。由此可見,襄王兵馬軍紀之嚴明。
秦雲璋跪了許久,甚至都沒有看一眼已經向他敞開的京都之門。
城門裡頭的百官,也齊齊跪下。
不知他們跪的究竟是摔的血肉模糊的先帝,還是如今已經無人可以匹敵的襄王爺?
“來人,備龍榻。我送聖上起駕回宮。”秦雲璋說道。
金吾衛立時把聖上來時的御攆拆了,改成擔架的模樣,不過是上頭鋪了那尊貴的明黃色龍紋錦緞。
血肉模糊的聖上,被小心翼翼的擡放到擔架上。
大約是他如今樣子,實在是讓人無法直視,擡放聖上的太監們,臉色都極其難看。
有幾個似乎想吐,又生生忍住,表情都微微扭曲了。
直到聖上身上,也被蓋上了那尊貴的繡龍紋錦緞之後,擡着“龍榻”的太監們臉色纔好了那麼些許。
秦雲璋一手扶着“龍榻”,一手握着長矛,護在聖上身邊,一步步往京都裡頭行去。
一路血戰,京都竟未起硝煙。
大軍在京都外頭安營紮寨,只有少數將領率兵,隨秦雲璋一同入京。
他走御道,往皇宮而去。
一步一步,當真是用自己的腳丈量着京都的地土。
太監們走累了,還可以換人來擡。
秦雲璋可沒人能替他,他一直扶着龍榻,一步一步走着。
百官跟在他後頭,分明是人數衆多的隊伍,卻安靜的只能聽到衆人的腳步聲。
聖上並非毫無準備,他安排了禁軍和金吾衛在京都巷子中。
這些人尚且不知聖上已經——駕崩。
在襄王軍入京都之後,竟小面積的又爆發了一些巷戰。
好在戰況都算不上慘烈,畢竟聖上已經沒了,聖上的兵馬還爲誰而戰呢?
襄王軍很快就控制了局面,只有一處例外!
“廉將軍!驛館外頭包圍了衆多禁軍,死守驛館,咱們的兵馬無法靠近!”
廉清聞言,有些着急的往秦雲璋的方向看了一眼。
秦雲璋如今正扶着聖上的遺體,往宮中而去。
聖上已經歸天,這雖然只是一個儀式,可這儀式,卻是極其重要。
大夜國是以士大夫爲主的國都,不管文臣武將,都是重視禮教的。秦雲璋倘若想要順順利利的登臨帝位,那他對先皇帝,就是他的親哥哥,必然需要尊而敬之——哪怕先皇帝是個昏君呢。
若不借着扶靈,秦雲璋甚至不能順理成章的入主皇宮,掌控宮廷。
“如今不能去打攪王爺……我帶兵前去!”廉清皺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