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三皇子在懷疑什麼,無憂卻什麼話都不能說?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無憂只是沉默,對三皇子的話不去回答:不知道怎麼回答,也不敢去回答,更別說是抗議,或是爭辯。
無憂現在纔算是真正的看清楚三皇子,他是少見的俊美,這其實很容易理解,進入皇家的女子哪一個不是千嬌百媚,風華絕代,何況宮貴妃美色名動天下,引得帝王傾心,生出來的兒子哪能不俊:不但不能說不俊,簡直可以算得上完美,整個一濁世佳公子,難怪引得江州城裡的待嫁女兒芳心涌動。
此刻,他整個人就如同他的聲音一樣,讓人平空生出乾淨的感覺來,可是他的那對眼睛黑得不見底,使得無憂完全無視了他的乾淨清爽,眼中心中只有他的那對眸子:冷酷無情的眸子。
無憂對上三皇子的眸子,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如同透明般的呈現在三皇子的面前,他的眸子彷彿化爲了刀劍,正架在她的脖子上,生與死都只在他的那雙眼睛的眨動之間,不過無憂此刻竟然不再感覺到恐懼,只是整個人的全身動都不會再動,她也忘記了緊張,只是她的手心已經全部都是汗水,溢滿到她的胸膛
。
“嗯,真是越看越像。”三皇子的身子又伏下三分,那張俊臉在無憂的面前也放大了三分,他長得真的俊,不愧是皇家出產,品質很有保證,依稀可以想到曾經的宮貴妃是怎樣的豔絕天下。
如此俊美的一張臉,尤其是難得還帶上笑,語調也是難得是溫柔如春風,可是無憂全身僵硬的發不出一點聲音來,此時她的腦子裡依舊是一片空白,她依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她沒有任何的想法,身體也只是遇到危險時的本能反應。
“三殿下……取笑微臣了!”王大爺不知何時醒來,長長嘆息一聲:“主持大師曾言,微臣殺戮太多,此生註定命中無子。”王大爺原本聲音就艱難,再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顯得非常的淒涼:保家衛國,到最後盡享榮華,卻連最基本的人倫之樂都不能享受,誰聽了心裡都不好受。
王大爺這話怎麼聽都帶着無盡的悽楚,但是三皇子卻沒有又露出任何不舒服的表情來。
不過,他還是放開了無憂起身,接過身後護衛的手帕擦了擦手:“王元帥多心了,本宮是真的這樣認爲。”一連擦了幾次手,纔將帕子扔給身後的護衛:“難道元帥就沒一點感覺?”
王大爺搖頭:“微臣不曾覺得。”被子下的背青筋冒了起來,若是這話是從別人的嘴裡說出來,他就是躺在牀上也會要了那人的命:這是對自己,對無憂莫大的恥辱。
“請三殿下收回這句話!”
無憂猛的擡頭,直直地跪在那裡,無畏的對上他那雙瑩光瀲灩的眼,目光又冷又利:“三殿下這話有失皇家的威嚴,就不怕天下人口誅筆伐嗎?”
即使貴爲皇子,也不能隨意誣陷婦人的名節,他剛剛那話說得很明白,就差沒明白的說出來無優是王大爺的兒子:這是對王大爺的侮辱,這是對無憂的侮辱,更是對無憂母親的侮辱。
三皇子一怔,像是驚異於無憂的反應,臉上那種淡淡地戲謔的表情慢慢地收斂起來,可是仍然沒有鬆口,緊抿着脣,目無表情的看着無憂,好似一把已經出鞘的鋒利保健,渾身充斥着寒氣。
他再次低下頭,直視着無憂的雙眼,這樣近看,才發現這人的眼睛非常的漂亮,眸子很黑很深,像是一個無底的漩渦,能將人吸進去
。
不知怎的,他心頭一跳,好似有一隻兔子跳進他的胸膛,難得一次,他有點不知所措:被這樣一雙幽深的眸子注視着,大概天下的男人都不知道做什麼吧!好在他不好男風,否則這人怕是要被他帶進宮裡了。
“你果然很有趣……”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薄薄嘴脣浮上一絲笑,“重情重義,不畏強權,會頂嘴,會狡辯,靈動如兔……你告訴我,還會什麼……對了,你還略懂醫術……你真的很有趣,很有趣……”
他一連說了三個很有趣,無憂不覺得榮幸,只怕今天是得罪了這三皇子了。
無憂冷冷地看着他:“草民請三殿下收回那句話!”
她已經很給他面子了,如果他不是三皇子,無憂恨不得上前給他兩個大耳光子,什麼人啦,怎麼可以用那樣戲謔的表情說出那樣傷人的話,末了,還以調笑的口氣和她說話,他真的枉爲皇子了?
“你想過後果嗎?”他看着她,臉色陰沉,手裡把玩着一把從袖中掏出來的匕首,陰森森的,閃着透骨的冷銳。
“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今日這話,草民定請三殿下收回!”或許過於衝動了一點,但少年兒郎又有幾人不夠衝動,這何嘗不是三皇子的試探:若是她忍了下來,只怕三皇子會更加的不放心吧!
所以即使那把匕首讓無憂的渾身發軟,她還是說出了這話。
“既然這樣,本宮收回那句話!”他一字一字的說着,每一個字都咬得特別重,好像嘴裡在咬着什麼人的血肉,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血腥,他目不轉睛的盯着無憂,雙眼一片冷寂,這樣子的三皇子更給人一種壓力,讓無憂連呼吸都無法順暢起來。
“你聽清楚了嗎?要不要本宮在說一次?”三皇子的臉一直往下伏,幾乎快要貼近無憂的臉,那把匕首也在她的脖子上來回的蹭着,銳利的刀鋒涼涼地,無憂的汗毛豎了起來,鼻尖冒出冷汗,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明光閃閃,寒氣逼人,削鐵如泥的匕首上,濺落出水花,似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入骨的寒。
“草民謝三殿下體恤之恩
!三殿下果然有容人之量,草民心服口服。”骨氣不能當飯吃,無憂也沒想過要將骨氣當飯吃,所以在聽到自己滿意的答案,感受到三皇子身上發出來的殺意之後,立刻伏下腰,叩頭謝恩。
三皇子輕笑一聲,將匕首慢慢的拿開,再慢條斯理的放進袖中,即使他還在氣惱,這麼多年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沒有人能將他逼入這樣的境地,就是他的父皇也不曾,可心中卻忍不住讚歎一聲:這人不但有趣,而且很有眼力——他是真惱了,若是這人再遲一會兒服軟,他的匕首怕是要割斷他漂亮的小脖子了,雖然他挺喜歡這小子的,但皇家的尊嚴,皇子的尊嚴都不是一個草民可以冒犯的。
三皇子的脣角居然扯開了一抹笑容,他沒有想到這個威逼他收回那句話的草民,會在最後時刻彎下了她那挺直的腰,在這種百害無一利的情況下,扭轉乾坤,不僅保住了自己的腦袋,還讓他想要發作也發作不起來:因爲她用話將他堵得死死的,他有容人之量,而她已經心服口服,不管是哪位皇子,都不該殺了對他心服口服之人吧!
無憂此舉可不止一舉兩得。
不但表現了自己的骨氣,也成功的讓他吃了一個悶虧,也在王元帥這裡討了一個好,只怕從這以後王元帥會對他更加的上心吧!
這人知道有取有舍,知道什麼時候該堅持,什麼時候該果斷放棄,又知道應該如何守護好自己項上的腦袋,還知道如何保護自己的同時,打擊對手,只一味的好勇鬥狠當然不能成事,但是隻一味的委屈求全的話,也只會讓人更加的變本加厲而已。
他對她更感興趣了,真是個非常,非常有趣的人。
而一旁的莫志聰也暗暗在心中叫好:不愧是元帥手心裡的人,果然是痛快,痛快人做痛快事,就算他這個在一旁看着的人,那也叫一個痛快!
而王大爺自始自終一個字也沒說,臉色的表情平靜無波,只是沒有人知道,剛剛他的手已經摸上牀裡面的劍:那是皇上御賜的寶劍,曾經他拼死救駕,皇上御賜他一把寶劍。
王大爺看了一眼無憂,滿目遺憾,心中長嘆:無憂怎麼就不是男兒身?怎麼就不是他相府的兒郎?蘇啓明哪裡配的上有這樣的一個女兒?
“元帥既然醒了,那本宮也就放心了
。”三皇子一面說,一面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過頭看向無憂,對她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了笑,一言不發離去。
無憂只覺得冷的發顫,三皇子那最後轉身的一笑落在她的眼中,就像一隻張着血盆大口,露出尖銳獠牙的獅子,對着她無聲的嘶吼,發出血腥的警告。
至始至終她沒有說出話來,也沒有對三皇子做出任何反應,直到三皇子離開了半晌後她的腦子才真真正正的清醒;剛剛的事情就好像是做了一場惡夢,現在她才知道懼怕,小衣緊緊貼在身上,中衣也好像溼透了。
無憂身子一軟,全身抖得無力,最終跌倒在地上,卻還是抖個不停;:她又在鬼門關裡走了一圈,剛剛若是這三皇子要砍了她的頭,只怕王大爺也來不及救她吧!
王大爺看向倒在地上的無憂:“知道剛剛那位是誰嗎?”
無憂顫聲回答:“是三殿下。”
“對,他就是當今最被聖上寵愛的宮貴妃所出的三皇子,亦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兒子,你知道你剛剛做了傻事嗎?”不知道是不是無憂錯覺,在王大爺說道最寵愛的四個字的時候,陰陰地帶着一絲絲譏諷。
但也只是隱隱地一絲絲,或者這只是無憂的錯覺,王大爺的話可沒有半絲對三皇子,宮貴妃不敬的意思。
無憂擡頭看着王大爺,雖然有點不明所以,但是還是不言不語,她還真的不知道這樣的時刻王大爺爲什麼還有心思和她說這些。
王大爺柔柔地看着無憂,嘴角竟然彎了起來,也笑彎了一雙眼睛,這是無憂重逢之後,第一次瞧見王大爺笑,她的惶恐不安,恐懼害怕,因爲這一笑通通地遠離了。
“有時候不用事事都去在意。”王大爺輕咳了幾聲:“就像剛剛,三殿下也只是隨口一說,你何必惹殿下不快,胳膊扭不過大腿,惹惱了殿下,吃虧的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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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元帥教誨。”無憂恭敬,感激的叩頭,她現在知道王大爺爲什麼說這話了:這話還真的只能從他的嘴裡說出來。
王大爺就用那笑得彎彎地眼睛看無憂:“以後切不可頂撞三殿下,今天殿下大恩,饒過了你,以後可不一定再有今天的恩典
。”王大爺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兒:“沒看出來,你還有幾分迂腐的勁,以往挺機靈的一個娃,今天怎麼了,怎麼就犯了這糊塗勁?”
無憂張了張嘴,無聲卻用口型答道:你還說我,你不也一樣。
不要告訴她,若是她慘死在三皇子的殿下,王大爺會善罷甘休,只怕皇后娘娘要開心了:三皇子戰死沙場,就沒人和七皇子爭奪皇位了,王大爺定會要三皇子爲她抵命。
無憂就有這樣的自信,百分百的自信。
無憂卻又乖乖地答道,看着王大爺的眼睛搖頭:“小人也不是犯糊塗,慈母養育之恩,大如天,小人怎容人踐踏慈母的清名,而元帥不但對小人有救命之恩,更幫小人報了父母大仇,高風亮節,小人又怎能讓元帥的清譽因小人受損。”
“也罷!你這孩子雖然迂腐點,不過性子還合我胃口,也不枉我救下你一命!”王大爺無奈說道,不過話語中是掩飾不住的欣賞。
“元帥謬讚。”無憂客氣極了。
“罷了,罷了,你先去吧。”王大爺啓脣,咳嗽幾聲:“你先去吧,說了這麼多話,我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停了一會,又道:“志聰,晚膳就不用爲我準備了,今天沒胃口。”
無憂眼睛一亮,看着王大爺,只見他的眼裡的笑意快要溢出來了:大舅舅果然知她,他聽懂了她的話。
“元帥,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若是元帥不嫌棄小人手藝難登大堂之雅,小人願意爲元帥洗手作羹湯,聊表小人的心意。”
“都說了,當年那事算不上什麼大恩,乃是我輩應該所爲,你何必耿耿於懷?”王大爺狀是無奈。
“或許對元帥來說是不足掛齒,可對言愁來說就是天大的恩情,懇請元帥成全。”說着無憂就跪了下去。
“也罷,真是個固執的孩子。”王大爺最終無奈。
無憂又和王大爺來回客氣了幾句,然後出了帳篷。
無憂找了一個無人的地方,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淚水立時就涌了出來,無聲的流着,她哭不是因爲她剛剛在生死邊緣轉了一圈,而是王大爺這邊的情況已經這般的不樂觀了:剛剛王大爺陪着她演戲——那是他的帥帳,三軍的帥帳,最尊貴的地方,比三皇子的監軍帳篷還要尊貴,至少在軍中是這樣,可現在三軍中最尊貴的地方都已經不安全了,想想這形勢是何等的惡劣?
只怕三軍的一舉一動都在有心人的眼裡,最可怕的是,這有心人還不知道是誰?
三皇子自然是可能的人選,但是他是最有希望繼承皇位的皇子,陣前損帥,他應該不會做這種誤國害民之事吧
!
無憂心頭一片昏亂,思緒亂成一團,她先認爲三皇子或許是爲了對付蘇家纔要除了王大爺這員大將,但又想了想,若是想對付蘇家,其實根本就不用這麼費力,蘇家畢竟只是商賈之家,捏死蘇啓明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般,不用三皇子出手,以宮家今時今日的商場之勢力,完全可以讓蘇家陪得光光,一文不值,犯不着牽連上王大爺。
再說,若是真的想對付王大爺,那宮傲天也就不一定非要娶她,宮傲天執着要娶她,在無憂看來,他不過是想借相府的勢,若是王大爺一命嗚呼,對他們想要借勢的人來說,可也不是好事。
但若不是三皇子出手,會是何人容不下王大爺?難道真的是樑人買通了王大爺身邊的人不成?
無憂越想越覺得混亂,心裡越覺得沒底,前途渺茫:王大爺之毒的解藥難求不說,就連她要出營都困難——她和周神醫已經知道生病的人是王元帥,只怕爲了軍心,民心的安定,也不會容他們出營。可,不出營,那解藥她怎麼尋來,交給別人,她不放心只是其一,而且最重要的是,誰敢保住別人不會再在解藥上動手腳?
每一個疑問都在困擾着無憂,每一個擔心都壓在她的心頭,幾乎要將她小小稚嫩的肩頭壓垮,可她連一個能夠詢問的人都沒有。
在這偌大的軍營,無憂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莫志聰雖說忠心,可是心眼不夠活,而唯一一個能商量的人——王大爺,又因爲中了毒時常陷入昏迷,根本就指望不上,現在她一人對着高深莫測的三皇子,她就覺得惶恐不安:因爲這人同樣讓她覺得危險,也是,皇家的人都是從那吃人的皇宮裡爬出來的,哪一個身上不沾滿了鮮血,誰能幹淨,誰能不危險?還不說,另外躲在哪裡,她看不見的敵人。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深入狼羣的小羊,一個不小心,救不了王大爺不說,就是自己也會連皮帶骨被人吞了下去
。
無憂脫去在衆人面前強撐着的鎮定,她不過也只是一個孩子,一個稚嫩的孩子,一直只有十四歲的孩子。
在沒有人的空間裡,在無人的角落,她盡情釋放她的恐懼,她的害怕,她的無助,還有她的悲傷,而無憂所謂的盡情,也只是坐在地上,環抱着自己的雙膝,將臉孔埋在雙膝之中,外人看到她,或許只是認爲她累了,想要在靜寂下靜靜地休息着,根本無人看到她的淚,這就是無憂的盡情釋放,同樣的壓抑,同樣的謹慎,到了這裡,她連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都覺得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邊城的天氣如同孩子的臉,墨色更重,天空上都沒有一絲光亮,如此黑沉卻還沒到太陽落山的時分,只是今天是不是能看到夕陽還真難說。
無憂漸漸地平息了自己的情緒,眼淚流乾之後,她沒有擡起頭來,依舊埋在膝間,她努力的回想自己所有開心的往事,漸漸地,她的眉頭展開了,她擡起頭,被淚水洗滌過的雙眼,更顯得清亮,她的眼睛中帶着看透一切俗事的明澈,彷彿一個立於凡塵之上的仙子,眼中未曾落下半點灰塵。清得人容易深陷她的雙眸中,恍然如明鏡。
她細細回想了她的前世今生,她的快樂那麼多,爲何總是執着與悲傷,王大爺中毒又怎樣?解藥難尋又怎樣?
比起前世被亂刀砍死,他已經是幸運的了,何況這一世,他不一定就會死,至少,她已經知道了解藥是什麼?只要她能想法子出了這軍營,那麼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
這樣,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無憂站起身子,雙腿一軟,眼看着就要跌在了地上:現在身體不僵硬了卻軟得根本站不起來。
卻忽然從身後伸出一雙手來,將她抱住,她擡頭,眼角抽了抽,她立時想起了剛剛落淚的事情,難不成是禍事真得來到眼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陰魂不散的三皇子。
“參見三殿下!”無憂立刻掙脫三皇子的手臂,跪了下去。
無憂緊張地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的手攥住了自己的衣袖,腦中轉過了很多的主意卻沒有一個能解說她爲何能出現在這裡,她飛快的轉着腦子勢要想出一個說的過去的藉口:草民在這些皇子的眼中就是連螻蟻也不如的存在,真有誰在乎一個草民的生死嗎?
“嗯,在幹什麼?”三皇子顯得心不在焉,他可以肯定自己不好男風,可是剛剛他聽到自己的心跳再次加快的聲音,這樣的經歷他今天已經經歷了兩次,而對象都是眼前的整個人,他不知道這個人的身上到底有什麼魔力,爲什麼當她或堅強,或軟弱的時候,他的心跳都會不由自主的加快,他是成年人,他自然知道這是他對一個人有好感的徵兆:三皇子,很迷惑,這樣的一個不夠出衆的少年,他怎麼會覺得很順眼?不解,非常的不解,很不解,尤其是這少年似乎很不喜歡他
。
三皇子出生宮廷,人心自然看的清楚,無憂眼中的戒備,小心翼翼,他看的非常的清楚,併爲此不快。
他出生皇宮,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那裡面沒有親情,沒有友情,他看的最多的是包藏禍心,是陷害,是背叛,他從最初的抗拒,到習慣,甚至到了現在他已經喜歡上這樣的生活,他已經慢慢的接受這種生活,慢慢的習慣這種生活,慢慢學會駕馭這種生活,到最後是享受這種生活。
當然,這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這是一個長期而艱難的歲月,他甚至可以坦言這段歲月他過的並不輕鬆。
可是在衆多的皇子中,他生存了下來,併成爲皇帝最喜歡的兒子,因爲他有着其他皇子所沒有的霸氣和魄力,他離他的目標越來越近。
他以爲自己很習慣了,習慣了皇宮的冷漠無情,習慣了人與人之間的冷漠無情,可是今天,他遇見了他,一個草民,甚至他只要動動手指的,就可以處置的草民,他在這個草民的身上,感受到那種真情,雖然他極力掩飾對王元帥的那種真情,可是他的眼睛出賣了他,他以爲他掩飾的很好,可是別忘了,他出生皇宮,皇宮裡最不缺的就是人,他的擔憂,他的焦急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當他直直的對視着他的眼睛,要他收回他那句話的時候,他真的很想一刀切割了他美麗的小脖子,可是他難得的遲疑了:他有一雙真摯的眼睛,若是他割斷了美麗的脖子,怕是以後再也看不到這雙美麗的大眼睛了吧!
這人很聰明,他一瞬間的遲疑,他一瞬間的殺意,他似乎感受到了,很快的低下頭,保住了他的小脖子,也讓他有了臺階下。
三皇子知道自己真的很欣賞眼前的少年,或許他欣賞的是眼前少年身上的那種掩飾不住的真摯,對情感的真摯,牢記着一個救命恩人,牢記着這份恩情,這樣的單純,卻又是這樣的複雜:他看不透這人是哪一種人,這很奇怪,他可以一眼斷定一個人的品行,可是對眼前的少年,他卻覺得看不透
。
他有今天的位置不是憑空得來的,他可以看透一個人的心,知道他愛的是什麼,名,利,權勢,他會用那人在乎的東西收買或是威逼,可是眼前的少年他卻不知道可以用什麼收買或是威逼。
三皇子看着眼前的少年,雖然知道他此時的心裡有着恐懼,更有着不安,還有着擔憂,但是他卻能隱忍住了這一切的感覺,用沉默來掩蓋了所有的一切。
這就已經超出了他這個年齡應該具備的深沉,不知道怎麼地,這讓他想起了王相爺那隻老狐狸,不,那個人應該是狐狸之王,深藏不露,怎麼着也抓不住他的一絲尾巴。
“草民見王元帥臥病在牀,心裡難受,就出來走走。”無憂遲疑了片刻,還是說出了這話:這話不算假,也算不上真,她是爲王元帥難受,卻不是因爲他臥病在牀,不過真話中有假,假話中有真,反而比純真的真話更讓人相信,不是嗎?
三皇子掃了她一眼:“是嗎?你這個外人對王元帥可真是關心。”他揮手,示意無憂起身,他不太喜歡這少年跪着回話。
無憂的心一跳,站了起來,謝恩,低下頭,她卻不敢再擡頭看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思索着三皇子前後兩句話,第一句沒有什麼可是三皇子應該不會說廢話——是試探,想在她的臉上看出什麼來嗎?第二句話中的“外人”兩個字很有意思。
外人,是指他們這個軍營之外的人呢,還是指相府的人?
無憂還想到了一件事情,今天三皇子調笑着說她和王大爺長得很像的事情?
那絕對不是三皇子信口開河的話,他連廢話都不願意說,又怎麼會說調笑的話,不然他也不會在衆人的心裡留下一個冷酷的面具。
沒有人說話,因爲無憂沒有說話,三皇子自然更沒有說話。
過了半響,三皇子揹負着雙手,來回走了兩步,然後慢慢地來到她的面前,幽幽開口;“莫言愁,你好像很怕本宮?爲什麼?”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無端的像是塊大石頭壓在人的頭上,讓人喘不過起來,細微的白色光芒透過烏雲,灑下一片斑斕的陰影,他的眉目五官在這種陰影下顯得更加的深邃,更加地具有威嚴
。
無憂只覺頭皮發麻,心中緊張到極點,她不由自主地退後兩步。
“三殿下威嚴,草民自然會怕,草民心想普天之下沒有人不怕的,況且,草民今天差點惹怒了三殿下,自然更怕。”無憂低着頭說。
“怕?”三皇子哈哈的大笑兩聲,“真從未想過,你會這樣乾脆痛快的承認,我記得你那倔強的樣子。”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要堅持他收回那句話,若不是最後還算識相,怕是腦袋已經落地了。
“三殿下,只是慈母養育之恩,大如天,草民怎容人踐踏慈母的清名,而元帥不但對草民命之恩,更幫草民報了父母大仇,高風亮節,草民又怎能讓元帥的清譽因小人受損。”
無憂將對王元帥說的話,再次說了一次,她不知道會在王大爺帳外偷聽的人是誰的人,但也難保不是三皇子的人,或者幾路人馬都有。
無憂說完擡起頭來,看向三皇子,卻被他再次嚇了一跳,這人何時離她如此近了,已經是近在咫尺,他高聳的鼻尖差點捱到她的額頭:他們何時感情這麼好了,離得這麼近!
無憂着着實實地嚇了一大跳,冷汗在一瞬間冒了出來:他離她這麼近,是不是聞出什麼味兒了,否則幹嘛這麼近,無憂可沒忘記她可是男子,這人卻這樣不管不顧的靠上來,他又什麼企圖,無憂記得從來沒有聽說過三皇子好男風!
她情急之下又退兩步,這一退卻因爲太急,差點又要跌倒在地,虧得三皇子眼明手快,再次幫了她一把,兩個人的身體難免有了接觸,無憂心頭一震,也顧不得什麼禮數,站好後,立刻甩開三皇子拉住她的手:她不能和人有太多的接觸,那樣她的秘密容易暴露。
不過,即使拉開了距離,她還是可以聞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淡淡的龍涎香,一種迫人的氣勢逼得她喘不過起來。
三皇子看着無憂急於撇清的動作,他的嘴角掛上一種戲謔的微笑:這人的反應也很有趣,他是不是把他當成了那種喜愛男風的皇子
。
三皇子仔細的看着無憂,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細膩如瓷的肌膚,而且他的身子很軟,嗯!這人真的還挺適合養在身邊的,而且能讓他看着順眼,這一點還真的不容易。
可惜呀,他不好男風!
可惜呀,這少年不是女人。
“三殿下,若是殿下無事,請容草民告退!”無憂知道今天真的不能和這人糾纏下去了,再糾纏下去,她討不了好。
無憂知道這人會來這般戲謔與她,說到底不過是試探,她本來就有秘密,可禁不起三皇子的試探,好在瞧三皇子的樣子,還沒有將她和女子聯繫起來。
“趕着爲王元帥準備晚餐是嗎?”三皇子漫步盡心道:“你對王元帥實在是太有心了。”
“謝謝三殿下成全。”
他的話讓無憂暗暗心驚,額角鼻尖都冒出冷汗:王大爺的帳篷外果然有三皇子的人,她和王大爺的一舉一動都會有人稟告三皇子,她不由得慶幸自己當初多長了一個心眼。
而無憂之所以會多長一個心眼,也只是因爲接她和周神醫的軍士,進了軍營之後,帶着他們第一個見的人不是元帥,而是監軍,這讓她覺得不妥,她知道監軍的身份不一般,但也不該高於元帥,而莫志聰讓那個軍士的暗中幫助,更讓她疑心,所以她多長了一個心眼,也虧得她多長了這個心眼,別的還真難說,現在她會怎樣。
無憂只當三皇子成全了她的要求,轉身離去。
剛走兩步,手臂便被他從後拉住,無憂忍無可忍,回過頭去,瞪着他,“三殿下,您拉着草民做什麼?”
手臂被他拉的好疼,無憂可以斷定,手臂上會出現一個青印,可見這位三皇子用了多少力道。
不過,手臂上的疼痛還是小事,讓她難以理解的是他拉住她幹什麼,他和她不熟,他們之間該試探的都試探了,該說的也說了,他爲何還要拉住她。
無憂步步爲營,實在不想和三皇子多做糾纏,這人太過聰明,也太過危險,面對他,她的神經繃太緊,這樣太累了,以後一定要繞道走,這三皇子亦是她不能惹的之人
。
無憂心中苦笑,這輩子不能惹的人全集中到了一起,每一個都是非富即貴。
“你知道我今天爲何會放過你嗎?”
他的聲音很輕,絲毫感受不出寒意。
無憂剛剛放鬆一點的神經立刻又繃了起來,搖頭:“不知道。”
三皇子的聲音更輕了,彷彿一絲一縷都要消失在空氣中:“不知道?本宮告訴你好了,本宮會饒過你,是因爲你聰明。”他的聲音猛的高了不少:“卻又不是太過聰明。所以本宮容的下你。”
無憂心頭巨震,臉上卻是迷茫不解的樣子,一副不知所措。只是心裡已經翻滾了起來,三皇子的話說得很明白:如果有一天,她的聰明超過了他所能接受的範圍,那他就不會再容得下她了。
“聰明呢,你要感謝你的爹孃,至於太過聰明嘛,想想看,古往今來太過聰明的人有幾個會落得好下場的,回去睡不着的時候細細想想,你就會明白的。”三皇子的聲音又低下來幾分:“別總把心思都放在王元帥的身上,看清楚,誰纔是真正的靠山,別靠錯了,到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怎麼會對她說這些?
難道他已經看出她想要做的事情了?
他這樣說,到底大舅舅的毒是不是他下的,還是他也知道大舅舅是中毒了,只是他不想插手,想要坐收漁翁之利?還是要動王大爺的人,是連他也得罪不起的人?
是河蚌向爭,漁翁得利,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時間無憂判斷不準。
無憂聽了三皇子的一番話,心中愕然之後,辨不清悲喜:這人對她不壞,至少表面上不壞,他能對她說出這番話,說明還想留一條生路給她,三皇子的意思很清楚,讓她不要攙和進王大爺的事情中去。
不過,他也沒指名他可以做自己的靠山,看來是不相信她,也是,他這樣的人缺乏的最多的就是信任。
無憂也沒想過也取得三皇子的信任,若是今天她真的只是一普通草民,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表示對三皇子的忠心,來換得他的信任,可是她不是,所以她不會做這樣的事
。
無憂屈了屈身,語氣恭敬而感激:“謝謝三皇子擡舉,只是草民還是那句話,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草民身受王元帥大恩,不敢做那忘恩負義之輩。”
這次無憂是真的轉身離去,再沒有看三皇子一眼。
看着無憂的背影消失,三皇子的身邊出現一人來:“殿下,這人不識好歹,是不是……”來人停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那意思很明顯。
三皇子搖頭:“再看看吧!”
“可是屬下擔心此人會壞事……”來人的語氣很卑微,小心,生怕惹三皇子不快:“而且您難得好心,這人卻不識好歹,實在可恨。倒是費了殿下的心意。”
三皇子輕輕張嘴:“施恩而已……”然後踏着步子離開:“你親自去查一查五年前,江州城外是否發生過莫家慘案,搞清楚王元帥和莫言愁的真正關係,更要搞清楚這莫言愁五年來的行蹤。”
三皇子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想了想,還是讓身邊的親信再次去調查一番:“留心一下宮家和蘇家的婚事,進展的如何了?”
宮家與蘇家的婚事,隨着貴妃的下旨,已經鐵板釘釘,有什麼好留意的,即使那蘇家大小姐暫時不見,難不成她還敢抗旨不成?
那人心裡不以爲意,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
三皇子不是沒看到,只是他知道這人即使再不以爲意,也會辦的妥當。
莫言愁的出現太過巧合,他不能不防。
今天兩次交鋒,他都未能討到好處,莫言愁步步爲營,這不得不激起他的好勝心,他倒要看看,這莫言愁是哪裡冒出來的神聖,他竟然半點好處都沒討到:這讓三皇子對莫言愁更加的好奇了,他倒要看看這莫言愁是誰教出來的弟子。
“您是信不過……”來人猛然頓住,瞧着三皇子倏然陰沉的臉,身子一顫,這不是他該管的事情,臉色發白,猛的跪了下來:“請殿下責罰
!”
殿下上午已經飛鴿傳書,讓江州城裡的人動手查了五年前的事情,卻又讓他再次着手調查,這讓他不解,一時脫口而出。
“下不爲例!”三皇子輕哼:“你去吧!”
來人戰戰兢兢地領命離去,而三皇子一人獨留在暗色的天際,幾乎與昏暗融爲一體。
三皇子一遍又一遍回憶着今天所接到的報告:元帥帳篷裡的一舉一動,無憂的一舉一動。
他輕輕笑着自言自語:這人是故意的,還真的是無意的行爲。
元帥帳篷裡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很正常,但是細細推敲,每一句話都有深意,而她一脫一洗,一倒一曬,怎麼着都讓他覺得有點古怪,真的想要找出古怪之處,卻又實在找不出來,不知道怎麼的,這顆心就是不安,他很少有這種情緒。
不得不說,養在深宮裡的人,心眼真的很多,無憂那一脫一洗,是爲了從王大爺胃裡的嘔吐物中找出他中毒物質,而那一倒一曬,是爲了讓水中的殘留物融進土壤裡,讓人找不出痕跡,那一曬是爲了降低下手之人的警戒心。
無憂步步爲營,小心謹慎,卻還是被三皇子看出點痕跡。
今日兩次與三皇子交手,無憂險站上風,卻也是險象環生,錯行一步,就是人頭落地,她會勝,不過是抓住了三皇子的心理,和王大爺的默契,若是她錯估了三皇子的心理,或是王大爺與莫志聰一般,心思不夠靈活,那麼現在就不會是這樣的局面。
只是,三皇子對無憂是身份真的沒有絲毫懷疑嗎?
他既然讓自己親信之人親自跑一趟江州城,還讓他留心一下宮,蘇兩家的婚事,只怕在與無憂的拉扯中,察覺出來什麼了。
無憂擔心的事,怕是相距不遠了。
而無憂離開了三皇子的視線,就停下了步伐,一聲長嘆:終是讓他懷疑了,否則他不會二次與她身體相觸,這人心思實在太過謹慎。
看來,她要加快行事步伐了,否則到時身份揭穿,就什麼都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