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儂一心關注身後有沒有人跟上來,倒是誤打誤撞的進了偏僻處的梅園,此處算起來也是冷宮一角,正是慕容燁的母親居住的地方,天色已暗,走到這樣的地方總是讓人毛骨悚然,方儂也不例外,抓緊了腳步準備離開。
只是纔沒走出幾步,忽然聽到從園中傳出的幽怨的笛聲,在這陰冷的夜晚不由讓人覺得全身一冷,方儂是不信這世上有鬼的,但是在這樣的情景之下,難免覺得心裡咯着慌。
腳步本應該是離開了,但是方儂卻離着梅園越來越近了,身體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帶着方儂前來,也許還因爲那笛聲,幽怨、綿長但音色卻乾淨純潔,不染一絲的塵埃,聽進心裡,才忽然覺得並沒有那樣的恐懼。
梅園年久失修,大門殘壞的掛在一旁,恐怕對冷宮每一處都是這樣聽之任之,不做修理,方儂猶豫了一下,將門推開了一道,身體輕巧的鑽了進去。
擡眼,卻怔愣的被面前的景色吸引了,梅園殘破確實,但是這當中的梅林卻被照顧的很好,正值臘冬,白色雪梅綻放枝頭,成片成片的在風中飛揚,雪花洋洋灑灑飄落,在夜色下忽明忽暗。
雪梅暗香,此時也感覺的真切了,一切彷彿構成了一副異界的美景,這宮中竟然有這樣的地方被埋沒了。
笛聲悠然,那吹笛之人一身素衣,立在梅林之前,長髮隨風,月光灑下的光輝像是全然間被他一個人吸收了,在他的周身蒙上了一層熠熠生輝的光暈,此情此景,此曲此人當真只有天上纔有。
吹笛之人陶醉其中,完全沒有注意到方儂的到來,風揚起那人的長髮,露出雕刻般俊美的側臉,這不是慕容燁又能是誰,她早該猜到的,如果不是慕容燁又有誰能將這首《鳳求凰》
演繹的如此淋漓盡致,肝腸寸斷。
淚水溼了方儂的眼角,不知爲何,這曲的一承一合,一轉一落都緊緊的抓着她的心,那情,讓她有一種莫名空蕩的心疼。
自從那晚相別,她似乎再也沒有聽到一絲關於慕容燁的傳聞,就好像他忽然從人間蒸發了一樣,誰也沒有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出現。
方儂不由自主的擡手摸了摸戴在頭上的那支梅花釵,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只是單純的喜歡這釵子還是喜歡上了送釵的人,只是戴在頭上便捨不得摘下,尤其是在看到這滿園子的梅林素花,心裡有聲音在不停催促她離開,但是偏偏腳步卻捨不得離開半步。
終於,曲終,或者那笛聲是忽然斷掉的。
方儂沒能注意到,一切來的這麼迅速,讓她來不及反應,她像個偷竊的小賊一般心虛的想要轉身離開。
“阿儂。”
此時此刻的一聲阿儂,勝過千言萬語,方儂還是停下腳步,轉身臉色微微潮紅,顯得有些侷促,“我只是,走錯了。”
慕容燁卻笑了,拿着笛子,揉進了月光淡淡的溫柔,芳華絕世。兩人四目相對,在這無聲落雪之中,像是忽然明白了一切,又像是一切都模糊了。
暗香襲人,落雪無聲,陌上公子,芳華絕世。
此情此景,總是容易撩人心緒,暗生情愫。方儂驀然回首,收回了眼神,那晚慕容燁的話語還字字迴盪耳邊,如果這一世不是爲報仇而來,或許她願意追隨他天涯海角,就像前世無怨無悔的追隨在慕容旭的身後。
只可惜,天意弄人。
“阿儂再聽一曲如何?”慕容燁依舊微笑,溫柔中帶了幾絲的苦澀與不甘,但是他也驕傲的不肯靠近半步。
“不必了,天色已晚,阿儂該出宮了。”方儂拒絕,幾乎是無意識的自我保護,慕容燁的曲子是穿腸毒藥,萬萬碰不得。
慕容燁也終於不捨的收回了眼神,轉身投向了那片梅林之中,輕聲道,“也罷,只是近日看起來消瘦了,不要累了自己。”
她消瘦了嗎?方儂無意識的摸着自己的臉,幾個輕巧的字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確實累了,如果不是仇恨的種子早已經生根發芽,或許現在她就已經放棄了。
慕容燁會願意重新幫她嗎?方儂不敢去想象,但是現在全天下都希望她嫁給慕容旭,也許唯一一個不願的人就是他,慕容燁。
“阿儂婚期在即,怎麼辦?”所有的話,最終從方儂口中出來便只剩了這一句。
可以看到慕容燁此時的身影不由一顫,也許因爲這話心冷了,也許因爲這風身涼了,但是他什麼都沒說,重新拿起玉笛,放在了嘴邊,隨風和曲。
也許這就是他的答案吧,方儂看着慕容燁的背影,勉強的勾了勾嘴角,轉身離開,浮生若夢,今晚相遇,或許只是夢一場。
“夜半鐘聲到客船。”
方儂恍惚間的似乎聽到慕容燁在呢喃着這句,但是轉眼間看他,已經沒有了動靜,依舊沉浸在那悽清的笛聲之中。
從宮中回來,方儂便一直想着那句聽得並不真切的話,夜半鐘聲到客船?慕容燁無意間的給她的提點絕對不會只是有感而發,其中或許隱藏着什麼?但是單憑這句話,她根本想不到什麼。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這句話,方儂已經唸了整夜。
香芹將早膳放到方儂的面前,無奈的搖了搖頭,方儂不會進了趟宮又中邪了,“小姐,這麼念下去你都要成仙了,這姑蘇城找不到,倒是可以去寒山寺問問。”
“什麼意思?這裡有寒山寺?”方儂猛然驚醒的跳了起來,看着香芹,像是發現了什麼至寶,催促的問。
香芹被方儂的舉動嚇了一跳,不過是一句玩笑,這方儂的反應也太不正常了,“寒山寺就在京郊不遠的景山上,香火旺着呢,照理說小姐大婚在即該由夫人帶着去寒山寺許願的,只是現在……”
“現在去收拾一下,我們去寒山寺。”方儂差點就已經放棄了慕容燁若有似無的一句話,但沒想到竟然在京郊還真有一座寒山寺,而她竟然沒有一點印象。
“阿儂姐姐,七皇子剛派人送了東西來了,府裡上上下下也忙的很,下月初七就是大婚之日了,您又要去哪啊。”肖芸軒拿着一堆的定製的首飾,邁着沉重的腳步進門,艱難的放在了桌上,阿儂姐姐以前可沒有這麼愛惹麻煩的。
“秘密。你跟我走,府裡的事情由香芹留下打理。”方儂這麼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肖芸軒雖然伶俐但是心思單純又容易闖禍,留她下來,恐怕她還沒出城就被發現了,而香芹不同,這丫頭的心性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她相信即便有什麼突發事故,她也能處理的很好。
香芹會意的點了點頭,會心一笑,沒再說什麼,自從跟了方儂的那天開始她就已經決定去相信她了,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倒是肖芸軒一臉迷茫的被方儂拉着離開,嘴裡一直不停的抱怨着。
景山京郊寒山寺
翠峰林立,延綿萬里,這時節被飛雪覆蓋,一派銀裝素裹,超凡脫俗,上山的人很多,虔誠香客或者是賞景的文人雅士,總之一派熱鬧,並無悽清的涼意。馬車行到山下便停了,寒山寺沒有便道,唯有沿着石梯拾級而上,兩旁抖落簌簌白雪,也讓地面溼滑難行,一般的遊人香客早就停步了,山腰便有小寺,對他們來說足矣。
“阿儂姐姐,我們就不能僱個轎子嗎?”肖芸軒氣喘吁吁的跟在方儂身後,這景山這麼高,爬到上面都要天黑了。
“地面溼滑,人多反而不好走,一不小心翻了轎子你來負責嗎?”方儂白了肖芸軒一眼,她可沒準備將性命交予不認識的人,“我們既然是誠心上香,自然也要虔誠。”
連香燭貢品都沒有準備,哪裡看得出虔誠,肖芸軒看着兩手空空的兩人,阿儂姐姐是來避風頭還差不多,說來上香她是打死不信的。
再向上走了約一個時辰,方儂才注意到身邊不知道何時已經聚起了雲霧,而前面霧大的更是讓她已經看不清很遠,其他香客都不見了,想必都在半山腰停下了,但要不要繼續前行,方儂沒有猶豫。
這一次她拉着肖芸軒沒再走多久,眼前就豁然開朗了,威嚴高聳的寒山寺拔地而起,冰雕玉砌的立在面前,兩具石獅瞪着銅鈴大小的雙眼,死死的盯着闖入的兩個女人,只是這裡看不出香芹說的香火旺盛,反而緊閉大門。
方儂猶豫的一下,上前敲門,只是門並沒有上鎖,一推就開了,寺內乾淨整潔,香火繚繞,卻只有一個掃雪的和尚,一邊掃着,一邊嘴裡念念叨叨着什麼。
“師傅,我姐妹二人誠心向佛,不知道我們可否借宿一晚?”方儂確定四下沒有其他人,這才走向了那掃雪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