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牆,還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竹葉,讓言昭華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剛纔明明是有聲音的……
站起身來,言昭華走到亭子一邊,踮着腳往那牆壁上的雕花洞裡看了看,那邊院子竹林後頭的亭子裡似乎也坐着人,不過天色已經有些黑了,看不太真切,言昭華低頭看了看亭子的欄杆,比了比欄杆到牆頭的高度,亭子本來就高出地面不少,踩在亭子的欄杆上肯定就能夠着牆頭。
言昭華是那種很有行動力的,掀了裙襬,就踩着欄杆,爬上了牆頭,撥開面前的竹子枝葉,看到了那邊庭院的涼亭,裡面確實坐着個人,一身白衣,晦氣的要命,不是裴宣是誰。
似乎感覺到牆頭的目光,裴宣擡眼看過來,兩人眼神短暫的接觸,言昭華就想跑,卻聽他又道:
“敢出牆,還怕羞啊?”
“……”你纔出牆呢!你們全家都出牆!
言昭華在心裡翻白眼,本來心裡就憋着氣呢,此刻聽他這麼說話,更是惱火,不客氣道:“我不過看看是誰罷了,表舅舅何必出言譏諷呢?”
裴宣放下了手裡的書,擡頭看向了趴在牆頭,一點都不扭捏害羞的姑娘,挑眉說道: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你都爬上牆了,還怕我說幾句不成?”
言昭華只覺得這人惡劣,氣量小不說,嘴巴還毒,已經在他手上吃了個悶虧,再不能在言語上虧待自己了,當即回嘴:
“我好好的在自己院子裡練琴,卻聽見有人說話教我,我若不知道是誰,如何聽信?”
裴宣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過那片竹林,來到牆下,仰頭看着那絲毫無懼的小丫頭,說道:“那你現在看到了,還要我教嗎?”
目光在她下巴的傷口上流連片刻,可還沒看清楚,言昭華就縮了回去,慢慢悠悠的從欄杆上跳了下來,然後拍拍手和身上的衣裙,隔着牆對裴宣說道:
“怎敢勞煩大駕,我還是自己一個人去房裡練吧,免得打擾了某些人的清淨,到時候再給我加一條罪名,我可受不起了。”
裴宣仰頭看着那空無一人的牆頭,耳中聽着她毫不掩飾厭煩的聲音,腦中想象着她此刻的表情,裴宣終於是忍不住勾脣笑了出來。
而言昭華也是說到做到,讓人把亭子裡的琴給搬回了房間,關上了門窗,坐到琴臺前一點一點的撥弄起來。不過也沒怎麼上心,吃了晚飯之後,到院子裡去溜了一圈彎兒,回來洗漱,就滾到暖哄哄的被窩裡看閒書去了,這似乎已經變成了言昭華的一項興趣愛好,上一世她活的太累,沒空接觸這些書本,而這一世,終於有了幾天安生日子,就想把從前沒有看到的全都看一遍。
看了大概小半個時辰,染香就進來給她熄蠟燭來了,言昭華倒是不貪,到了時間也就把書放下,乖乖的睡着了。
青竹給她放下了帳子,染香替她剪掉了燭心,門窗關閉之後,兩個丫鬟便回到了樓下,因爲言昭華夜裡不需要人伺候,所以,便沒要她們夜夜值守。
夜深人靜,睡意正酣,一隻修長蒼勁的手伸入了言昭華的鵝黃暖帳之中,將暖帳掀開一角,裴宣坐到了牀邊,藉着月光,仔細打量着睡夢中的少女,眼長眉細,翹鼻挺立,櫻桃小口,瓜子臉盤,沒想到睡着了比醒着還要可愛許多。
裴宣彎下腰,將頭湊到言昭華的下巴那兒,目光落在下巴上的傷口上,這傷口都多長時間了,居然還沒癒合,看這樣子是要隨她一生了,突然有些後悔,那天夜裡沒有悠着點劍氣,居然在這張完美無瑕的臉上留下了這麼一道傷口,美玉無暇,如今成了有瑕,這丫頭也不知會不會恨他。
坐直了身子,將睡夢中的言昭華又上下打量了一圈,目光從她纖細的手腕向上看去,一本醒世姻緣傳的話本映入了他的眼,伸手過去將書拿起來翻看了兩頁,不禁有些氣結,這丫頭還真不是普通的喜歡看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突然覺得有些氣,伸手想彈一彈那丫頭的腦門兒,幸好及時忍住了。
將書本放回了言昭華的手腕前,目光又落在她的傷口上。
真不知道自己發什麼瘋,就因爲在牆頭看了一眼她的下顎,居然夜裡就忍不住來探閨房來了,而且探的對象還是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姑娘,想到這裡,裴宣又一次覺得自己有問題。站起身來就想走,可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從掀開一角的帳子裡看去,她睡得似乎特別香甜,特別安逸,想起顧氏和他說的那些話,的確,這個小丫頭是過的不太容易,從小身邊都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在,無怪她漸漸多疑,身邊害她的人多了,無怪她越來越防備,被欺負的次數多了,無怪她越來越堅強……
他素來不喜歡心計重的人,不管男女老少,總要真誠一些纔有可能和他打交道,卻是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因爲一個原本不怎麼喜歡的小丫頭這麼上心,而且還不顧形象的要與她爲難,這樣單純又討厭的做法,連裴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可正是這不可思議的事情,裴宣今天就是做了,而且做的義無反顧,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然後,成功的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氣量小,沒風度,一個大男人和一個小姑娘斤斤計較的印象……
走過去,將言昭華的帳子夾好,站在她的牀頭,透過薄紗,又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才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間閨房,神不知,鬼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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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昭華一夜好眠,一覺睡到大天亮。
醒來的時候,入眼便是她昨夜看了一半的話本,似乎偏離了些她昨晚放置的位置,不過,可能是晚上睡着之後,不小心碰到了吧。沒在意這些細節,言昭華躺在牀上,把書拿在手裡隨意翻了兩頁,等染香她們把今日要穿的衣裳都拿過來了之後,言昭華才從牀上起來,洗漱,吃早飯,然後去找謝馨柔上課,腦袋裡還在糾結今天該怎麼面對裴宣,怎麼熬過去,誰知道,剛一到謝馨柔的院子,她就給了言昭華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
“你猜怎麼着?我就說你看着就該是個福大命大的。表舅他今天一早就走了,說是恭王府有點事,急急忙忙的就辭了我爹孃,帶着他的人離開了。”
“……”言昭華愣了一會兒,然後才反應過來。
這個消息對於言昭華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了,捂着嘴,免得讓自己高興的叫出聲來,一雙大眼睛裡滿是雀躍的光芒,拉着謝馨柔的手不住搖晃。
突然又不放心道:“他不會突然再回來吧?我怎麼覺得好事兒來的太突然了呢?”
原本言昭華還在腦子裡想着,昨天傍晚她也算是又得罪了裴宣一回,今日不知道他會不會再出什麼壞主意來爲難她,可沒想到一夜過去,雨過天晴了!
謝馨柔搖頭說道:“不會不會,今天一早我聽得分明,他是回去處理事情了,估摸着要忙好一陣子呢,哪裡還有空來管咱們這些小丫頭的事情了。”
言昭華也覺得裴宣不會去而復返,畢竟他是做大事的,哪裡會一直耽於後宅呀!
知道裴宣不在了,言昭華的心情都好了不是一點,牽着謝馨柔的手,走路都變得輕快了,這就是所謂的無債一身輕的意思吧。至於以後裴宣會不會再想起來,言昭華一點都不擔心,裴宣是什麼人,這回也就是她運氣不好,才碰到他的手中,將來兩人之間又沒有什麼交集,裴宣也不可能每回都來給定國公府的小丫頭們上課的,到時候,裴宣就是想討賬,也沒有機會呀。
嘿嘿,只要一想到這裡,言昭華就覺得好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