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之時,林與歡已昏睡好久,屋裡這會子只剩下母子二人,阿寶早穿好了衣裳,正哭着跑來跑去,一刻不停地給林與歡腦門上換溼帕子,以爲這樣就可以讓她快些醒過來。
有人在外頭喊了一聲,“阿歡在不在?”
“在,我娘她病了。”阿寶帶着哭腔回答道。
門立時被人從外面打開,兩位陌生的婦人出現在淚眼婆娑的阿寶面前。
阿寶用手背擦了擦淚,抽抽噎噎地問,“你們找誰呀?”
“你是阿寶?”看起來年紀稍輕一點的婦人問道。
阿寶乖巧地點了點頭。
此時年長的那位婦人顧不得其他,拔腿衝到炕邊,瞧着躺在上頭面色蒼白,牙關緊咬的林與歡,不由大哭起來:“我的兒呀,到底這是怎麼啦?”
王大娘端着粥和饅頭從外頭進來,見屋裡來了陌生人,很是警惕地問:“請問二位來找誰?”
阿寶衝過去抱住王大娘的腿,哭着問,“王奶奶,我娘怎麼到現在還不醒?”
年輕一點的婦人立刻疾步上前,坐到炕頭給林與歡把脈。
瞧那二位都是婦道人家,穿着也甚體面,而且其中一位還懂醫術,王大娘放下了戒心,將吃食放到桌上,然後抱起阿寶走到炕邊,對她們道:“李嫂子頭受過傷,一直沒有治好,時不時就要發作,這不,昨兒個又犯了病,李大哥天沒亮便出去找大夫,託老身看着她們母子倆。”
這時把脈的那位開口道:“經絡閉塞,血脈不通以致昏厥,阿歡的病怕是一直就沒治好。”
“我好好一個女兒,怎麼落到李楚手上,就只剩半條命了!”年長的婦人不由痛哭失聲。
外頭忽然傳來人聲,不一會,跑進來幾名軍醫,其中一人像是個領頭的,正對着跟進來的李仲楊道:“王爺,下官早說了,夫人的病實在不能再拖,想要治好,就得請宮裡頭的太醫,他們纔是治這種疑難雜症的大國手。”
兩個婦人見來了大夫,便抱起阿寶退出屋外,趁着錯身之際,年輕的那個一把抓住李仲楊,便將他扯到了院子裡。
李仲楊認出她是以前常和林與歡在一起的女人,卻叫不出名字來,但旁邊那婦人他是認得的,忙上前規規矩矩地作了個揖:“參見岳母大人。”
“王爺,老身擔不起這聲稱呼,今日趕得巧,正逢上阿歡犯病,是不是老身來晚些,便只能等着給她收屍了?”林母恨道。
“岳母大人恕罪!”李仲楊慌了一下,“阿歡已好久沒犯頭疼,我們都以爲她病好了。”
趙二孃冷笑道:“王爺,好久不犯頭疼就是病好了?你這話怎麼讓人聽不懂啊,再說了,不管你怎麼不通情理,有點良心的,也是想着趕緊把人病給治好,而不是將一個人家養了十來年、活蹦亂跳的丫頭藏起來!”
李仲楊在這兩個女人面前着實啞口無言。
“爹。”見李仲楊被人訓得跟孫子似的,阿寶心裡疼死了,上前抱住爹的腿,不過他也看出那二位不好惹,並不敢代父出征,只能在旁邊給李仲楊一點精神鼓勵。
“阿寶,過來見見你外婆。”趙二孃沉着臉向阿寶招招手。
阿寶顯是害怕得很,一個勁要往李仲楊身後躲。
“阿寶,那位是你孃的娘,去叫外婆。”李仲楊在兒子耳邊囑咐道。
躊躇了半天,阿寶才戰戰兢兢地叫了一聲。“外婆。”
林母彎下腰伸出手臂,示意阿寶到跟前,“來,到外婆這來!”
阿寶被李仲楊推了一下,才猶猶豫豫地投進林母懷中。
林母親親孩子臉蛋,問道:“阿寶,是不是一早上就在照顧你娘?”
“嗯。”阿寶委屈地垂下眼瞼。
趙二孃“哼”了一聲,指桑罵槐道:“那麼大的人,還沒個孩子懂事。”
李仲楊只能乖乖聽訓。
“是不是到現在還沒用吃食?”林母又問阿寶。
阿寶點點頭。
“餓不餓?”
阿寶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小肚子,然後馬上又搖搖頭,忽然問了一句,“外婆,我娘是不是要死了?”
孩子的話讓在場的人立馬淚崩,李仲楊將頭扭到一邊,道:“阿寶不許胡說,你孃的病會好的。”
“阿寶,你娘還沒看着你長大,怎麼捨得丟下你走呢?”林母爲阿寶拭了拭淚珠,“可是她這樣硬撐着,就越來越疼,總有一天會撐不下去。”
“我不要娘疼!”阿寶“哇”地哭了起來。
“外婆同阿寶打個商量,你娘現在病得厲害,外婆要帶她回靖遠瞧大夫,若瞧不好,就得回京城,你說成不成?”林母完全無視李仲楊,直接徵詢阿寶這四歲娃娃的意見。
阿寶抽泣了半天,望一眼李仲楊,然後點了點頭,“要給我娘把病瞧好。”
林母起身道:“好孩子,你是我們林家的孫子,外公外婆年紀大了,你娘又有病,咱們以後都得指望你,方纔外婆看見阿寶照顧你娘,做得很好,你這孩子以後一定有出息,只是,不許學那些不入流的歪門邪道!”
這時趙二孃從屋裡給阿寶拿來個饅頭,“把這吃了,等大夫給你娘診過病,咱們就一起回靖遠。”
阿寶餓極,剛準備拿着饅頭咬一口,突然停下,跑到李仲楊面前,舉着饅頭道:“爹,你肯定也沒吃,這饅頭給你吧!”
趙二孃不禁嘀咕了一句,“這孩子倒是會心疼人,和他娘一個毛病,對人巴心巴肝,然後樂呵呵、傻乎乎地等着被人害!”
李仲楊聽得此話,更加無地自容,將阿寶抱進懷裡,喂他吃了幾口饅頭後,走到林母跟前,“岳母,全聽您的,等阿歡醒過來就讓她跟您走,”頓了頓後,他又道:“阿寶也麻煩您照顧着,小婿這就給母后寫信,請她儘快派太醫過來診治。”
“不勞王爺費心,我們林家就剩幾個大子,自能找得着好大夫,”林母根本不假以顏色,“你們兩個就這麼無媒苟合,我只當自己姑娘不懂事,並不肯怪王爺,這事老身做主了,此後你們橋歸橋、路歸路,阿歡是生是死,也不麻煩王爺費心了。”
“王爺,早您幹嘛去了?”趙二孃跟着嚷嚷道:“您要心裡真有我們阿歡,自會盼着她好,可您摸摸良心,到底對人做了些什麼?”
“二孃,不必說了。”林母拉住趙二孃繼續往下說,然後便要往屋裡走。
就在這時,只聽“撲通”一聲,李仲楊已抱着阿寶跪到林母面前,“岳母,阿歡與我是有婚書的,我只視她爲妻,我們兩個雖是私下成親,日子過得也清苦,可一直夫妻恩愛,相敬如賓,求您網開一面,不要拆散我們!”
阿寶這時更是哭得稀里嘩啦,喊道:“我要娘,我要爹,不許分開!”
“王爺,當日我女兒出事之前,已同你毫無瓜葛,你後來能得手,不過是仗着她記不得事,什麼夫妻恩愛,你就沒想過,等阿歡醒過來,她真會原諒你?她就能甘心情願和你待一塊兒?”林母忍着淚道。
“便是岳母瞧不上我,可如今我們總有了阿寶,您是想要這孩子有娘沒爹嗎?”李仲楊還在據理力爭。
趙二孃上前扶住林母道:“小姐,現在給阿歡治病要緊,其他的事,等阿歡好了,讓她自己來決定。”
正在此時,屋裡傳來林與歡的聲音,“李處、阿寶,人都跑哪去了!”
“哎呀,阿歡醒了!”趙二孃驚喜地叫了出來。
幾個人都往屋裡跑,一直在裡頭陪着的王大娘瞧見人進來,忙笑道:“李嫂子總算醒了!”
那領頭的軍醫將李仲楊請到門外,稟報道:“方纔我們給夫人紮了幾針,這會子算緩過來了,我等會診的結果,夫人腦中血塊一直就沒有散開,若再不調理,以後會越來越重,甚至有可能……危及生命。”
“阿寶,是不是天又黑了,還有你爹又死哪兒去了?”林與歡在裡頭大聲問道。
李仲楊一驚,趕緊躍進屋裡。
林母此刻正抓住一個軍醫,急切地問道:“大夫,我女兒這是怎麼了?”
“老夫人,病人腦中血塊作祟,壓着筋脈,暫時看不見東西。”
“這怎麼得了啊!”林母又是失聲痛哭。
王大娘上前將她扶住,安慰道:“老夫人,李嫂子以前也這樣犯過一次,第二日便又瞧見了,您先別急,讓大夫給想想辦法。”
聽着旁邊大堆人吵吵鬧鬧,林與歡摸着阿寶放在自己胸前的小腦袋,哄着阿寶道:“兒啊,不用害怕,這是孃的小毛病,歇一歇明兒個就好了。”
小孩子沒有心機,立馬信了林與歡的話,哭着哀求,“娘,您快些好過來,外婆就不會逼着您和爹分開了!”
“外婆?”林與歡疑惑。
一隻溫暖的手這時撫上了林與歡的面龐,“阿歡,我是你娘啊,我和你趙姐姐來接你了。”
這聲音和撫摸如此熟悉,讓林與歡不由心生暖意,脫口便問了出來,“娘,您身子骨可好些了?”
趙二孃聽得一驚,上前一步,“阿歡,可是想起你娘了?”
“我不記得了,是爹跟我說的,娘因爲我,這些年一直病着,”林與歡將眼睛睜得老大,試圖看見眼前的人,只是卻徒勞無功,一時心中難過得要命,不由喊道:“李處,你怎麼又不見了,怎麼只要我一病,就瞧不着你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