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城偏北,比皖南城倒是更冷一些,昭陽與蘇遠之到的那一天,正是個下雪天。
馬車已經進了城,昭陽掀開馬車車窗上的簾子,就瞧見外面有柳絮般的雪花飄了進來。
“掀開簾子做什麼?外面冷着呢。”蘇遠之板着臉,伸手拉住昭陽的手,將簾子放了下來,將昭陽的手攏在手中:“你瞧,就這麼一下,手就涼下來了吧?”
昭陽眯着眼笑:“我不過是有些好奇,想看看你孃親長大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罷了。”
“也是你孃親。”蘇遠之又一次強調着,隨即才神情淡淡地道:“你若是想看,等安頓好了我陪你出來逛逛就是了。”
昭陽點了點頭,復又望向蘇遠之:“說起來,我倒是經常聽到旁人亦或者是聽你說起蘇老丞相,卻是極少聽你提起孃親,這是爲何?”
蘇遠之沉默了片刻,纔開口道:“其實我是不太願意承認,我父親也是個醋罈子。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就不怎麼讓我接近我孃親,我孃親給我做了什麼東西,他都會鬧脾氣。每回我向孃親撒嬌,他就要想方設法地懲罰我,讓我抄書啊,蹲馬步啊,各種法子。”
“後來我摸出一些門道來,也就不怎麼和孃親親近了。”蘇遠之神情之中帶着幾分悵然:“然後我被送出府求學了幾年,回來之後年歲也長了,和母親也就不如以前那樣親近了……”
昭陽聞言蹙了蹙眉,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蘇遠之半晌,才瞪着眼恨恨地道:“怪不得呢,原來着吃醋的性子也是會遺傳的。不過我是絕不會因爲你疏遠了慕陽的,你若是打着這樣的主意,我勸你早些死心。”
蘇遠之卻是冷哼了一聲:“等他再大些,我便也會將他送去拜師,好好學文習武的。”
“你儘可試試。”昭陽瞥了蘇遠之一眼:“慕陽自打出生起就同我分離了這麼長的時間,我自是希望他能一直在我身邊的,你六藝皆通,文武雙全,樣樣都是拔尖的。咱們的孩子,你教導便可。”
蘇遠之別開了臉,沒有吱聲。
昭陽見狀,擡起腳便朝着蘇遠之的腰間踹了過去。
因着在馬車中,爲了舒服,昭陽便將鞋子脫了,只穿了襪子,踢人倒是不疼的。
蘇遠之被踹了一腳,卻也不惱,只轉過頭來用那雙狐狸般的眼睛盯着昭陽瞧。
昭陽便又擡起腳來踹了他一腳,蘇遠之眼睫毛顫了顫,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
兩人在馬車之中鬧騰着,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外面傳來明安的聲音:“公子,長公主,到了。”
蘇遠之笑了笑,取了鞋子來給昭陽穿上,又拿了一件竹葉青鑲金絲飛鳳紋大毛斗篷,仔細給昭陽穿好了,才站起身來推開馬車門下了馬車。
昭陽也跟在蘇遠之的身後出了馬車,蘇遠之已經舉了傘立在馬車車轅上,見昭陽鑽出來,就將傘舉了過去,擋在了昭陽的頭頂上。伸手穿過昭陽的腋下,輕而易舉地將昭陽舉了起來,抱下了馬車。
“我又不是沒有腳。”昭陽低下頭輕聲道。
蘇遠之將昭陽那氅衣的兜帽掀了起來罩在昭陽頭頂,壓低了聲音跟昭陽咬着耳朵:“我就是想抱抱你而已。”
無恥。
昭陽瞪了蘇遠之一眼,又看了一眼後面那紋絲不動的烏篷馬車:“他?”
蘇遠之神情懶散,瞥了那馬車一眼:“懷安自會找地方將他安置了的,不隨我們住在一起,以免節外生枝。”
昭陽也懶得揭穿蘇遠之的藉口,只擡起眼來望向面前的府邸。
這府邸看起來倒是有些年頭了,硃紅色的大門已經掉了漆,門上的門釘也掉落了一些,門口的石獅子也已經模糊了面容。雖如此,卻也能夠看得出來,這宅子原本是怎樣的繁華。
只是這樣的高門大宅,門上卻是連個牌匾都沒有,倒是讓人覺着有些詫異。
“這宅子看起來在這寧安城也應當是高門大戶的,爲何如今落魄成這個樣子?母親的家人,我倒是不曾聽你說起過,如今不知在何處?”昭陽轉過頭望向蘇遠之。
蘇遠之亦是擡起頭來看了看那宅子,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外祖父在的時候,的確是在這寧安城叫得上號的富貴人家。只是我外祖父和外祖母感情甚篤,雖只生下了我母親一個女兒,卻也一直不曾納妾。”
“我母親嫁了人之後沒幾年,外祖父和外祖母相繼離世,這宅子就荒廢了下來。母親念舊,留下了一些舊時奴僕在府中照看着,門上牌匾摘了下來放到了祠堂之中供奉着。人走茶涼,過了這麼些年,自是就沒人記得了。正因爲如此,我才放心將慕陽放到了這處地方。”
蘇遠之目光落在門口那石獅子上面,看了良久,纔回過神來,攬過昭陽輕聲道:“走吧,下着雪呢。”
昭陽應了聲,隨着蘇遠之一同上前叩響了門上的獸首門環。
不多時,門便被打了開來,有一個小廝打扮的人從裡面探出了頭來,見着是蘇遠之,急忙將門打開了來,同蘇遠之行了禮:“公子。”
目光卻探究地朝着昭陽望了過來,見蘇遠之與昭陽親暱的神色,便也猜到了昭陽的身份:“長公主。”
蘇遠之頷首,一面帶着昭陽踏進了府中,一面輕聲問着:“小公子呢?”
那小廝連忙道:“在屋中呢,天氣冷,婆子丫鬟們也不敢帶小公子出來。”
“嗯。”蘇遠之應了一聲:“我與長公主大抵要住上幾日,你同明安一同將馬車上的東西搬進來吧,就送到翠竹居。”
“是。”小廝應了聲,就出了門。
蘇遠之攬着昭陽徑直往府中走去,這雪似乎也下了有段時間了,府中白茫茫的一片。風雪漸漸大了起來,頭上罩着大大的兜帽,只低頭仔細看着路,也來不及看看這府上是何模樣。
蘇遠之帶着昭陽走了約摸一刻鐘的路程,就到了一處院子門口,昭陽擡起眼來就瞧見院子門口的垂花門上刻着三個字:翠竹居。
昭陽想起方纔蘇遠之吩咐小廝的話,心中便明白了過來,慕陽大抵就是住在這裡面的了。
這樣想着,心中卻有了幾分怯意,想着慕陽不曾見過自己這個母親,也不知認生不認生。
心頭這樣的念頭還未下去,卻已經聽到院子裡面隱隱約約傳來的小兒啼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