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爲自己已經使不上力氣了, 原來並不是,已經被拉得筆直的皮條在緊繃之下還能再拉一下,幽冥劍的劍尖鋒銳得能一劍洞穿沈慕白的頭骨, 但言久畢竟有些脫力, 沈慕白也並非酒廊飯袋之徒, 那一劍到底被沈慕白躲了過去, 兩人之間瞬間拉開十幾步遠的距離。
沈慕白嘆息地搖搖頭:“阿久, 我捨不得殺你,你卻招招都想要我的命啊!”
言久“呸”道:“你本就不該活着。”
沈慕白目光沉了沉,道:“拿劍來, 讓我見識見識師父的幽冥劍法到底有多厲害,我倒要看看, 你是不是真的能要我的命。”
言久心道:“好不要臉。”
她剛剛跟古木陽酣暢淋漓地打完一場, 此時正是脫力的時候, 她能勉強躲開沈慕白的偷襲已是費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沒想到這不要臉的貨色竟然光明正大地趁人之危。
言久很想呸他一臉, 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應戰。
然而,就在沈慕白的親隨將一把劍交到沈慕白的手上的時候,忽然從遠處投來無數個□□,白煙滾滾,一下子將所有人的視線全部隔離, 下一刻, 有人一陣風似的刮到言久的面前, 低聲對言久道:“阿久, 快走。”
言久也想走, 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是她剛動了動, 身體就劇烈地痙攣了下,手裡的幽冥劍不受控制地脫了手,被來人一把撈起來抓在手裡,然後那人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彎腰將言久打橫抱起,在漫天的白煙和無數士兵的咋咋呼呼中抱着言久幾個起落,落到了大梁士兵的包圍圈之外。
還是熟悉的味道,言久暗暗想,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聽到沈慕白憤怒的咆哮,但是她渾身上下痛得肝膽劇顫,也不確定那聲音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窩在謝嶼的懷裡,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言久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好像陷入了一個來回往復的夢裡,她夢見汴京高高的宮牆,父皇和母后就坐在長樂宮的小花園裡說話,哥哥則旁若無人地在看一本閒書,她窩在母后的懷裡,一邊吃糖果一邊聽他們閒聊,高興得合不攏嘴。
她夢見高高的宮牆裡到處都是血,鮮血灑得滿地都是,宮女太監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她被母后強行塞進密道里,踏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她夢見師父和無數蜀山弟子接連在她的身邊倒下,她的大仇人沈慕白提着一把刀像個惡鬼似的朝她高高地舉起屠刀,一刀朝她劈下來,她想躲,雙腳卻好似被黏在地上了,一分一毫都拖不動,眼看那把刀要劈到她的身上,她的面前卻眨眼多出一人。
謝嶼爲她擋住了沈慕白的利刃,鮮血順着他的臉頰流下,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他吃力地擡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指腹在她的臉上來來回回地磨蹭,費力地露出一個笑容,他道:“阿久,如果我說我喜歡你……”
“汪汪汪!”一連串的狗叫聲乍然在言久的耳邊響起,硬生生地將她從夢魘之中拖出來,然而她渾身都使不上力氣,倒寧願自己已經死了,省得遭受那渾身都不暢快的難受之感。
然而,有人卻不想讓她痛快地再次暈過去,小心翼翼地在她耳邊喚道:“阿久?”
言久迷迷糊糊的,她費勁兒地撩開眼皮,謝嶼放大的臉嚇了她一跳,她渾身一個激靈,謝嶼這才稍稍退開了些,擰着他利箭似的眉毛如釋重負道:“醒了?”
言久渾身上下都沒力氣,她喉嚨極痛,根本不想開口說話,更不想回答謝嶼這麼傻帽的問題,她眼睛都睜開了,若是沒醒,便是死了唄。
難不成還能睜着眼睛睡覺?!
謝嶼趕忙從旁邊的桌上倒了一碗黑漆漆的東西,然後單手扶着言久坐起來,讓她靠到自己的身上,將碗裡那黑漆漆的玩意兒遞到言久的面前。
“我估摸着你也該醒了,這是剛熬好的藥,快喝。”謝嶼催促道。
言久嫌惡地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湯藥,覺得自己的嘴巴還未開始喝已經被苦成了黃蓮,謝嶼見她遲遲不動,覺得奇怪,低頭看見她一臉嫌惡的表情,奇怪道:“你嫌湯藥苦啊?”
言久心說:“這不是廢話嗎?”
“刀砍在你身上都沒見你退縮,怎麼還怕起這點苦味來了?”謝嶼嘀咕,轉而衝言久笑道:“沒事,你先把藥喝了,然後我去給你找蜜餞。”
言久朝他投去似是而非的表情。
“有蜜餞,就在外面的小桌上,乖,先喝藥。”謝嶼低聲哄道。
言久懶得再多說,反正不管有沒有蜜餞,這藥她還是得喝,乾脆一閉眼,咕嚕咕嚕幾大口將湯藥一股腦兒地喝下去,完事後暗想,真的苦比黃蓮。
她一臉痛苦,謝嶼順手將湯藥碗往桌上一丟,然後將言久放回牀上,竟真的出去給言久找了一塊蜜餞來,言久趕忙將蜜餞喂進嘴裡,蜜餞甜甜的味道衝散了湯藥殘留在嘴裡的苦味。
她終於覺得嗓子沒那麼痛了,這纔有心思打量起四周來,感覺他們好像又藏到了地底下。
謝嶼解釋道:“是紀文軒的鄰居發現了我們,給沈慕白通風報的信,好在紀文軒他們都十分警醒,跑得快,沒被抓住,他們去東來客棧找過我們,沒想到跟我們錯過了。當時沈慕白的人將我們團團圍住的時候,他們其實就在外圍,我逃出去的時候正巧與他們接上頭,便想了個製造混亂然後趁機把你救出來的餿主意,看來餿主意有時候還是管用的。”
他三兩言語交代完,看起來輕鬆,實則其中兇險,只有他們當事人才明白。
言久內心五味陳雜,謝嶼一次次不顧危險地救她,她至今沒想明白到底是爲什麼。
他們不過萍水相逢,就算她真的救過他的性命,他也早就還清了,他身份尊貴,和她這個先朝公主以及未來的亡國公主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犯不着爲她三番四次涉險。
言久覺得自己欠謝嶼的情只怕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估摸着還非得以身相許才能報答。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忍不住笑了起來,扯到了身上的傷,當即就痛得大汗淋漓,謝嶼莫名其妙地探了探她的腦袋:“笑什麼呢?莫不是被打傻了?”
言久白了他一眼,腦中又忽地想起自己所做的夢來,謝嶼最後在對她說什麼來着?
他說:“阿久,倘若我說我喜歡你……”
這話聽着怎麼這麼耳熟?
言久忽地想起當日在湖陽城外謝嶼在振聾發聵的爆炸聲中對她說的話,如今細細回想起來,好像還真是那麼個意思?他當時說的好像就是這幾個字?
言久不確定地望向謝嶼,那疑惑的眼神看得謝嶼一頭霧水。
“在湖陽城外的時候,你是不是問過我什麼話?”言久忽然沒來由地問。
謝嶼現在一門心思都在擔心她的身體狀況,乍然聽到言久沒頭沒尾地問他這樣一個問題,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順着她的話反問:“什麼話?”
言久提醒他:“當時那幾車爆竹剛好爆炸,我沒聽清楚,可是我剛剛昏迷的時候,忽然想了起來,你好像確實問了我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謝嶼覺得這姑娘簡直太可愛了,他思維一轉就想了起來自己到底問的是什麼,只是沒想到她竟然能臉不紅氣不喘地當面如此直白地問他,這姑娘莫不是不知道“害臊”這兩個字到底是怎麼寫的吧?
算了,謝嶼有些泄氣地想,能和一個女人定親的女人,她思維的天馬行空之處估計非常人所能理解,現在堂而皇之問他這個問題,好像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
“我有說過什麼嗎?”謝嶼裝傻,“當時我說的事情可多了去了,我也記不得太清楚了,你指的是哪句話?重要嗎?”
謝嶼這人,一張嘴巴死的都能說成活的,正經起來的時候就沒有幾句正經話,不正經起來的時候更是滿嘴跑馬,沒一句話可以當真,言久本就不確定,經他這麼藏頭藏尾地反問,便也懶得多想,反正抓心撓肺的人也不會是她。
“哦,可能我記錯了吧。”言久漠漠地說。
謝嶼:“……”
他有種有一塊石頭堵在他嗓子間的難受感,那石頭不上不下的,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便只好一臉糾結地坐在牀邊,悶不吭聲起來。
比起悶不吭聲,無人能出言久其右,正反她現在是一身疲憊,手軟腳軟舌頭軟,半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她眼睛一閉,不到半刻中便呼吸均勻。
謝嶼偏頭一看,好傢伙,點了火不滅,竟然就這麼沒心沒肺地睡着了?!
李懷他們就在外面議事,見謝嶼頂着一腦門官司出來,齊齊禁聲,謝嶼往桌旁一坐,徐清極有眼色地給他倒了一杯茶,謝嶼端起茶盅咕嚕嚕喝了,問:“什麼情況?”
“沈慕白還在大肆搜捕我們,濮城現在已經全部戒嚴,不準進也不準出了,我們想要出去,除非強行破了城門,或者自己打個地洞鑽出去,”李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