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85章

寧遠侯吃驚於她的直言不諱, 不免又認真地打量了幾番眼前這個姑娘,而後才緩慢地說道:“你但凡對我有一丁點的瞭解也當知道我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掛着寧遠侯的爵位, 卻幾乎不管朝廷中那堆亂七八糟的事情, 若沒有皇上的召見, 我是連皇宮都懶得踏入的。”

“我知道侯爺不管朝廷的事, 但是我也知道, 侯爺並非從一開始就不問世事的,”言久沉沉地說,“侯爺當年乃是文科狀元, 滿心雄圖報復非尋常人可比,您對大梁是滿懷期待的, 只是後來, 我的父皇讓您失望了, 所以您才一步步退出政壇,不理世事了。”

當年寧遠侯還沒有繼承爵位, 他靠自己的才華考取了狀元郎,可惜他在政上和建文帝永遠意見相左,他又擰不過皇帝,日漸對建文帝失望,再後來就辭了職位, 回家種田去了。

狀元郎不愧是狀元郎, 即便是種田也種得風生水起, 日子過得滋潤得很, 只可惜寧遠侯夫人身體不好, 一直無所出,他們夫婦纔會收養了沈慕白。

沒成想竟然養了一頭白眼狼。

“侯爺雖然不插手朝政, 但是我相信,朝政上的事情皆瞞不過侯爺的眼睛,還望侯爺能告知一二,讓我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清楚。”言久誠懇道。

寧遠侯微微嘆了口長氣,他道:“自從康王坐上皇位以來,逐漸將你父皇留下來的人一一剔除了乾淨,要麼抄家滅族,要麼驅逐邊境,這麼多年,也就只有一個林國子監勉強在汴京存活了下來,但是他臨死之際,卻還是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你父皇在位時的老臣幾乎都折乾淨了,如今在朝中是沒什麼人的。”

言久心中一陣蒼涼。

她原想,若是汴京有建文帝的心腹留下,將來等大梁亡國之時,她會請求謝嶼儘量保住那些人,如今看來是沒這個必要了,其他的人,該如何便如何吧。

“其實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寧遠侯道。

言久疑惑:“爲何?”

“有一樣東西,我和夫人商量好,必須交給你,”寧遠侯說罷,將罩住骨灰盒的紅布打開,“這東西原是沈慕白藏在我侯府的,沒想到陰差陽錯被我夫人發現了,今縫亂世,嘉元帝一脈,心慈手軟的人沒有能力,有能力的人豬狗不如,只能交給你。”

言久心道:“好一聲豬狗不如。”

這寧遠侯是當真厲害,藏東西的地方選哪裡不好,偏要放在寧遠侯夫人的骨灰盒裡,她坐在骨灰盒旁邊,本不覺得寒磣,現下見寧遠侯打開骨灰盒,還要從骨灰盒裡拿一樣東西給她,言久就覺得渾身上下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怪嚇人的。

誰知寧遠侯卻忽然道:“若是公主不願意接,便請公主的朋友下來拿吧。”

乖乖地藏在屋頂的謝嶼聞言,不禁失笑,繼而像一片落葉似的輕飄飄地落在窗口,自己動手扒拉開窗戶,朝房間裡探進去一個腦袋,笑道:“侯爺英明。”

寧遠侯和顏悅色地朝謝嶼招了招手:“外面風大,小兄弟進來說話吧。”

謝嶼看了言久一眼,半點不客氣地躍進了屋裡,在言久的旁邊坐下來,朝寧遠侯道:“阿久素來不太關心外界之事,在下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能讓寧遠侯夫人以不葬在沈家祖墳爲代價,也要讓侯爺藉此將這東西送出大梁。”

寧遠侯打開骨灰盒,言久瞬間感覺到一股香灰撲面而來,她忍住那股不適,端端地坐着,心想,寧遠侯爲了給她送東西,不惜擾他夫人安寧,她不好不識擡舉。

謝嶼忽然偏頭在她耳邊道:“放心,這只是普通的木頭灰,根本不是什麼骨灰。”

寧遠侯笑道:“還是小兄弟看得明白。”

謝嶼翹了翹二郎腿:“侯爺只是爲了防沈慕白突然人來瘋,來查侯爺的東西,所以纔不得已準備了假的骨灰,將東西放在假的骨灰裡,貴夫人到底對沈慕白有養育之恩,沈慕白再如何喪心病狂也不可能打開貴夫人的骨灰盒檢查,在下猜得對吧?”

言久身上的那層雞皮疙瘩終於掉了下去,她與謝嶼對視一眼,都在琢磨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能讓寧遠侯藏在這麼令人寒磣的地方,她心中有個隱約的猜測,但不敢確定。

然後她就看到寧遠侯從骨灰盒裡拿出一個盒子,他用手邊的乾布輕輕將盒子上的木頭灰擦拭乾淨,然後推到言久的面前,像是終於撂下一個大包袱似的,一身輕鬆地說道:“這東西終於交到了該交的人手上,我也放心了。”

言久將盒子打開,果不其然,裡面裝着傳國玉璽。

雖然早有猜測,但是真正見到實物的時候,還是讓言久免不了吃驚和震撼,謝嶼則是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樣子,朝寧遠侯笑道:“這東西既然是放在侯爺府上的,沈慕白遲早會知道東西已丟失,侯爺到時候只怕無法跟沈慕白交代吧。”

這也正是言久所擔心的,沈慕白心狠手辣,若是得知寧遠侯將東西交給了她,誰知道那瘋狗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寧遠侯道:“此去湖陽之後,我不會再回汴京,大梁往後會如何,大楚往後會如何,都跟我無關,沈慕白他就算真的要對付我,他的手也伸不到大楚的領地裡去。”

倆人皆沒想到傳國玉璽竟然這麼容易就找了回來,不約而同地有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慨,言久道:“當年,我父皇真的將傳國玉璽偷偷交給了林國子監?”

寧遠侯感慨道:“林國子監敦厚老實,和諸葛慕青都是良臣,兩人雖然很多時候政見不合,動不動就旁若無人地吵嘴,但其實十分彼此欣賞,後來康王叛亂,皇后娘娘將公主您交給了諸葛慕青,皇上就暗中將傳國玉璽交給了林國子監,林國子監將玉璽藏了起來,本想等有一日有您的消息了再找到您將傳國玉璽物歸原主,誰知道天不遂人願,他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得知自己時日無多後,才決定將傳國玉璽送到蜀山,後面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了。”

言久仍舊有疑惑,謝嶼問道:“林國子監爲何決定要把東西送去蜀山的?他怎麼知道阿久在蜀山?他若是一早便知,又爲何不早些將東西送往蜀山?”

寧遠侯卻搖頭道:“這我便不知道了。”

謝嶼:“聽說當年諸葛慕青被斬首的時候,監斬官就是林國子監?”

“不錯,諸葛慕青是大忠臣,忠於建文帝,他被抓後,嘉元帝的下一個目標本是林國子監,但是林國子監突然親自請命去當這個監斬官,嘉元帝見他識時務,願意歸順自己,這才放過了他,但是這些年嘉元帝對林國子監的監視半刻都沒有放鬆。”寧遠侯道。

其實寧遠侯說到這個份兒上,事情已經比較清楚了,只是都只能靠猜測,想要知道原原本本的真相,想要知道他們的猜測到底是否正確,只怕只有等到到了閻王殿見到林國子監後才能好生問清楚了。

謝嶼和言久都有共同的猜測。

當年林國子監請命親自監斬諸葛慕青,其實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爲了接近諸葛慕青,然後從諸葛慕青口中得知了他命德叔將長樂公主安全送到蜀山,託付給周以圍。

後來林國子監一直在找機會去蜀山求證,但是嘉元帝耳目衆多,他絲毫不敢暴露,所以就一直拖了那麼多年,直到他得知自己時日無多。

但去蜀山求證,並不容易,林國子監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拖到那個時候,便打算直接將傳國玉璽託付給周以圍保管,請周以圍再轉交給長樂公主,可惜中途殺出叛徒沈慕白和他吃裡扒外的不孝子,功虧一簣,不僅讓傳國玉璽落到叛徒手裡,還讓全家跟着遭難。

後面的事情,他們都一清二楚了。

言久彷彿能透過傳國玉璽看見這些年的血腥和殺戮,那些刀光劍影、屍橫遍野好像都在昭示一個朝廷的更換和她的國仇家恨。

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很遠,很模糊,但是言久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她將傳國玉璽收起來,起身朝寧遠侯拱手道:“大恩不言謝,來日再報侯爺今日之恩。”

寧遠侯卻笑道:“我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頭子,孑然一身,不需要公主報答。只希望公主能善用傳國玉璽,讓大梁子民少遭受些無妄之災。”

言久深深地一鞠躬:“言久定不讓侯爺失望。”

腳步聲越來越近,有家僕在外敲門道:“侯爺,侯爺,瑞王殿下帶着士兵將這裡重重包圍起來了,人已經進了客棧,朝您這裡來了。”

“看來沈慕白已經猜到了,”謝嶼淡笑道,“那喪心病狂的東西不知道又要幹出些什麼事來,侯爺可能應付?”

寧遠侯無所謂地笑道:“我一個什麼都沒有的老頭子,到底是他的養父,想來他也不會對我如何,你們暫且避一避吧,等他們走了你們再離開,省得迎面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