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久若有所思,很多想不通的關節因爲夜梟將軍這聲“殿下”她忽然就想明白了,難怪當日在蜀山腳下,大楚的軍隊會來得那麼及時,原來是因爲謝嶼。
言久忽然想起當日她去將軍府時遇到謝嶼的情形,再後來謝嶼對那位神出鬼沒的七殿下的評價,什麼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什麼不會武藝……原來都是他的自我介紹。
謝嶼想用針將夜梟的嘴縫起來,奈何這人武功高強,他根本打不過,只能在腦中將畫面惡補一百八十遍,以泄心頭之恨。
而他手裡還抱着傷了腿的言久,懷裡的人面色如常,只是渾身的溫度似乎一下子冷了幾個度,讓謝嶼有點惶然不知所措。
他暗暗後悔,早知道就早點告訴言久他的真實身份了,這下可好,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懷疑他追着她這麼久,其實是別有目的。
謝嶼英俊的臉皺成了一根老苦瓜。
夜梟拱手道:“兩軍已經開戰,還請殿下與屬下回去主持大局。”
謝嶼癟癟嘴,他神煩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是大楚皇帝在上,這些事情他還真不能不管,他頹喪地將言久放下來,對十三娘道:“請十三堂主好好照顧她。”
十三娘揚了揚眉:“那掌門你呢?”
謝嶼回答:“等我拿下湖陽,便去暗樁與你們匯合。”
然後他輕輕擡了擡手,讓夜梟起身,又轉頭望向言久,那眼神可憐兮兮的,好像生怕言久就這麼將他給拋棄了,他問道:“阿久,你就沒什麼話想要問我嗎?”
言久琢磨了片刻,道:“我師父可知道你是大楚的七殿下?”
謝嶼點頭,正色地回答:“知道。”
言久又沉默了片刻,這才繼續道:“我知道了,十三堂主,我們走。”
她轉身朝兗州的方向而去,卻忽然聽謝嶼在背後叫住她,周圍都是喊殺聲,振聾發聵,可是他的聲音還是被言久精準地捕捉到,她在晨曦微露中回頭,迎上謝嶼的目光。
少女的臉上還殘留着廝殺後的血絲,她一宿未眠,那雙眼睛微微泛紅,晨曦的微光打在她的身上,有種遺世獨立的悽美。
謝嶼的心臟狠狠地一跳,他問:“你可信我?”
“信的,”言久毫不猶豫地點頭。
謝嶼忽然低頭笑了笑,而後他摸了摸鼻子,對言久道:“等我,我很快就來找你。”
夜梟暗想,他們家殿下這是在發春呢?這都什麼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思閒扯淡這些兒女情長,若是被皇上知道,指不定怎麼跳腳!
鳳千陵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四四方方的房間裡,房間裡擺放着一張牀、兩把椅子、一張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個茶壺和幾個茶盅,有一個身穿灰布衣衫的男子就坐在桌邊,手裡拿着一本書,正看得津津有味。
鳳千陵撐着身板從牀上坐起來,那看書的人覺察到他醒了,轉頭朝他望來,露齒一笑道:“你睡了一天一夜,總算醒了,你等着,我去給你拿吃的過來。”
鳳千陵身體軟綿綿的,渾身上下都沒有多少力氣,他許久沒有開口,想叫住那人,可是那人走得飛快,他還未叫出聲,那人就已經走遠了。
鳳千陵腦袋發疼地躺回牀上,暗想,這是什麼鬼地方?
他忍不住又將謝嶼等人咒罵了幾遍,當初進了湖陽城,他本以爲謝嶼會放了他,誰知那廝壓根兒沒打算放他回去,二話不說就給他餵了蒙汗藥,然後一根繩子將他五花大綁起來,就欲從梁孟德的眼皮子底下將他帶出湖陽城去。
然後還冠冕堂皇地對他道:“我這麼做也是爲你着想,鳳名城想讓沈慕白當皇帝,那些殺手指不定就是他派來殺你的,梁孟德是鳳名城的心腹,你若是落到梁孟德的手裡,你說你還有命活嗎?只有將你帶出湖陽城,等到了大楚的地盤,你就絕對安全了!”
這些話簡直是放狗屁!
他是大梁的太子,一旦到了大楚,大楚的人不把他生吞活剝了纔怪呢!他如今躺在這個小房間裡,也不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是大梁還是大楚?
屋外傳來腳步聲,鳳千陵擡眸一看,見到已經換回女裝的穆若依從外面走進來,心道:“完了完了,他現在人真的在大楚了!”
穆若依抽出腰間的軟鞭,甩起鞭子用力地打在地板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她攪動着手裡的長鞭朝牀邊靠近,凶神惡煞的模樣似乎下一刻就要一口將鳳千陵給拆吞入腹。
鳳千陵忍不住地往牀的另一頭挪了挪。
穆若依陰測測道:“鳳名城那狗東西爲了得到什麼狗屁信物,竟然與沈慕白聯手,害我蜀山上百名弟子性命,還害得掌門身中劇毒,不治而亡,簡直罪該萬死!”
話落,她一鞭子甩在牀邊上,鳳千陵只聽得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傳到耳邊,他還來不及定睛去看,整個牀就忽然坍塌了下去,而他則跟着掉到地上,屁股上傳來一陣錐心的疼痛。
鳳千陵哀嚎一聲,掙扎着從散亂的牀上爬起來,軟手軟腳的他現在根本沒那力氣與眼前這突然闖進來的潑婦大戰三百回合,他顫顫巍巍地站着,一張臉青白交錯。
他道:“我父皇是我父皇,我是我,你們能不能別把我父皇做的孽扣我頭上?”
穆若依抖了抖手裡殺傷力十足的軟鞭:“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她一把抓住鳳千陵的肩,像甩抹布一樣將鳳千陵從破牀上甩到桌子旁邊,鳳千陵摔得渾身上下都痛,趴在地上嗷嗷直叫:“鳳九言,你弟我要被打死了,你真的不管嗎?”
他頭上忽然覆上一片陰影,鳳千陵擡頭,迎上言久冰冷得沒有感情的目光,他突然覺得自己簡直做了件愚不可及的事情,言久怎麼會管他的死活?
言久分明就是恨不得他死的。
程寧正巧端着包子饅頭和稀粥進來,看見這一屋子的亂象,腦殼都大了,他放下吃食朝穆若依拱手道:“穆師姐,我求你別亂搞了行嗎?我牀都給你打散架了!”
穆若依哼了哼,收起手裡的軟鞭,雙臂環胸站着。
程寧趕忙將鳳千陵從地上拉起來,扶着他坐到板凳上,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鳳千陵疼得嘴巴都歪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進門後就一言不發的言久,老半天才回答:“你若是再不來,我就得被她們給五馬分屍了。”
說完,他不客氣地拿了個饅頭啃起來,他一天一夜沒吃東西,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此時只想填飽肚子,其他的往後再說。
穆若依大踏步走到言久的身邊站着,忽而朝鳳千陵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她伸手敲了敲桌面,有節奏的聲響讓鳳千陵不經意地擡起頭看她。
“告訴你一件事情。”穆若依笑眯眯地說。
鳳千陵直覺不會是什麼好事,他低下頭繼續啃饅頭,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然而,他到底無法阻止穆若依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他聽穆若依道:“昨日卯時,大楚突然進攻大梁湖陽,兩軍經過一天一夜的激戰,大梁軍節節敗退,最後被逼撤離湖陽,梁孟德那老賊像條喪家犬一樣灰溜溜地將湖陽讓給了大楚,如今大楚攻佔了湖陽,很快就會繼續朝汴京進軍,這個消息是不是很激動人心?”
鳳千陵手裡的饅頭掉到了地上,滾了一饅頭的泥。
他忽地去抓言久的手,被言久眼明手快地躲開,她皺起秀氣的眉,不悅道:“幹什麼?”
“你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湖陽失守?”鳳千陵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盯着言久面無表情的臉,一股子滔天怒火從他的腳板心蔓延至全身,“你別忘了,你姓鳳,大梁是我們鳳氏子孫的天下,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着大梁落入大楚的手裡?”
穆若依扯出一個冷笑,她一腳將地上的贓饅頭踢了出去,饅頭長了翅膀似的飛到了對面的屋頂上,又骨碌碌地屋頂上滾下來,落到屋檐下。
“鳳千陵,你沒病吧?鳳名城害得言久家破人亡,你竟還肖想着言久爲他守那破爛不堪的天下?”穆若依看鳳千陵的目光全然就是在看一個傻子,倘若換了其他人,興許還能爲大梁的天下顧及一二,可言久天生就沒那根神經。
果然,言久冷冰冰地反問:“大梁的天下關我什麼事?坐在皇位上的又不是我的父皇,是我的仇人,你一天到晚,腦殼裡面裝的都是屎嗎?”
衆人:“……”
鳳千陵感覺自己的內心受到了強烈的打擊,一種大梁即將滅亡的不祥預感一直在他的體內流竄,讓他感覺人生茫然又無措,心臟空落落的沒有着落。
他抓起一個饅頭大口地啃起來,兩行眼淚不禁然地從眼裡流出,滴在饅頭上,他不管不顧,將混着眼淚的饅頭慢慢啃了乾淨,嚥下去後卻忽然扯開嗓門大哭起來,那聲音跟哭靈似的,悲愴難捱,痛徹心扉。
言久心想,大梁死了那麼多將士,他哭得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