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沈純在客棧裡提前訂了四間房,如今多了一個柳絮,千秋又是男裝,不能與她同一屋,玉露便將自己的屋子讓給了柳絮。
傍晚,小鎮籠罩在漫天紅霞中,也別爲動人,千秋正想出去走走,恰巧看見一個人正與掌櫃商量着空出一間房來,正是之前的謝家公子謝昱。
可惜掌櫃縱然是想賺這份銀子,奈何實在是沒有法子,那人雖然不肯放棄,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轉身離開誓。
也不知道是被怎樣的心態驅使着,千秋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謝昱是獨自一人回來的,他出了客棧後並沒有直接去找另外三人,而是沿途尋找着可以留宿的地方,每進一家都是客滿,明知結果都是一樣,可他還是不肯放棄,這麼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卻爲了一間房間願意低聲下氣地跟別人說話。
那堅毅寬厚的背影讓千秋想起一個人,也恍然明白了自己撞邪似的跟上來的原因,這個謝昱悶不吭聲的,卻隱藏着一份誰也看不見的溫柔,和阿離……很像……
這麼個鎮子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千秋跟着他幾乎都轉遍了,眼看着天已經有些濛濛的黑,千秋想着他該放棄了,可沒想到他竟然又轉回了最開始的客棧。
在他踏進客棧之前,千秋站了出來,“你明知道這裡沒有空餘的房間,爲什麼還要回來?”
謝昱回頭看見千秋,遲疑了一瞬,便徑直走了過來,對千秋行了個大禮,“這位公子,謝昱有禮了!敦”
“你是堂堂謝家公子,爲何要對我行如此大禮?”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公子與柳家二爺是朋友,就一定也是世家子弟,謝昱行此大禮本就是應該的!”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這話雖不假,可也要看用在什麼地方,用在人品喜好上或許適合,但若用以考量彼此的身份地位未免有點淺薄,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談來歷,不論貴賤,只要志性相投,便可結爲朋友。”
謝昱認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公子,這樣一個風采卓絕、舉止不凡的人怎麼可能不是世家人,就算不是,想必身份地位也絕對不輸於世家,但人家既然不願意暴露身份,他也不好深究,可心裡還是把對方這番豁達超脫的言論記下了。
“這位公子說得是,是謝昱胡亂揣測了。”
“我姓夜。”
“哦,夜公子,在下之所以回來其實……是想找你,我知道這麼做很唐突,也很無禮,但是我聽說夜公子一行人訂了四間房,不知可否……”
千秋看着他爲難地樣子,問道:“你想讓我騰一間房子出來?”
“慚愧!”
“我剛纔一路跟着你,看你走遍了大街小巷找住處,你是爲了你那妹妹?”
謝昱這才知道自己被人跟了一路竟然一無所知,這個少年看起來跟小雅差不多的年紀,竟然能有如此高深的修爲,到底是什麼人?
他不說話,千秋無所謂地揚了揚眉,人家的私事何必問得太多。
“不是我不肯,只是我們的四間房已經讓了一間給柳家小姐。”
其實這個結果謝昱早該料到了,他們出身顯貴,硬是讓人家幾個人擠在一起也確實強人所難,只是……
“恕我多言,我看得出來你自己並不是個驕縱的人,現在有多少富家子女和你們一樣找不到地方不是都在城郊聚集夜宿嗎?你那妹妹驕縱,今日若非柳小姐大度,你們便闖了禍,你如果再這麼事無鉅細地慣着她,此去碧波江一路上難免要遇到多少趾高氣昂的世家人,到時得罪了什麼人怕是沒有今天這麼幸運了。”
“夜公子這些話在下都明白,只是前幾日接連露宿郊外,小雅已經染了風寒,出門前我答應過爹孃會照顧好她,若非如此,我也不會……”
“你能照顧她一生一世嗎?”看着他內疚的樣子,千秋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嘴上自然而然地吐出這麼一句話來。
可她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句無心的話卻讓本就愁眉不展的謝昱更加的低迷,他沉聲道:“我知道自己沒辦法照顧她一生一世,將來她會有自己的夫君,可是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我只想竭盡所能地照顧她,直到她不再需要我。”
千秋看了看他,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道:“雖然我在這裡空不出房間給你,不過你可以去別家,這一路上若是再找不到住處,你便去跟客棧掌櫃說是一位沈老闆訂的,只要不跟我們撞到同一家,總有你們的住處。”
謝昱喜出望外,連連道謝,“多謝夜公子,日後若有謝昱能做的,謝昱義不容辭!”
“我幫你,但你要記住,如果有人問起,你只能說是原主臨時退房,所以你們才得了機會,不可說是我幫你的,我們出門在外,不想太過招搖。”
“在下明白,多謝!可是……夜公子爲何要跟了我一路,還這樣幫我?”
“……”千秋沉默了好一陣子,悠悠道:“也許是因爲覺得你像一個朋友吧!”
謝昱看着那個瘦弱孤傲的背影消失在人羣中,久久不能回神,看那夜公子剛纔的眼神明明是與口中那位朋友交情頗深,可是爲什麼提起那人會透出一種莫名的悲傷?
這夜,千秋回到自己房中實在睡不着,便揹着玉露他們要了幾壇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早晨爬起來時,對着刺眼的陽光,抱着疼痛欲裂的頭,她卻深深地後悔了。
“自己找罪受的人,簡直就是活該!”
低低地嘟囔了一句,用藥解去宿醉的不適,她決定出去要些水來換洗一番,順便看看外面怎麼那麼吵鬧,卻意外地在走廊裡碰到了謝雅。
謝雅一看見她立刻便迎了上來,嬌羞道:“夜公子,早!”
千秋下意識就四下找尋謝昱,果然察覺到一股氣息包圍在謝雅四周,想也知道,謝昱怎會任由他的寶貝妹子一個人跑出來?!
“謝姑娘找我,有事?”
“嗯,我聽哥哥說是夜公子幫我們找的住處,所以……特地來找夜公子,想親自跟你道謝。”
“如果就爲了這個,那你還是回去吧,我幫你們只是單純因爲我欣賞你哥哥的爲人。”
“可是哥哥說夜公子是因爲聽說我生病了所以才……”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蠻橫霸道地插了進來,清亮的聲音隱隱帶着怒氣,“她哥哥是誰?”
這聲音……
千秋渾身一震,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到另一道聲音隨之而來,清清冷冷,如冬日冰潭,叫人不寒而慄,“明知故問有意義嗎?妹妹姓謝,那令她欣賞的那個哥哥自然也是姓謝。”
“令她欣賞”四個字刻意地加重。
可是,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看了眼謝雅望着她身後癡癡呆呆的目光,無奈,僵硬着身體轉身,看向兩個護衛成羣的男人。
南風離……
北司……青君……
青紗緲緲,玉蘭清姿,遺世獨立,千秋看不清他的容顏,卻斷定得出他身上的巫蠱已經消失了,只是那禁咒……解了嗎?
香香……
啊,難怪大清早的會那麼吵鬧,原來是這小小的客棧來了兩尊大神啊!
北司青君慢慢地伸出了手,即使是隔着面紗,千秋都能感受到他迫切、遲疑、愧疚的目光,連那清泠低柔的聲音都含着風一般淺淡綿長的溫柔。
“小雪,過來!”
周圍一片靜默,只因這位鮮少露面的聖君大人偶爾幾次出現,也……從未……待誰這般溫柔過……
而且,還是對一個少年?!
如果非要說對誰好過,也就只有曾經的連城千秋了吧?可是那時候他對連城千秋好歸好,卻只是一種生硬的維護縱容,不像現在,那麼小心翼翼,那麼溫柔。
千秋怔怔地看着攤在自己面前那雙漂亮如蘭的手,嗅着自他衣袂間盪出的縷縷幽香,一泓暖流淌過心間,劃出一絲酸澀。就是這雙手,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將她撿了回去,每日做甜甜的藥丸給她吃,每日把涼涼的藥水滴入她的眼睛,每日抓着她的手不讓她亂跑,每日……抱着她入睡,爲她取暖……
“原來是醫族聖君大人與南風家主,在下夜辰,見過二位。”
她的疏離與否認讓北司青君心上像被毒蠍狠狠蜇了一下,“小雪……本君知道,本君對你做出那樣殘忍的事,你不會原諒本君,但是,小雪……你告訴本君,本君身上的相思之毒要如何解?自你離開,本君才知道何謂活着也如同死了一般。”
他撫上自己心口,話語間含着隱忍的痛,“這裡,明明好像不會跳動了,可是卻時時刻刻都令本君痛不欲生,你告訴本君,本君該怎麼解這毒?以毒攻毒可行嗎?”
(嘿嘿,雪藏已久的聖君大人,本來不想讓他這麼早出來的,可是很多聖君粉都甚是想念他了,所以放出來溜溜,長久以來寫的氣氛都很悲桑,難得千秋有清閒的心思一路閒逛,那就讓幾個男人湊湊熱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