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鉤,酒迷人,醉眼望高樓。
雲淵澤嘴角一絲苦笑,他許久沒有這般愜意地喝酒了,退一步說,他許久沒有這般愜意了。
身在皇家,註定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所以他最愛的一件事不是醉酒舞劍,也不是登高樓望肉眼下的京城,他愛得是打扮成平民百姓,感受着那份最簡單的快樂、
時隔多年,他仍然記得,那一年遇到的一個女孩子,穿着粉紅色的棉衣,手中舉着一根糖葫蘆,嘴角靈透地笑意,卻在看見乞丐之時,將身上的手帕髮簪都給送了出去,末了一身輕鬆地回了家中。
他尾隨着那樣一個女孩子回了重府,知她是重府的五小姐時嘴角有了笑意,等他成人冠禮時,就去求父親同意,他這種爹不疼娘不愛的皇子身份娶一個嫡女五小姐,應該是可以的吧。
卻不想回宮時看見乳孃被一些得寵的太監欺負,他才知道原來這麼一個皇子身份一點用處都沒有,即使那些太監知道他的身份,仍然沒有留情,一腳一腳地踢在了乳孃的身上,他護着乳孃,卻不想反被壓在了乳孃的身下,乳孃替他承受着,直至嘴角有了血跡,他只能沒用地哭着抱住乳孃。
也因爲那一次後,乳孃的身子越發不得力,加上根本沒有人顧他這個不得聖寵的皇子的歡心,連太醫都袖手旁觀,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乳孃一點點地脫力,最後在他面前離去,乳孃最後告訴了他一句話:“位高者,才能得器重。”這是宮中人人都知道的一句話,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
身在皇家,他怎麼可以有那些想成爲平凡人的心思?自此,他發憤圖強,雖然被人嫌棄,也一直不問天下事地學着功課和武藝,漸漸地零零點點地來自雲御風的誇獎,他一點點地有了自己的權力。
第一件事就是藉機懲罰了對乳孃動手的太監,有的不小心滑入井水中,成爲井底的秘密,有的突然上吊自殺,宮中消失了幾個人實在是常見,所以根本就沒有人對這些人的消失抱着疑問,而他也繼續着對這些人的懲罰,達到心理上的安慰。
他突然覺得自己變了,好像心思不如以前那麼純透了,這樣的他是不是配不上那個嬌俏可人的重家五小姐了,他派人去打聽,卻得知重家的五小姐變了,與重家斷了關係,嫁給了一個侯爺,那個人他認識,是自家三哥一個門生,有些計謀,一直跟在了三哥身後。但是就這樣一個不足以成爲要挾的人,卻成爲了重家五小姐的噩夢。
背地裡下手將重家三房的人全部殺死,只爲了得到一個莫須有的寶藏,最後不惜逼死重家五小姐,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突然吐出一口血,太醫說是心火旺盛,需要靜養,只有他自己知道,因爲失去了動力。他一直以來最大的動力,就是爲乳孃報仇和娶重家五小姐,完成了一半後就斷在了那裡。
自此他哀莫大過於心死,常常一個人去護城河邊站着,望着那供給京城生命的水源,純淨而透徹地流向遠方。卻因爲三皇子的
一支飛羽箭,他掉入了護城河中。明明還有力氣再爬出來,卻遵從了心中的念頭沉了下去,也許這樣也好,陪着乳孃和重家五小姐一起墮入最無邊的黑暗。
“位高者,才能得器重。”“重家五小姐,名意歡……”這是他最後的一絲清醒。
恍如做了一場大夢,再醒來時他居然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了牀上,周遭的環境熟悉地讓人暈眩。破舊的窗,殘破的棉被和呼嘯的冷風,他下了牀莫名注視着這一切。
“澤兒,身子還未好?怎麼就下牀了?”乳孃抱着一團針線進了屋子,她打算將牀上的杯子補補,冬天也就不那麼難熬了。
“乳孃?”淚順腮留下,他聽見自己稚嫩的聲音喚着,一步一步走向乳孃,那不是他的幻影對吧?
乳孃上前一步抱住他瘦弱的身子,連聲答應着:“哎,哎,哎!乳孃在這兒,澤兒做噩夢了?身子還未好透,去牀上歇着吧。”
居然回到了十三歲的時候了,那時乳孃還未死,重意歡還尚好地在重家待着吧。
上天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一定是不希望他像前世那般錯過吧,抱着這個念頭,他除了功課武藝,更學會隱忍,學會了心計,直至雲崖山剿滅土匪,讓他揚名天下!也讓他的父皇,雲御風第一次注意到了,他成功在宮中獲得了一席地位。
再後來,無論是江東水災還是踏入江湖,他其實都是在爲自己培養勢力,順便解決了一些“蛀蟲”,成功地成爲了雲御風看好的兒子。
當然爲了避免前世乳孃的死,他顛倒了乾坤,讓乳孃好好地活下去了,如今他什麼都不缺了,只想要重意歡一人。
還未想好怎麼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卻聽說她不像前世那般唯唯諾諾,她變了性子,將顧琴榕趕出了府,將重家欺負她的人都欺負了回去,不動聲色地拒絕並坑了季宇琪,她成了一個明朗耀眼的女子,當然這樣的她身邊卻也已經站了一個人,祁蓮昭。
前世,祁蓮昭死了,因爲三哥!可是這一世,祁蓮昭卻好好地活着。好像所有人的命運都改了,不是因爲他,他知道。
是重意歡嗎?是她改了所有人的命運,從她將所有欺負過她的人都欺負回去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命運都變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命運開啓了,她也重生了嗎?
重意歡,我是不是該早些知道你其實和我一樣都是重生的呢?明明那麼配的我們是不是,是我又錯過了一步嗎?
面對護城河水的我,多想再一次跳下去,是不是我的人生就可以再次重新開始?是不是可以重新和你相遇?
可是我多怕這一次下去,再也無法和你相遇?
一杯涼酒入口,心也跟着涼了,雲淵澤拋開酒杯拿起長劍舞着,沒有任何招式,只爲了發泄內心中的無奈與委屈。
“咳,咳,澤兒,天涼了多穿些衣服吧。”年邁的乳孃手中拿着一件外衣,腳步略有些蹣跚,“你身體好了,乳孃心裡
便開心了。”
雲淵澤將乳孃扶着坐下,蒼白的笑意引着乳孃皺着眉頭用袖子慢慢地將他額頭上的汗水拭去,責怪着:“怎麼那麼不會照顧自己?這樣乳孃怎麼放心地去?”
“乳孃!”雲淵澤喊了一聲,隨後雙手捂着乳孃的手,“乳孃怎可說這麼不吉利的話?以後莫要這麼說了。”
乳孃笑笑,咳嗽聲漸起,直到稍稍平復下來,她喘着粗氣看着雲淵澤,抹平他皺着的眉頭:“傻孩子,人總會死,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乳孃也到時候了,只是乳孃不放心你!”
“不會的,乳孃身體好着呢,乳孃不是還打算看着我成親抱孫子呢?”雲淵澤的笑更加蒼白,他怕自己一眨眼的功夫,乳孃就會消失一般,牢牢地將乳孃的手抓在手中。
“你小時候,我就這麼常常想,這孩子沒了孃親,宮中可怎麼活下去?可是你卻安然無恙地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地地方活下來了,讓我着實安心不少,這樣我也好像你孃親交代了。”乳孃眷戀地看着雲淵澤的臉,她的手顫微微地摸着雲淵澤的臉龐,“可是你呢,越長大性子越安靜,乳孃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皇上昏迷未醒,眼下卻有大臣要將你推上那個位置。雖然乳孃的心裡知道,我們澤兒如果能登上那個位置,最好不過。可是澤兒,乳孃也知道,你最想過的還是平凡人的生活。位高者,才能得器重,但是乳孃希望你過自己的生活,娶一個正經人家的女孩子,無爭無鬥地過下去。”
雲淵澤抱住乳孃,無意識地說:“乳孃若是想,我現在就去找一個人成親,好好地過我們的平凡日子。您每天照顧孫兒,我們每天陪着您,節日了一大家子圍在一起喝酒講笑話。”
“傻孩子,乳孃累了,可不想照顧孩子了,你呀就夠乳孃省心的了。”乳孃的聲音漸小,不一會兒,輕微得鼾聲響起,照顧雲淵澤長大,她經歷了不少苦,半百的老人卻已經像是七八十歲的身體,日漸低下。
“乳孃若是不願意,那就不照顧孫子,我每天帶您散散步,我們一起看夕陽,一起過平凡日子。”像是怕驚擾了乳孃的好眠,雲御澤的聲音很輕很輕,仿若未聞。
頭頂月亮靜靜地散發着寒意,只是那涼意依舊比不過人心中的寒意。
“主子,皇上如今昏迷未醒,皇位空缺,不如我們趁着這時候一舉逼宮,宮中可是隻有皇后娘娘了,成不了什麼大氣候了。”佝僂的身子在夜色中忽隱忽現。
“好,那就先讓老頭子再也醒不過來吧,至於皇后只要稍加壓力就可。”自信地聲音在黑夜中顯得有些陰森可怖。
佝僂的身影突然有些遲疑:“可是主子祁蓮昭會不會趁機鬧事?他手中有塞北軍軍權,只怕到時候會漁翁得利!”
“爲求萬無一失,你去將重意歡綁了,這樣他的心思就不會放在我們身上了。”氣宇軒昂地背影,卻有些蛇蠍心腸。
“主子英明。”
“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