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蓁不是傻子,這種事情越拖變數越大,等到祭典過後,如晦說不定都死在牢裡了,到時候死無對證,七星蘭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元勰倒是好脾氣,溫柔地道:“那麼馮四姑娘打算如何呢?後天就是祖母的祭典,皇兄已經下了大赦令,一切刑事案件都要延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馮蓁一噎,繼而想起,四月廿三乃是文明太皇太后的祭典,按照慣例,每年馮氏的祭日都會大赦天下,北魏國民守喪三日。
然而還不及馮蓁開口,元瀅便道:“放肆!有你不同意的份麼?清明書院究竟是六哥做主還是你做主?”
馮蓁沉默半晌,目光慢慢掃過屋中衆人,心知元勰兄妹是鐵了心要保庾莞君了,只得道:“不管誰做主,左右大不過律法。僅憑如晦姑娘的口供如何能定論?砒霜來自何處,神農銀蛇草又來自何處?作案動機是什麼,作案過程和手法又是什麼?這些可都講清楚了?”
白朮也道:“殿下,砒霜之事關係重大,不可不查。”
元瀅面色微變,元勰笑道:“正因爲關係重大,所以才須得等候皇兄發落。如晦姑娘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如晦卻似沒有聽見的樣子,雙目無神,以手捂着嘴將什麼東西餵了進去。九黎眼尖,喊道:“她想自盡!”
她吐出這句話時,如晦的臉色就變了,嘴裡溢出黑色的毒血,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原來她手裡,事先預備了一個毒囊。
屋中衆人皆是一驚,元瀅眼中閃過一抹痛色,瞥了眼庾莞君,轉向馮蓁冷笑着道:“馮四小姐喋喋不休,這下好了,想查也沒得查了!”
馮蓁氣極,她當然明白這不是什麼畏罪自殺,如晦方纔還在求元瀅饒命,一個求生意志強烈的人怎會預先備下毒囊?定是有人在暗中搗鬼!
元勰嘆息一聲道:“既然她已畏罪自盡,這事就算銷案了,來人,將如晦的屍體帶回去,等候陛下發落吧。”
幾個侍衛得令,很快擡了擔架來將如晦的屍體運走。
馮蓁聞言一僵,心知此事回寰無望,雙手用力曳住了衣袖,眼中一片漠然。
這就是手中沒有權勢的下場,即使被人誣陷被人毒害,那人也一樣可以逍遙法外!
若是在南晉,誰敢如此待她?
她一定要,一定要重回權力之巔,她受夠了這種提心吊膽忍氣吞聲的日子!
庾莞君假意滴了幾滴眼淚道:“如晦姑娘也是一時糊塗,纔會犯下這樣的錯。”
元瀅聞言冷笑:“庾姑姑難道還憐惜她麼?她自己犯下彌天大錯,陷本宮於不仁不義之地,自盡已經是便宜她了。”
庾莞君一噎,訕訕地道:“公主所言極是,臣失言了。”
庾文珺無聲冷笑,柔聲相勸:“姐姐也別太難過了,如晦是我們庾家出去的家生女兒,她留下也是個禍害。”
庾莞君陰測測斜了她一眼,庾文珺笑了笑,沒有說話。
元勰歉意地對馮蓁道:“本王很抱歉,沒能給馮四姑娘一個交待。”
“六王爺哪裡話,這事兒的處理結果臣女很滿意。”馮蓁禮貌而疏離地說道,“臣女突感身體不適,先告退了。”
說着,給聽雪使了個眼色,二人行過禮後相攜離去。
元勰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稍顯蹣跚的背影,心中一時有些不是滋味,回過頭與白朮道:“四小姐在太素堂調養的這幾日,就麻煩白先生多多照看了。”
白朮點頭應下,庾氏姐妹趁機告退。廳中一時閒人散盡,元瀅上前一步挽住元勰的胳膊,撒嬌道:“六哥怎麼會突然過來,這點小事永寧可以解決的。”
“小事?在你眼裡倒是小事,若是六哥不來,你是不是就打算包庇庾莞君了?”
元瀅裝傻,“六哥這是什麼話,這事都是如晦那丫頭做的,同庾姑姑有什麼相關?”
元勰屈指輕颳了刮她的瑤鼻,溫言說道:“永寧,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一個小小的世家女?”
元瀅明眸微轉,換上一幅笑容說道:“不說這個了,六哥,月曇禪師可好?永寧能去看看他麼?”
“禪師已無大礙,昨夜便被皇兄送回了白馬寺,你要追去白馬寺麼?”
元瀅臉上的笑容一時僵住,元勰和藹地拍了拍她的肩
,“朱雀使還在外面等着你,你好自爲之吧。”
說罷,抽身離去。
馮蓁回到自己的病房時屋子已被打掃乾淨,容琛坐在桌旁,撫摸着那把他贈給她的古樸殘劍。
“怎麼樣?六王爺可處置了庾莞君?”見她回來,容琛擡起眸來。
馮蓁搖搖頭,容琛一愣:“怎麼會?我已讓庾文珺將所有事情都同阿勰交代了,以他的性子,怎麼可能放過庾莞君?”
“有人替庾莞君頂了罪,死無對證,所以就不了了之了。”馮蓁勉強一笑,坐在他身邊緩緩摩挲着劍柄上的縷縷刻痕,突然對這把曾救她於危險之中的古劍來了興趣:“你送我劍做什麼,一刀兩斷?”
他卻微紅了面,繃着臉答:“劍的名字叫弗離,你還不懂麼?”
馮蓁一愣,身旁聽雪卻抿了脣,笑道:“小姐,弗離的意思就是不要分離啊。”
馮蓁恍然而悟,還未開口便被容琛捂住了嘴,“你已經收了,不許不要。”
“好好好,我留下就是了。”馮蓁推開他,以手支額愣愣地望着桌上的劍,心中想的卻是另一件事,“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我不去害人,別人也會害我!難道我要一直被動下去麼?”
“眼下祭典將近,一切都等祭典過後再說吧。”
屋外夕陽西下,金色的夕光溫柔而靜謐地籠罩着整個首陽山。
山巔的松風亭外,兩抹頎長身影並肩而立。
一人披輕裘,着紫衣,容顏絕世,風華無雙。一人抱琴立於一旁,眺望山下巍峨書院,同遠處伽藍林立的洛陽城。
晚風送來幾簇紫色幽蝶,一抹人影從蝶中幻化而出,語調慵懶:“衣冠猶泣新亭恨,中原逐鹿不因人。晉室南渡已過百年,如今還會有人記得,這元氏的壯麗江山曾是漢人的麼?”
紫衣人道:“治亂,時也,存亡,勢也。你嘆息又能如何?”
抱琴人笑道:“阿九所言極是,不過,身爲鮮卑獨孤部後裔的你,就真的甘心看着他拓跋氏坐擁九州萬民?”
紫衣人漠然清冷的雙眸中漣漪瀲起,“我不甘心,所以,我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