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妤竟然知道馮蓁的真實身份。
容琛心中微微一滯,臉上依舊掛着溫和的笑:“你還想成爲元家的女人呢,你有什麼資格說她?”
容妤一噎,怔怔不言。
他伸手撫了撫妹妹的頭頂,溫和地道:“這一年裡,妹妹在廟裡好好靜靜心吧,想想什麼是該說的什麼是該做的,不要再像從前一樣莽撞了。”
容妤臉色微變,通紅着眼,恨恨盯着他:“你有本事,就把我殺了,永絕後患!”
容琛淡淡一笑,拂開簾子下了馬車,將容妤驀然拔高的尖叫拋在了身後:“容琛,你以爲你可以軟禁我嗎?二哥回來一定會救我的……”
馬車外侍立的丫鬟僕人車伕都置若未聞,銀寶咬着指頭顫聲喚了他一聲:“世子,我現在要上去嗎?”
容琛臉上淡淡的,聲音卻是極溫柔:“你同教養嬤嬤們坐下一輛車吧,郡主心情不好,讓她靜一靜。”
小丫鬟紅了臉,點頭應下。
按照宴會安排,赴宴的賓客們要等到用過午膳後纔會陸續返家。眼下時辰尚早,容妤下山的事情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後,容琛在馬場邊散步,忽見一抹青衣在他眼前疾馳而過,一晃眼跑下了山。
是馮蓁。
他不由想起容妤的那句質問,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喜歡她?
也許有一點點吧,更多的還是欣賞。
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的欣賞。
他不是容妤,他很清楚的知道什麼是有結果的,什麼是沒結果的。
沒結果的東西,他不會要。
馮蓁縱馬在洛陽大市疾馳。
踏着青石板上緋然落花,馬蹄過處,如起煙霞。
耳邊似乎還盤旋着馮璇的那句譏嘲:“那又如何?馮蓁,你不是一向自以爲聰明麼?怎麼還是中計了?誰叫你如此蠢笨又自作多情,我馮璇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個人交好,但那絕不會是你!”
“今天是我沒有得手,咱們來日方長,我會好好陪你玩!”
是她大意了,她竟然會相信馮璇,相信
她不會害自己。
她以爲她只是個跋扈單純的小姑娘,沒有什麼壞心眼,遊湖之事後她對自己的勸誡是善意的。不曾想,原來是出連環計,而她,竟然傻傻的相信了,所謂的姐妹親情!
可她不是早該明白的嗎?金鸞殿上萬箭穿心的教訓還不夠慘痛嗎?她爲什麼還會相信這些東西?
“駕!”
馮蓁心中煩躁,狠狠一抽繮繩。
其徐一聲驚嘶,一躍十尺。
一輛馬車陡然出現在街口,馮蓁猛地一拉轡頭,從馬車左側穿了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只覺疾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捲過死神模糊的咆哮!
車簾被疾風衝開,一瞬涌出許許多多白色的信箋。她心中一驚,緊拉繮繩,硬生生讓其徐停了下來。
因她看見兩個字,“蓁蓁”。
一筆一劃,墨跡飽滿。
字如流雲,靈動流逸。
再熟悉不過,也再恐怖不過的字跡。
謝玄的字跡!
馮蓁茫然看着那些信箋如流蝶般輕撫過她的臉,落在她身邊,似暖冬裡一場大雪。她下意識地接過一張在手中,眼瞳驀然一怔,溢出惶然驚恐。
竟然是信。
竟然是謝玄寫給她的信!
“蓁蓁吾妻,見字如面。昨日疏成後出釣,所獲魚以爲饈二坩鱉,今奉送之,思更無事也。阿羯。”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行字,告訴她他昨日釣了魚,醃好了送回來給她吃。沒有多餘的言語,口吻平淡的就如相濡以沫的老夫妻一般。
但她知道,同他成婚的那幾年,因了家族的對立,他們從來相敬如冰。
馬車裡還有更多的信箋飛出來,一張張,一頁頁,每一張都寫滿了“蓁蓁吾妻”,有的甚至只有幾個字,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
“蓁蓁吾妻,見字如面。餘居家無所爲,正以垂綸爲事,足以永日。北固下大鱸,一出釣得四十七枚。阿羯。”
“蓁蓁吾妻,見字如面。此二日東行,遊步園中,已極有任家湖形模也。卿相矚此,亦有所散。阿羯。”
“蓁蓁,蓁蓁
……”
是謝玄……
她握着信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顫抖。
是謝玄。
真的是謝玄。她的夫君,南晉陳郡謝氏世子,謝玄。
她用了最毒的鴆酒,親手送他上路的謝玄!
那麼,這些信又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小姐……”
馮蓁猛然擡起臉,下意識驚呼道:“謝玄!”
馬前站着一位年輕的少年,手裡已拾撿了一大堆書信,此時瞪大了眼,微有些詫異地看着她:“小姐你怎麼會知曉我家公子的名字?”
桑落?一個名字涌到喉口,這少年正是謝玄生前的貼身小廝,百里桑落!
馮蓁瞳孔驀地一縮,惶惶擡了眉,視線飄忽地望向停在前方的那輛名貴的青木雕車:車壁上鐫詩刻賦,車沿上垂着兩三顆玉鐺,清貴又風雅,正出自烏衣巷畔權傾南晉的世家——陳郡謝氏,別家絕無可能有。
那這麼說……
不,不可能!!
她親眼看見他斷氣的!不可能!
馮蓁突然感覺到一陣惶恐,手心裡一陣溼滑,險些握不住繮繩。
“小姐?小姐?”
桑落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邊歉意地道,“抱歉……這是我家公子寫給夫人的家書,您看,能還給我嗎?”
馮蓁看着他,手裡握着那封書信,眼角很突兀的滑下一滴淚,落在衣襟上,嗒然無聲。
不及桑落反應過來,她已提了繮繩,“駕”的一聲策馬從他身邊躥了過去!
那封書信從她手裡滑落,被馬蹄帶過的風重新捲入楊柳青煙裡,撲落桃花如雨。
桑落在後面追趕,氣地大叫:“哎,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臨街茶館的二樓雅間上,有人支起了雕花窗。
“當真英姿颯爽。”一個王孫公子撫掌讚道,回頭看身後的人,“阿宏,你覺得這小姐的騎術怎麼樣?”
扇面下露出一雙風光瀲灩的鳳眸:“是不錯。可惜……”
他話音還未落,那已策馬駛出他視線的女子忽地從馬上栽下來,滾落在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