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鈺道:“知不知道我爲什麼要罰你?”
沈沅璧哭得十分委屈,抽抽噎噎地道:“我不知道。”
“從前叫你晚一點兒來給母親請安,我可曾叫賈嬤嬤和你說清楚了是爲什麼?”
“我,我……”沈沅璧想說不知道,可當時賈嬤嬤說這話的時候,可有不少人都在現場的,她就是想賴也賴不掉。
沈沅鈺重重一拍面前的小几道:“你明明知道母親耐不得早起,否則就會難受一天,寢食難安。你卻偏偏要挑了這個時辰來請安,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沈沅璧道:“我是聽了老太太的吩咐,我,我不是有意的!”
沈沅鈺哼了一聲:“老太太吩咐你早點兒起來,可有叫你早早起來攪擾母親休息?”拿老太太來做擋箭牌,想得倒美。“你口口聲聲孝敬母親,不敢有所怠慢,卻因爲老太太的一句話,就把母親的病情放到了一邊?你就是這樣孝敬母親的?”
沈沅璧就是一個有點兒壞心眼兒的小女孩,哪裡能和沈沅鈺這種在法庭上鍛煉出來的好口才相比。她不由低垂了頭:“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沅鈺站了起來,走到滿臉不服氣的沈溪面前說道:“孔子有云:‘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敬親,乃是孝道的第一要義。對待父母如是沒有發自內心的真正的尊崇敬愛,所謂的孝,就是做做樣子的假仁假義的‘假孝’!”
沈沅璧爲了博取一個好名聲,不顧周氏身體不舒服,堅持早早就給嫡母請安,她所標榜的“孝”就不是真“孝”,而是假“孝”。這個時代,倡導以孝治天下,誰要是被貼上一個不孝的標籤,絕對在社會上寸步難行,沈沅璧立刻噤若寒蟬,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了。
“都是妹妹考慮不周,請姐姐責罰!”
沈沅鈺道:“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
沈沅璧強忍着恥辱道:“我知道了!”
“我罰你有沒有罰錯?”
“沒有!”
“既然如此,便罰你回去把《孝經》抄上三十遍!年前送來給母親驗看!”
“是!”
沈沅璧被收拾得這樣俯首帖耳,不但是賈嬤嬤,就連一向是老好人的周氏在一旁都看得十分解氣。就算不能把她怎麼樣,給她點教訓,殺殺她的銳氣也是好的。
沈沅鈺見火候差不多了,今天畢竟是老太君八十大壽的日子,發作得太難看了有些不好。就道:“起來吧,擦乾你的眼淚,再好好補補妝,等會跟着我一道出去待客。哭哭啼啼的,成個什麼樣子,沒得叫老祖宗和祖母見了生氣。”
沈沅璧本想頂着這樣梨花帶雨的一張臉出去,叫各府的人都看看沈沅鈺是怎麼欺侮庶出妹妹的,聽了這話又改變了主意。抹黑沈沅鈺是很重要,可若這代價是失去了老祖宗和老太太的歡心,那就有點兒太過得不償失了。
沈沅鈺和沈溪告辭回去補妝,沈沅鈺派了一個婆子通知她補完了妝直接去韶和院的花廳,她可不想和這麼一位綠茶婊呆在一塊兒。
沈沅鈺帶着沈沅舒到了韶和院的花廳。因爲收拾瀋沅璧耽擱了一點兒時間,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都已經在了。五小姐沈沅依和四小姐沈沅珍坐得遠遠的,誰也不搭理誰。孔雀綢事件之後,她們兩個心裡互相記恨上了。
西府的二小姐和九小姐也來了。二小姐今年十六歲,沈沅鈺知道三太太最近正在爲她的婚事忙碌,她長相才情皆不出衆,只是爲人隨和,平易近人,沈沅鈺倒是頗爲喜歡她。九小姐沈沅霜和二小姐沈沅思一母同胞,今年纔剛剛九歲。
而五房的十小姐和十一小姐,一個七歲,一個五歲,還需要奶孃照顧,因此都沒有過來。
沈沅鈺一進入花廳,就有兩道利劍般的目光迎了上來,一個是沈沅珍,另一個則是沈沅芷。
沈沅鈺略略有幾分驚訝,沈沅珍恨她入骨,她可以理解,她什麼時候得罪沈沅芷了?好在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沈沅鈺在沈府之中的仇人夠多了,也不差沈沅芷一個。
“三姐姐和八妹妹來了!”除了沈沅珍,包括沈沅芷在內,衆人紛紛起身招呼。沈沅依更是直接走過來,拉住了沈沅鈺的手,以此表示親近。沈沅珍看了更是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沈沅思就指着一個婦人打扮,穿着月白色襖子,打扮得頗爲素淨的女子說道:“快來見過大姐姐!”
沈府長女沈沅秀是小二房所出,雖是長女,卻可惜不是嫡女,多年前就已經嫁到了徐州。想是湖陽郡主不願意看她在跟前礙眼。
沈沅秀有些拘謹地站了起來;“三妹妹,八妹妹!”她長得白白淨淨的,容貌在衆姐妹中間算是中等偏上,只可惜舉止之間頗見小家子氣,一點兒沒有長姐的威儀。嫡母是湖陽郡主,在她的手下討生活,哪裡是那麼容易的。沈沅秀能夠平安長大,又得了一樁還算過得去的婚姻,已是不易了。
沈沅鈺就笑着上前給沈沅秀行禮;“見過大姐姐!一別四年,大姐姐風采如昔。我現在還記得大姐姐做的棗泥桂花糕的味道,想起來還嘴饞呢!”
沈沅秀聽得笑了起來,“三妹妹喜歡吃,等以後得了機會,姐姐做給你就是了!”剛纔的拘謹就去了大半。她性子最是溫柔和婉,笑起來讓她又多了幾分魅力。“本該早點兒過來給老祖宗拜壽,可是成哥兒纔剛剛出生,實在離不開我這個當孃的,這才耽擱到現在纔來!”
沈沅秀如今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大姐兒今年三歲,長子也纔剛剛出了滿月。沈沅秀被孩子牽絆着,想走也走不開。
沈沅鈺自然是理解的,前世這樣的事情她見得多了。沈沅珍看見沈沅鈺言笑晏晏就不爽,冷言冷語地在一旁嗤笑道:“假惺惺!”
沈沅秀的臉色頓時一僵。沈沅鈺低聲給沈沅秀解圍道:“別聽她的,四妹妹小孩子不懂事,大姐姐別和她一般見識。快坐下來給我們說說小外甥,是不是長得很可愛?”
一羣人就把沈沅秀圍在了中間,嘰嘰喳喳地問了起來。
不一會兒,沈沅璧也來了,雖然重新上了妝容,眼睛仍能看出來有些紅紅的。沈沅芷便迎了上去,姐妹兩個一起說着悄悄話,還不時地朝着沈沅鈺的方向看過來。沈沅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沈沅璧一準在說自己的壞話,不過她也只當作不知道。
轉眼到了辰時,宮裡已有內侍傳旨,說皇帝即可就要到了。此時的沈府,從正門到儀門,從儀門到二門,全都洞開,鋪上了厚厚的紅色地毯。前院的闊大的待客廳非有最重要的客人從不打開,這一次也開了門,打算在這裡迎接皇帝老爺的大駕。
沈家老老少少緊急總動員,包括臥病在牀的周氏,摔傷了腰的小謝氏,都由丫鬟婆子扶着,在這裡等着接駕。
到了辰正時分,先是皇帝出行的丹陛大樂響起,緊接着是一隊盔明甲亮紀律嚴明的千牛衛涌入沈家的宅院接管了防務,最後明黃傘蓋下,在無數太監的前呼後擁之下,晉元帝終於乘坐御攆架臨沈府。
老太君和沈弘領銜,沈家上下割麥子似的跪倒了一片:“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晉元帝面上帶着溫和的笑容,親自走上前扶起了顫顫巍巍的老太君王氏,“老太君快請起,今天是你八十歲大壽,朕是向你來賀喜的,咱們今天只敘家禮,不敘國禮。”又對太監總管張士德道,“快把沈宗主扶起來!”
沈弘就在張士德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晉元帝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微笑道:“子安,咱們多年不見了!若不是老太君八十大壽,恐怕朕要見你一面,還沒有那麼容易呢!”
“皇上!”沈弘呵呵笑着與皇帝打招呼。皇帝唏噓了一口氣,“當年朕還是皇子的時候,與你一同師從大名士葛洪,那時朕與你最是投緣,每每與你秉燭夜談直至深夜,想想竟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朕老了!”
兩人年齡相差了好多歲,沈弘是皇上當年最年長的師兄,從前也的確是極爲要好的兄弟,可惜如今,爲了各自的家族利益,早已漸行漸遠了。
沈弘微笑道:“與陛下昔年之誼,臣須臾不敢或忘!陛下老了,臣也老了。”話是這樣說,可是沈弘鬚髮皆黑,臉上連條皺紋都找不到,而皇帝呢,卻是頭髮半白,額頭上皺紋深刻,可能是長皺眉頭的緣故,皇帝眉心處的川字紋非常明顯。不知情的人,說沈弘是皇帝的子侄都有人相信。
沈弘看見皇帝老成了這樣,心裡的一腔憤恨,忽然就緩解了不少。
皇帝與沈弘對望了一眼,彷彿想起什麼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皇帝拍着沈弘的肩膀道:“子安,你不講義氣啊。你在會稽的東山別院逍遙,整天遊山玩水、吟詩作畫,不知道有多快活。可你看看朕,我大晉有州十八,光是全國各地的事情我就處理不來,每天忙到真恨不能多出一個腦袋一雙手來纔好!朕真是羨慕你呵!”
皇帝忽然頓一頓,半真半假地道:“子安,不如你回來幫朕吧,只要你肯回來,朕的三公正缺一個大司徒,便許你正一品大司徒之位,讓你位列三公,參與機要,你看如何?”
皇帝的身後除了太子、皇長子、三皇子,還跟着一班老臣,聽了這話無不面露震驚之色。
沈家衆人則人人面露喜色!
開口便許出一個大司徒,要知道沈弘雖然是沈氏宗主,可他現在卻是沒有任何官職的,一躍成爲三公之一,諸官之首,這也太慷慨了吧!
沈弘卻在心裡暗罵:這個皇帝,還像是從前那樣,太過多疑了!當年他以一個庶子之位,能夠從一班兄弟之中脫穎而出,奪取大位,以沈弘爲代表的沈家在其中出力不少。誰知這皇帝一上臺就變了臉,千方百計不欲沈弘成爲沈氏宗主。就是懼怕沈弘的才幹,害怕沈家在沈弘的領導下,成爲下一個威脅皇權的琅琊王氏。
只不過皇帝的權力再大,也管不到沈氏宗族內部的事務,沈弘還是不負衆望被推選爲沈氏宗主。而皇帝卻因爲猜忌,再不肯重用這個昔年的同門師兄弟,沈弘權衡之後毅然辭去湘州刺史的官職,從此悠遊山水之間,不問朝政。
現在皇帝居然要他做大司徒?
沈弘要是真信了,那他就太天真了!沈弘笑得十分優雅:“陛下,臣這麼多年,懶散管了,受不得朝中的拘束,陛下的美意,臣只有心領了。如今陛下手裡人才濟濟,名士衆多,自有大能之士當得起這大司徒之位,陛下就容臣再躲幾年懶吧!”
“你呀你呀!”皇帝的眉眼舒展開來,“就知道你會這樣!也罷,君子要成人之美,既然你不願意,朕也不好勉強你!來來,朕給你介紹,這幾位都是朕的兒子,你還沒有見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