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知道剛纔的一幕讓皇帝想起了當年一件十分不愉快的事情。當年他想法設法將阿雅弄進宮裡,卻不曾想,上到太后皇后,下到大臣,全是一致的反對。他們更是請來一個妖僧,說阿雅乃是禍國妖姬,皇帝若是把阿雅留在宮中,必定導致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那時候他剛剛登上皇位,屁股都還沒有坐穩,爲了皇位,爲了權力,他只好忍痛割愛,放棄了阿雅。
而沈沅鈺今天的這一幕,和當初又是何其的相像。
皇帝心裡面能痛快的了嗎?
衆人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元帝忽然一指寧安大師道:“你是誰?”皇帝更加寵信道教,自然不認識寧安大師。
寧安倒還算是鎮定:“貧尼慈光寺寧安,見過皇帝陛下。”
“慈光寺的寧安?”他低低說了一句,聲音忽然拔高了起來,厲聲道:“寧安,你剛纔批講沈家三小姐的八字,真是言之鑿鑿,那麼朕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既然有本事給旁人算命,能不能也順道算一算你今天的運勢?”
寧安一怔,還是很快回道:“卜算之學,能算人卻不能算己,皇上這個問題可難住貧尼了。”
皇帝十分陰冷地一笑,譏嘲道:“你連自己的命勢都不能算,算哪門子的大德,哪門子的大師?”他神色陡然變得猙獰:“寧安,你可知罪?”
皇帝一怒,寧安也坐不住了,起身在皇帝的身前跪下,倒還是頗爲鎮定:“貧尼奉公守法,不知犯了何罪?”
元帝道:“你滿嘴胡言,招搖撞騙,禍患後宮,這還叫奉公守法?你剛纔不是算不出你今天的運勢嗎?朕卻可以告訴你!”他一字一頓地道:“你、的、死、期、到、了!”
寧安大師神色鉅變。皇帝已經大喝一聲:“來人!”早有幾個金瓜武士得到命令快步走進大殿中來。
元帝吩咐道:“將這個妖言惑衆的賊尼給朕推出去,斬了!”
寧安大師這才慌了:“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太后娘娘饒命啊!”要知道皇室一直對儒釋道三教頗爲尊崇,大德們經常出入宮禁爲皇帝太后和皇后講經說法,甚至有人因此得以涉足政治,掌握權力。而皇室對待他們也是一向禮敬有加,寧安無論如何想不到,今天進一次宮會把命搭上。
她實在想不通皇帝何以雷霆震怒到如此境地。
在場的人大概只有親身經歷過那場浩劫的太后才能明白皇帝的心情。說起來皇帝今天要殺寧安的理由實在有些牽強,若真的讓寧安人頭落地了,對皇帝名聲也不好聽,很有可能會落下一個殘暴不仁的名聲。聽見寧安向她求救,太后只得道:“皇帝且慢。寧安大師是哀家請來的貴客,皇帝就算要殺她,是不是也該先問過哀家的意思?”
皇帝的確是在氣頭上,可是他卻不能和自己的生身母親對着幹,只得放緩了語氣,“母后的意思是?”
“你就看在哀家的面子上,饒過寧安大師這一遭吧!”
皇帝本來十分不願意,他想殺了這個寧安,爲沈沅鈺出一口氣,也爲當年的阿雅還有自己出一口氣。不過太后的面子他不能不給,便道:“既然有母后給她求情,那就死罪可免,但是活罪卻不能饒,給朕拖出去,狠狠打四十板子,她不是佛法精深嗎,她不是神機妙算嗎?朕倒要看看板子打在她的身上,到底是疼還是不疼!”
太后還想求情,皇帝道:“母后,兒子心意已決。”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太后也只得住了嘴。寧安大師卻是面色慘白,四十板子,還是狠狠地打,她的屁股恐怕是要兩瓣變八瓣地開花了。一番皮肉之苦是受定了,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兩說呢。
這廂寧安大師被拖了下去,皇帝看見沈沅鈺還跪在地上沒有起來,就親自走過來,要攙扶起沈沅鈺。太后見了,急忙給太子妃使了個眼色,太子妃剛纔被皇帝忽然之間爆發的雷霆之怒給震懾住了,總算是急智還在,急忙上前扶起了沈沅鈺。
皇帝在太后的下首坐定了,纔看向沈沅鈺,關切地道:“你沒事兒吧,剛纔叫你受委屈了!”
沈沅鈺見皇帝那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定定地落在她的臉上就收不回去了。心裡只覺得一陣發毛,暗想沈沅珍比自己還要漂亮,幹嘛不去看她,非要這樣看着我?這皇宮裡真是沒有幾個正常人,都是蛇精病,下一回絕逼是不來皇宮了!口中道:“謝皇上關心,臣女無事。”本來也沒什麼事,你要是不來,我和郗傑的婚事都退了,你非得橫插一槓子。
皇帝點了點頭,陰冷的目光一一在衆人臉上掃過,“寧安那個妖尼,連自己的命數都算不到,不能趨利避害,又有什麼資格給旁人卜算,什麼八字太硬,什麼克親之命,純屬一派胡言。”遠遠傳來打板子的聲音和寧安呼痛的聲音,像對這句話最好的註解。
皇帝道:“今天她對沈家三小姐的誣衊之詞,衆位聽聽也就算了,誰也不許傳出去,壞了蘭陵沈氏的名聲,你們聽到了沒有?”什麼不能壞了蘭陵沈氏的名聲,分明是不能壞了沈家三小姐的名聲吧。
衆人在心裡腹誹,只是誰也沒有想到,皇帝對沈沅鈺如此迴護。
寧安被打,沈沅鈺心裡其實也十分解氣,這種招搖撞騙的東西,就該賞她一頓板子讓她好好長長記性,只是皇帝這麼一攪合,別再退不成婚了吧,沈沅鈺心裡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和沈沅鈺有着同樣擔心的還有張太夫人,她這時也顧不得許多,起身跪在地上:“皇上,郗家世代單傳,沈三小姐這樣的媳婦,我們實在是不敢娶回家啊,求皇上成全。”
沈沅鈺差點兒爲張太夫人鼓掌喝彩了。這張太夫人沒腦子是沒腦子,可是無知者無畏!戰鬥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強悍!
皇帝不由微怒,郗檀是個知情識趣很有眼色的,若非如此,皇帝又怎麼會同意讓他做這個大司空,怎麼他的母親這麼沒有眼力見兒?仗着她的太后的小姑子,這麼幹,豈不是有點兒脅迫皇帝的意思?
皇帝就看向太后:“依母后的意思呢?”
太后也不想要沈沅鈺當侄孫媳婦,可她還想和郗檀好好商量,便道:“我看這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皇帝又問陶太太道:“你是郗傑的母親,他的婚事你最有發言權,你怎麼說?”
陶太太道:“全憑皇上和太后做主。”這位是大家族出身,倒是個會說話的。
皇帝又問湖陽郡主,湖陽郡主心中忐忑,擔心皇帝仍然維持沈沅鈺和郗傑的婚事,剛纔他的表現就能說明一切。卻也只得道:“聽憑皇上和太后吩咐。”
元帝道:“既然如此……”皇帝淡淡地看了沈沅鈺一眼:“朕便給你們一個雙方都滿意的裁決。”
衆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皇帝的話金口玉言,他的決定就是最終的決定,就是不願意也只能受着。
沈沅鈺已經下定了決心,一旦皇帝維持她和郗傑的婚姻,她就以不自怨自艾,不願意拖累郗家爲理由,堅決不同意這樁親事,哪怕是到廟裡當尼姑呢?也好過嫁給郗傑這樣的人渣。
皇帝對張太夫人道:“張太夫人,朕聽說昨日郗傑又在天香樓吃花酒,爲了爭奪一個粉頭還和幾個士族的公子哥兒打起了羣架,把禮部侍郎的兒子的一條腿都打斷了,可有這麼一回事兒?”
張太夫人額上冒出了點點冷汗,“皇上,您,您是怎麼知道的?”太后不由得怒目而視,這件事張太夫人和陶太太竟然瞞着她。剛纔湖陽郡主帶着沈氏三姐妹沒來的時候,她就問過了郗傑,結果這對婆媳根本就沒跟她說起這些事兒。
皇帝哼了一聲道:“朕是怎麼知道的?禮部尚書姜衡姜大人哭到了朕的御書房,要朕給他的兒子做主,朕就是這麼知道的。”
張太夫人渾身直冒冷汗:“都是臣婦教導不力,請皇上責罰,只是傑哥兒,年紀還小,請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就再饒他這一回吧!”
陶太太也跟着求饒。
皇帝冷冷一笑道:“郗傑是你們郗家唯一的兒子,算起來他也要叫朕一聲表舅,太后疼他,朕一樣疼他。可是你們瞧瞧,你們把他寵溺成了什麼樣子!走馬章臺鬥雞遛狗,不做一件正經事,這一個月來,已經有三位大臣到朕這裡告他的御狀了。朕知道你們私心裡覺得沈家三小姐配不上郗傑,朕瞧着倒是郗傑那小子配不上三小姐!”
“沈昀乃當世一等一的大名士,蘭陵沈氏又是出了名的詩禮傳家,沈三小姐知書識禮,聰慧大度,這些都是朕親眼所見的。把她和郗傑湊成一對兒,實在是太過委屈了她。也罷,今天朕就做主,宣佈這樁婚約無效。你們,可有異議?”
在皇帝的心目中,沈沅鈺完全是女神的替代品,可就算是替代品,也比一般人強上一百倍一千倍。他自己看得如珠如寶似的人兒,郗家卻根本就看不上,簡直是棄如敝履,皇帝心裡能不來氣嗎?
衆人聽了這話,都是一怔,其實在場的所有人,心中期望的都是這麼一個結局,張太夫人連忙磕頭:“謝皇上恩典!”生怕晚了皇上再改變了主意。
元帝沒有理她,而是看向沈沅鈺:“朕這樣安排,你可願意?”其實大家心知肚明,退婚這件事,最受委屈的人應該是沈沅鈺。
沈沅鈺心想,我能有什麼想法,當然是求之不得了。還要裝作委屈的樣子:“既然陛下已經決定了,臣女謝主隆恩!”
元帝聽了十分滿意,“你放心,你的婚事,朕會放在心上的,總要讓你找一個比郗傑好上十倍百倍的親事的。”
太后聽了這話,目光微微一閃。皇帝不會是想把沈沅鈺納入宮裡吧?
這事決計不行!
郗太后道:“既然這件事兒皇帝已經定了下來,那就這樣吧,哀家也累了,你們全都退下吧。”
衆人便起身下跪叩首,然後一個個退出了含元殿。等衆人全都退下了,郗太后對元帝道;“皇帝,今天這件事兒,總是沈家三小姐受了委屈,咱們總該給她一些補償,寧德長公主膝下空虛,哀家聽說她很喜歡這個孩子,不若就請長公主收她做個幹孫女,你再賜她一個爵位吧,你看這樣如何?”
皇帝聽到這裡,目光就是一閃。沈沅鈺做了寧德長公主的孫女,那就是皇帝的侄女,皇帝總不好意思把侄女納入宮裡吧,太后這是用這種方式來堵他的後路呢。皇帝就是一陣苦笑:“娘,都過了這麼久,你以爲兒子還沒有放下當年那些恩怨嗎?”
太后道:“你若是真的放下了,今天就不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又把寧安大師打了個半死。”剛纔太監已經進來通稟過了,那寧安大師被重重責打了四十大板,居然活了下來,太后已命人送她回到慈光寺養傷了。
“寧安那賊尼妖言惑衆,死不足惜……”皇帝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太后揮揮手打斷了,“好了,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皇帝只得點頭答應了。
沈沅鈺等隨着太監出了皇宮,與太子妃和郗家婆媳見禮告辭,沈沅鈺上了馬車,金靈急急道:“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殿裡拖出一個尼姑來,奴婢還聽外頭的宮女們說,皇上讓您和郗公子退婚了?”
沈沅鈺笑道;“可不是嘛,我和郗傑退婚了!”語氣十分輕鬆。
金靈目瞪口呆,小姐這個表情不太對啊,一般人家的姑娘被退婚了,不是應該要死要活的嗎,小姐怎麼看起來十分高興的樣子。
“小姐,您沒事吧?”金靈說着伸手來探沈沅鈺的腦袋,別是氣壞了腦子吧。
沈沅鈺一把把她的爪子拍開,“別亂摸,我好得很。”
她又想起今天殿上的事,怎麼自己一靠近,那個小娃娃就哭成淚人,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她是極爲聰慧的女孩兒,登時便想起了那個香囊,便將香囊重新拿了出來,打開來仔細辨認,她從小跟着祖父和父親學習辨認草藥,這葛梭草應該是不會看錯的。這種藥草應該不會讓小孩子聞到了就哭成那個樣子啊。
沈沅鈺百思不得其解。
等回到了烏衣巷,湖陽郡主帶着三位女孩兒先是去了韶和院給顧氏回稟今天入宮的事情。顧氏聽說了,也只是唏噓幾句,道:“三丫頭,委屈你了!只是皇上的命令,咱們也不敢不遵從不是?”不痛不癢地安慰了沈沅鈺一番,就打發她回了長樂堂。
既然皇帝已經發了話,退婚的事情就是板上釘釘,接下來沈家和郗家怕是還有一些流程要走,沈沅鈺就懶得再管了。
沈沅鈺回到自己的房間,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吩咐寶珠、綵鸞、綵鳳幾個:“快去,把書房裡所有的醫書都給我找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麼一會兒功夫,沈沅鈺被退婚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都以爲自家小姐回來不定要多麼傷心欲絕呢,哪裡知道,沈沅鈺不但面色淡定自若,還一回來就要看醫書。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嗎?
衆人摸不着頭腦,一起去看金靈,今天跟着進宮的是金靈,總有點兒消息吧,金靈聳了聳肩,你們看我?看我也沒用,小姐也許大概……是腦子氣壞了?
沈沅鈺道:“你們還杵在那兒幹什麼,還不給我辦事兒去?”
衆人不敢違拗,急忙將沈沅鈺收集的醫書藥典全都找了出來,全是磚頭般巨厚的書。沈沅鈺又道:“綵鸞、綵鳳你們兩個識字,你們每人看一本,幫我翻到描述葛梭草的部分。”
兩個人不明白葛梭草和退婚有什麼關係,不過沈沅鈺叫她們翻找,她們就兢兢業業地翻找,找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沈沅鈺忽然高興地叫了一聲:“找到了!”
正經的醫書裡並沒有記載,她卻是在前朝一位御醫的行醫筆記中找到了一條,說是葛梭草與沉水香混合,會產生奇妙的反應,讓人暴躁易怒。對於常人來說,暴躁易怒也沒什麼,都可以用理智加以剋制,但是對於一個不到一歲的奶娃娃來說,暴躁易怒……當然只會讓他大哭大叫,籍以宣泄了。
總算找到了癥結的所在。
沈沅鈺鬆了一口氣,想起今天自己在含元殿中,本想飆一把演技,把自己弄得眼淚汪汪的,好多博取一點兒皇帝同情,結果……結果就沒有什麼結果了,自己無論怎麼想悲哀的事情,都一點要哭的意思都沒有。
還真是術業有專攻,自己這方面和沈沅璧比起來可差得太遠了。
沈沅鈺心知肚明,她和郗傑退婚這件大事,老太爺是肯定要過問的,反正皇帝發了話,這件事情已經板上釘釘沒有轉圜的餘地了,不如自己裝裝可憐,爭取更多的利益纔是。
沈沅鈺便吩咐綵鳳道:“快去給我弄點兒芥末來!”
自家小姐自打從皇宮裡回來,就一直不太正常,命令一條比一條詭異,不過事到如今綵鳳也不敢多問,就去廚房拿了芥末來。
果然剛剛準備妥當,老太爺就派人來了,一個小丫鬟進來稟告說:“小姐,老太爺派了一個小廝過來,叫您過去一趟呢!”
沈沅鈺想了想,沈弘是個精明透頂之輩,若是在沈弘面前玩兒花樣沒準會被當場揭破,所以她就毫不猶豫地吃了一大口芥末,所以等沈沅鈺出來的時候,那小廝就看見三小姐眼淚汪汪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小廝也聽說了三小姐被退婚的消息,不由得暗中替她鞠了一把同情淚,三小姐平日裡待他們這些小廝可是客客氣氣的,比起其他小姐來更加平易近人,更時常帶了口味獨特的新鮮小吃散給他們吃,所以三小姐在他們這羣前院的小廝裡頭,人緣是極好的。
這小廝不知道他這一次卻是會錯了意。
沈沅鈺到了北望齋,沈弘還沒等開始發問,沈沅鈺就跪了下去,泣聲道:“祖父,求您給孫女做主啊!”
沈弘不由有些微微的震動,這段時間,沈沅鈺在北望齋伺候筆墨,他和沈沅鈺算是有了較多的接觸,沈沅鈺淡定沉穩的印象早已深入到他的心裡,他對沈沅鈺這個孫女也是十分滿意,若是她是個男子,沈弘會毫不猶豫地把她定爲下下一任的宗主,所以沈沅鈺這一哭,沈弘心裡也是咯噔一下子,若非受到了奇恥大辱,她是絕對不會如此的。
沈弘今天聽到皇帝在含元殿直接宣佈沈家和郗家的婚約無效已經大怒,要知道士族之間的婚姻嫁娶不受皇帝的干涉,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皇帝竟然明目張膽地解除了沈家與郗家的盟約,這是犯規的行爲。沈弘已經決定要聯合其他幾大世家在別的事情上敲打敲打皇帝,讓他明白門閥士族的態度。皇帝這些年來,一心想着鞏固皇權,這一次的步子邁得有點太大了。
沈弘吩咐了下去,幕僚已經開始寫奏疏了。只是這次沈弘不知道,自己是想太多了。皇帝老爺這一次只是爲了給沈沅鈺出口氣,也是爲自己出口氣,至於打壓士族顯示權威之類的……他真沒想那麼多。
沈弘就從書案後面走了出來,親自扶起了沈沅鈺,聲音溫和地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好生與我說一說。一切,都有祖父爲你做主!”見這丫頭不光是眼眶,連鼻子都有點紅了,還真真是個小可憐,沈弘的心也就軟了下來。
廢話!沈沅鈺一下吃了那麼多芥末,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鼻子能不紅嗎?
示意小廝搬過一張椅子來,讓沈沅鈺坐了。道:“你先告訴祖父,在含元殿究竟發生了什麼。”
沈沅鈺就擦了擦眼淚,心裡暗自吐槽,小白花這款造型她是真有點hold不住啊。然後才一五一十地將含元殿的事情告訴了沈弘。在沈弘面前,沈沅鈺輕易不敢撒謊,誰知道這個沈氏的宗主自己有什麼樣的消息來源,不過沈沅鈺說話是極有技巧的,她故意把這件事的陰謀味道加以渲染,尤其突出了湖陽郡主在其中發揮的作用。
小二房這幫子人一心要害她,若是現在她還不趁機給湖陽郡主等人上點兒眼藥水,豈不是太對不起這麼好的機會了。
沈弘半輩子浸淫在權力鬥爭和陰謀詭計之中,本來就對這種事情十分敏感,何況沈沅鈺有意引導他。
沈弘頓時就對整件事起了莫大的疑心。
沈弘人精明,想法又多,一瞬間腦子裡就轉過無數個念頭。在他看來,湖陽郡主、太后、皇上,乃至於郗家婆媳,都有嫌疑。甚至有可能是某一方甚至某幾方串通起來才最後造成了這樣的後果。
當然,沈沅鈺是受害者,他並沒有懷疑沈沅鈺說謊。女孩子哪有不希望自己嫁一個好丈夫的,郗傑無論從哪個方面講,都是好丈夫的不二人選。至於好色這一點,沈弘根本沒覺得那是多麼了不起的毛病。
因爲即便像他這樣冷靜自持的人,也納了四五房小妾,生了兩三個庶子。
再聰明的人,也難免以己度人,思維也難免會有一些侷限性。
沈沅鈺道:“祖父,孫女實在是不明白,爲何孫女一接近太子的長子他就大哭不止,孫女難道真的是像是寧安大師所說的那般,八字太硬,命裡克親?若是如此,請祖父立刻下令,將我重新送到牛首村去吧,孫女不?父親母親和祖父祖母!”
沈沅鈺擡起頭來,白皙如玉的面龐上滿是晶瑩的淚珠,顯得楚楚可憐,讓人不能不爲之動容。
沈弘長嘆了一聲道:“三丫頭,你受委屈了。”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說沈沅鈺受委屈了。“……什麼八字太硬,命裡克親,純屬是一派胡言!你只管好生呆在家裡,誰要是敢多說一句,自有我爲你做主!”沈弘雖是玄學名士,但崇尚玄學不過是躋身名流社會的一種手段,骨子裡他治國理政的手段仍然是儒家的那一套,而儒家,根本是不信鬼神的。
其實不光是沈弘,真正得以參與大晉朝政的名流士族無不是和沈弘一樣,表面是玄學宗師,骨子裡仍然是儒家的那一套,而真正安邦治國的理念,玄學是無法提供的,只能從儒學之中找尋。
沈沅鈺之所以敢說出“將她重新送回牛首村”這樣的話來,正是因爲她準確地把握到了沈弘的心思。更何況發生了這樣的事,就算沈沅鈺真的命裡克親,爲了維護門閥世家的面子,沈家也會硬着頭皮將她放在烏衣巷老宅的。
這樣灰溜溜的將沈沅鈺送走了,沈家那就實在太過丟份了!
沈沅鈺哭道:“孫女沒臉再呆在烏衣巷了,請祖父成全,讓孫女絞了頭髮,到廟裡做姑子去罷!”
“你這是什麼話?即便和郗傑的婚事不成了,祖父總會爲你選一門更好的親事。你也不要多想了,這件事讓你受了委屈,祖父會從其他方面給你補償的!”沈沅鈺被拒婚,說起來是打了沈家的臉,自然要爲沈沅鈺找一個好過高平郗氏的婆家才能爭回這個面子,怎麼能讓她出家?
“既然如此,那祖父能不能答應孫女一件事情!”
“你說。”
“孫女對嫁人這件事已經心存恐懼,希望日後祖父不論再給孫女挑一戶什麼樣的人家,首先都要問過孫女的意見,可成?”這是要把婚姻的自主權握在自己的手裡了。
若是換一個人,或者換一個場景,不論是誰提出這樣的要求,沈弘都會嗤之以鼻。不過現在,沈沅鈺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爲沈家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沈弘必須要有所補償,這個承諾便不算太過分。
沈弘一下子明白了過來,沈沅鈺到自己這裡裝可憐,就是爲了和他要這樣一個請求。時機拿捏的還真是恰到好處……
沈弘苦笑了一下子,有種被算計之後的不爽,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對小大房,對沈沅鈺也並不是那樣的坦蕩無私,大哥莫笑二哥,麻子點點一樣多,難免有些心虛,他這氣就有些生不起來了。
“也罷!日後再爲你說親,總要讓你自己先滿意了。”
沈沅鈺激動萬分。以沈昀和周氏對她的疼愛,再給她說親,必定會過問她的意見。怕的就是沈弘把她當作政治籌謀,隨隨便便就給嫁了,如今有了沈弘的承諾,就相當於她已經將自己的命運牢牢把握在了自己的手心裡。
“多謝祖父垂憐!”
沈弘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長地道:“這也沒什麼,咱們蘭陵沈氏再不濟,也總不至於靠出賣女孩的幸福來維繫家族地位不墜!”
沈沅鈺忍不住背後滲出一層冷汗。沈弘果然是老奸巨猾,想在他的面前玩兒花樣,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沈沅鈺便道:“是,祖父對待我們姐妹幾個,自然是極好的。”
沈弘懶得聽這個小狐狸拍她的馬屁。直奔主題道:“今日你入宮裡,可曾遇到過什麼特殊的情況?”
沈沅鈺一怔:“祖父的意思是?”
“你剛纔與我說起,你一走近太子的長子,他便大哭不止。那寧安妖尼正是抓住你這項把柄,你不覺得十分古怪蹊蹺嗎?有沒有什麼人接近你,或者給過你什麼特殊的東西?”不愧是老狐狸,果然是很快就找到了整件事的突破口。
沈沅鈺早已心知肚明,不過卻佯作不知,“在宮裡,並未發生什麼特別的事!”
沈弘道:“那麼在家裡呢?”
沈沅鈺等的就是這句話,有些事,由她自己說出來,很容易惹得沈弘懷疑,只能引導他自己說出來,這是一種高智商的玩兒法,一般人是輕易玩兒不轉的。
沈沅鈺便做出冥思苦想的樣子,最後道:“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真的沒有嗎?你再好好想想!”
沈沅鈺一拍腦袋,“祖父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只是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沈沅鈺的臉上故意露出一絲爲難的神色。要知道小輩告長輩的狀,不管是否理直氣壯,一個孝字壓下來,道理上先就弱了幾分。
沈弘道:“這裡沒有外人,你但說無妨!”
沈沅鈺便道:“今天臨出門之前,祖母給了我們三姐妹一人一個香囊,說是我們三人穿着各不相同,要戴着相同款式的香囊才顯得一家子姐妹親親熱熱的,毫不生分。”
本來顧氏的說辭十分冠冕堂皇,可是發生了這麼一件事,回頭再看,就怎麼看怎麼顯得十分刻意了。
沈弘明顯地震動了一下,臉色陰沉了下來,“香囊在哪裡,拿來我看!”
沈沅鈺便從腰間解下香囊,交到沈弘的手裡。本想提醒沈弘一句,那葛梭草遇到沉水香,可以讓人心神迷亂,狂躁不安。後來想想還是算了,沈弘門下能人衆多,自己都能查出來的事兒,他們必定能夠查得纔出來。就是真的查不出來,自己到時候再想辦法提醒沈弘,也還是來得及。
這些事情若是自己一股腦全說出來,反而容易引起他的懷疑,不如讓他一步步自己發現。
沈沅鈺見沈弘沒有什麼再問的,就起身告辭。
她前腳剛進了長樂堂,寶珠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小姐,壽鶴堂來人了。說是寧德長公主來了。現在正在老太君的壽鶴堂內,老太君要您趕快去見一見長公主呢。”
沈沅鈺不由得撫額,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個二個的,都要見她。剛纔在皇宮裡,寧德長公主也沒露面啊,這陣子她卻來湊什麼熱鬧?
沈沅鈺剛剛見過沈弘,衣服也不用換了,直接跟着老太君派來的人到了壽鶴堂。只見廳堂之中,老太君高座上首,客座上坐着的一身公主朝服的六旬老婦,正是寧德長公主。顧氏和謝氏都坐在下首相陪。
“三小姐來了!”隨着丫鬟的一聲通報,沈沅鈺進了屋,見過了寧德長公主和幾位長輩,寧德長公主便笑道:“好孩子,快坐到我身邊來,讓我瞧瞧。”目光中有着隱隱的慈愛。
沈沅鈺被她那樣的目光看得有點詫異,又見她正兒八經地穿着朝服,十分正式的樣子更是覺得奇怪。
寧德長公主接到太后的懿旨就立刻出發到了沈府,她知道皇帝晉封沈沅鈺爲縣主的旨意過一會就要到了。太后親自傳下口諭叫她認下沈沅鈺爲幹孫女。這道旨意不倫不類的,着實叫人摸不著頭腦。寧德公主對着傳旨的太監旁敲側擊了半天,那太監也是一頭霧水,一問三不知。
寧德長公主只好自己到沈府來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