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對漆黑的眸子裡像是裝滿了整個的星空世界,沈沅鈺被那火辣辣的眼神看得心頭小鹿一般亂撞,有些慌亂地側過頭去。前一世她屬於事業型的白領精英,實在是太忙了,幾乎沒時間談戀愛。
所以在戀愛方面還只是一個入門級的選手,從前覺得庾璟年冷冰冰地十分不近人情,可是接觸下來發現他有能力有擔當,對待朋友親人極好,是自己心儀的那一類人,只是……總覺得這個男人深陷權力鬥爭的漩渦,動輒就遭到暗殺,嫁給他豈不是要天天擔驚受怕。
還是算了吧!
沈沅鈺在心裡告誡自己,卻沒有發現臉上隱隱有些發燙。
“咳咳,我聽說你和郗傑是好兄弟!”沈沅鈺心裡有幾分慌亂,這個時候只有拿出郗傑來做藉口。從前都是庾璟年提,這次改成了她率先提出來。
聽到郗傑,庾璟年神色一黯,“不錯……我和他是交心過命的好兄弟!”說着便閉上了眼睛,心裡有幾分自責,覺得對不起郗傑,自己好像是逾越了。又隱隱有幾分生氣和失望,沈沅鈺怎麼就在這個時候提起郗傑呢,真是大煞風景。
沈沅鈺見他閉上了眼睛假寐,也鬆了口氣,她實在有些吃不消庾璟年那*辣的目光。便說:“你好好休息吧!此處到建康還需要幾個時辰呢。”
庾璟年淡淡地嗯了一聲,聲音中帶着幾分疏離。
沈沅鈺不想和他太接近,但是見他一下子變得如此冷淡,心裡又有點兒不是滋味,暗想這傢伙果然喜怒無常,上一秒還待你好好的,下一秒就擺起了臭臉。她見庾璟年睡着,馬車裡又都是她的心腹,就悄悄地朝他揚了揚小拳頭。只用口型不出聲音地說道:“蛇、精、病!”
哪知道庾璟年雖說是合上了眼睛,可是那眼皮和眼瞼之間還留有一道縫隙,這個時候他猛地睜開眼睛,嘴角掛着若有深意的笑容,兩道犀利的目光看向沈沅鈺。
“蛇精病?那是什麼意思?”
沈沅鈺就像是入室行竊被人當場捉住了一樣,真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整張臉都變成了紅蘋果。期期艾艾地道:“咳咳,蛇精病的意思就是……”
“哎呀,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解釋,總而言之是好話就是了!”
“既然是好話,那你揮拳頭幹嘛?”
“我只是打蚊子,呵呵,打蚊子!”
——真是個蹩腳的藉口,沈沅鈺都快哭了。
庾璟年從未見過沈沅鈺這樣小兒女情態的一面,沒想到她也會像普通女孩子一樣撒嬌耍賴撒謊,只覺得十分有趣,嘴角的弧度就越發地大了。“這山裡的蚊子,還真是……厲害,這才幾月份呢,就出來活動了。”
金靈和綵鳳捂着嘴差點兒忍不住笑出聲來。
沈沅鈺卻惡狠狠地飛過一個眼刀過去,你丫的也太尖酸刻薄了吧,幫別人把這個謊話圓過去你會死嗎?不揭穿別人的謊話你會死嗎?
庾璟年十分受用地接了她的眼刀。“我累了,休息一會兒。”剛纔耗用內功,他真是精疲力竭了,這回是真的閉上了眼睛。
馬車緩緩前行,走了大概有一個時辰,沈沅鈺就覺得大地微微顫抖,她神色一變,庾璟年比她警覺得還早,已經張開了眼睛。“不好,有大隊騎兵趕來!”
沈沅鈺失聲道:“難道是耿濤覺察上當,追回來了?”
正在這時候,張宏騎馬趕了過來,卻是面帶喜色地道:“是三殿下,三殿帶着羽林衛的人來了。”他一直派斥候到前後左右四處打探,自然知道前面來的是什麼人。
沈沅鈺大喜,本來按照庾璟年的計算,三皇子應該晚上才能到達田山居,這個時間能出現在這裡已經超出預料了。
雙方很快就接近了,只見旌旗招展中,三皇子騎着一匹高頭大馬,銀盔金甲,披掛整齊而來,直接馳至沈沅鈺的車前,拱手道:“三小姐,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
沈沅鈺已經由人扶下了馬車,“見過三殿下!您行色匆匆,不知意欲何爲?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三皇子歉然道:“我正想派人知會三小姐,要進入田山居一趟,沒想到正好在這裡得見。我還有要事要辦,有什麼事情等回到建康咱們再說可好?”
沈沅鈺笑道:“我知道三殿下此來是爲了什麼?三殿下何不聽我說一句。”
三皇子神色一變,庾璟年躲進了田山居中,難道和沈沅鈺見上面了?想到這裡,他不敢耽擱,甩蹬下馬,走到一旁,沈沅鈺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庾邵淵立刻神色大變,隨即變得狂喜。
“三小姐大恩大德,邵淵代璟年謝過了,此生永不敢忘。”
沈沅鈺急忙躲到了一旁:“三殿下太客氣了。”
三皇子也顧不得避嫌了,急匆匆地上了馬車,看見車內一個半白了頭髮的老者就是一愣,說好的庾璟年呢?
庾璟年本來和三皇子劫後重逢,心中也自十分激動,可看見三皇子吃驚的模樣,也忍不住撲哧一笑。“三哥,是我啊!”
“啊?你是五弟?”三皇子這才認出庾璟年來,簡直激動萬分。他這一路快馬疾馳,恨不得肋生雙翼,一直擔心庾璟年的安危。這時就狠狠地就給了他一個熊抱,“好好,五弟,你還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我接到你的飛鷹傳書,立刻派人帶着史神醫去接你,沒想到老大和太子分別找了藉口帶着大隊人馬出了城,尤其是老大的手下左威衛副將軍耿濤,提前帶着騎兵出城,我知道他們的目的就是你,真是快急死我了……”一激動話嘮的毛病就又出來了。
庾璟年咳嗽了一聲,心想沈沅鈺還在旁邊看着呢,你就不能少囉嗦幾句。更何況,你這樣抱着我,我的後背好疼啊!
庾邵淵正在噼裡啪啦說個沒完,就看見庾璟年的臉色變得青了,而沈沅鈺則驚呼了一聲道:“殿下,庾將軍背後有傷,你小心呢!”這二位光顧着兄弟情深去了,把什麼都忘了。
呃!三皇子急忙放開庾璟年,“五弟,你沒事兒吧?你傷在了哪裡?不要緊吧?受了傷爲什麼不告訴哥哥,快讓哥哥好好看看你……”
庾璟年一陣的齜牙咧嘴,我想告訴你,可是你根本就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啊。
沈沅鈺在一旁看得一陣奇怪,三皇子有點兒不對勁兒啊,平時怎麼沒發現他廢話這麼多。
“我中了刺客一箭,好在傷口已經被……人處理過了,現在還好,只是箭上帶着鴆毒,如今餘毒未清,我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庾璟年倒還記得替沈沅鈺遮掩,畢竟男女授受有別,沈沅鈺給庾璟年治傷的事情,若說出去,總是對她的閨譽有損。
沈沅鈺不由就覺得這個男人有時候也挺細心的。
庾邵淵點了點頭:“我已經請了史神醫與我同來,這裡距離建康還有兩個時辰的路程,等咱們回了建康,立刻叫史神醫給你拔毒,總要還我一個活蹦亂跳的五弟才成!對了,你們在路上沒有撞見耿濤的人馬嗎,你們是怎麼從耿濤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來的,他可是帶了八百名精銳騎兵的……哦,”看到庾璟年的樣子三皇子立刻明白了過來,“這是誰給你的化妝成這樣了,真是巧奪天工惟妙惟肖了。”
庾璟年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這裡面的事兒,等回到建康我再詳細告訴你!”
庾邵淵想了想,道:“三小姐,不如咱們換一輛馬車,我在車上照料五弟,煩勞你到別的馬車上去,可好?”
沈沅鈺自然不會反對:“如此最好!”
庾璟年神色間閃過一絲不捨,終究不好多說什麼。
等沈沅鈺去了另外一輛馬車,庾邵淵將所有服侍的人全都趕出了馬車,讓庾璟年趴在自己的腿上,免得再觸碰後背的傷勢。反正兄弟倆在一起早就自在慣了。
還沒等庾璟年趴好,他就迫不及待地問庾璟年道:“快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和沈三小姐是怎麼碰到一起的?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對不對,我瞧見她神色有些不對?郗傑可是你的好兄弟,你打算怎麼和郗傑解釋?快說快說!”
庾璟年一陣無語。“你是不是應該先問問我,司州的情況如何了?傳國玉璽找到沒有?諸如此類的話。或者你應該先看看我的傷勢?”
“那些軍國大事等回到建康再說不遲!至於你的傷嗎,反正你命硬,一時半會死不了!我現在就想知道你和三小姐之間發生了什麼,我見她春風滿面的,可不像她平日裡冷靜自持的風格。別不是在莊子上已經被你……”某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兼且腦洞大開,早已一發不可收拾。
庾璟年真想一巴掌把他拍下馬車去。“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她今年才十四歲!”
“十四歲?”三皇子驚覺:“我怎麼覺得她有二十四歲那麼大了。”每次和沈沅鈺接觸,都覺得她身上有股子雍容淡定的氣質,讓人不敢小覷了她去,三皇子從來都把她當成平起平坐的人物看待的,所以聽說她只有十四歲,也是大吃了一驚。可仔細一想,沈沅鈺可不就那麼大一點兒嗎。“還說沒有什麼?你連她的年齡都打聽清楚了,安仁,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啊!”
“切!這個還需要打聽嗎?是你自己太笨了,纔不知道這些。”庾璟年一口就否認了,“我和她什麼都沒有,你以後也不可以再亂說了,壞了人家小姐的閨譽可怎麼是好!”
“哈哈哈哈哈!”庾邵淵忽然一陣大笑,笑得庾璟年莫名其妙。庾邵淵道:“你還說沒什麼?若是換做旁的女人,你會管她閨譽不閨譽,旁人就是死在你的眼前,你也不會眨下眼睛的!還敢說你對三小姐沒有別的意思?”
“你……”庾璟年登時語塞,可又不能不說庾邵淵說的都是實情。
庾邵淵忽然十分鄭重地道:“你若是想娶沈三小姐爲妻,我一定幫你!郗傑那小子,根本配不上這樣蘭心蕙質的女子。”
庾璟年神色一動,從前他從未認真考慮過自己的婚事,其實他年齡也不小了,琅琊王和王妃不是沒給他張羅過親事,卻並不如何上心,加之庾璟年根本就不想自己的親事拿捏在他們手裡,他自己不同意,皇帝就不會同意,這幾門親事自然也就不可能成的了。
說到了這裡,庾璟年也有些怔忡,自己的妻子到底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沈沅鈺這樣的,是自己想要的嗎?如果自己想要求娶沈沅鈺,郗傑又該怎麼辦?
想着這些,他不由陷入了沉思。
沈沅鈺在另一輛馬車上,一路顛顛簸簸終於進了建康城,總算是安全到達了,沈沅鈺也鬆了一口氣。庾邵淵將庾璟年接回了東海王府,沈沅鈺辭別了庾邵淵之後,就帶人回了沈府。
莊子上的這一行,沒有泡幾天溫泉,倒是救了庾璟年回來。沈沅鈺回到長樂堂,換了一件衣服,沈沅舒和賈嬤嬤就都過來了。原來是周氏聽說沈沅鈺回來,就打發了賈嬤嬤過來,這陣子她可是十分想念女兒。
“三小姐,您可算回來了,這陣子太太每天都要念叨您幾句呢!”
沈沅鈺道:“娘最近怎麼樣?身子骨有沒有好一點兒?我不是一直有給娘寫信嗎?三天一封,難道你們沒有收到嗎?”
賈嬤嬤道:“自然是收到了的。可是這當孃的,女兒不在身邊,哪有個不擔心掛念的。”
沈沅鈺被說的心裡就是一陣的心虛,雖然她也一直把周氏當成親孃一樣,可是在莊子上她可是樂不思蜀,差點兒把周氏給忘了。沈沅鈺就拉起沈沅舒的手道:“咱們去見母親。”
姐妹兩個到了正房,周氏見了沈沅鈺卻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莊子上的溫泉對你的身子有好處,怎麼不多泡幾天?這裡又沒有什麼事,你着急回來做什麼?”
沈沅鈺急忙道:“娘,我的身子已經全好了,您就放心吧!”又道:“再說了,我這不是想念您和妹妹了嗎?”就拉着周氏的手撒起嬌來。
周氏被她奉承的十分受用。沈沅鈺和周氏以及妹妹講了講莊子上的事兒,又對賈嬤嬤道:“我從莊子上帶回來不少土儀,煩請嬤嬤幫着寶珠,給各房分一分。”這些都是題中應有之義,賈嬤嬤自然點頭答應着。
正說着話,就有一個小丫鬟進來稟報說:“老太爺派了一個丫鬟過來,說是要請三小姐去趟北望齋呢!”
沈沅鈺吃了一驚。老太爺是東府最忙的人,平時孫子都沒空搭理,更何況是孫女。她本來想先去見過顧氏,然後問問老太爺有沒有空見她,沒空的話就親自送些土儀到北望齋也就是了。
沒想到,老太爺倒是先叫人來請她過去了。沈沅鈺就覺得這裡頭一定有事兒。
周氏也覺得有些奇怪,只是她心性單純,可沒如沈沅鈺般心裡轉過這麼多念頭:“既然老太爺叫你,你就趕快去吧!”
沈沅鈺答應一聲,帶着寶珠和金靈去了前頭的北望齋。北望齋規矩森嚴,在外頭侍候的小廝連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的,看見沈沅鈺過來了,忙迎了上來,對沈沅鈺說:“三小姐且請等等,小的們馬上通稟進去。”
小廝飛跑着進了北望齋,很快就出來了,請沈沅鈺進去:“老太爺在屋裡等着三小姐呢。”
沈沅鈺跟着小廝進了北望齋,看見沈弘正坐在花梨木高背大椅上,面前長長的條案上擺着一溜卷宗。
沈沅鈺就上前給沈弘見禮:“孫女見過祖父!”
沈弘擡起眼睛來,微笑着看了沈沅鈺一眼,道:“回來了?在莊子上玩得可還好。”態度十分溫和。
沈沅鈺有些吃驚,只能含糊其辭地回答道:“還好還好!”
沈弘道:“我聽說你回來的時候,是和三皇子的羽林衛一塊兒進城的?”
沈沅鈺含糊其辭地回道:“回程途中碰上了三皇子的軍隊,便順路一塊兒回來了。”
沈弘點了點頭,笑着道:“你不必緊張。我只是提醒你,外頭的事情錯綜複雜,三皇子與庾璟年,同大皇子、太子之間的紛爭,乃是涉及到皇權的儲位之爭,十分兇險,咱們不應該也沒有必要捲進去。祖父問你,與你和三皇子一同回來的,是不是還有個庾璟年?”沈家雖然不曾參與到奪嫡之爭,但是在建康也是遍佈眼線耳目,三皇子出城是爲了什麼,沈弘是一清二楚,而三皇子在半路上碰見了沈沅鈺就調轉馬頭回了建康,這也就只能說明三皇子已經找到了庾璟年。
所以,老太爺纔有此一問。
沈沅鈺想了想,這種事情恐怕是瞞不過沈弘這種老狐狸的。只得老老實實地答道:“是!”沈弘說歸說,再碰見這樣的事,她還是會出手幫助庾璟年的。
沈弘看了這個孫女一眼。聰明、睿智,知道什麼時候該含糊過去,什麼事時候卻不能撒謊。將來她嫁給了那個人,對沈家也將會是一大助力。
沈弘就點了點頭。“祖父知道你與三皇子他們交好,這件事既然你適逢其會,我也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你畢竟年紀也大了,以後不論在家還是嫁人,你都要想着你是咱們蘭陵沈氏的人,家族生你養你,爲你提供優渥的物質條件,使你有了高貴的出身,日後切不能數典忘祖,要事事以蘭陵沈氏爲重,爲咱們蘭陵沈氏多出一份力量。你明白嗎?”
沈沅鈺俯身道:“孫女明白!”雖然這樣的話讓人有點兒反感,可是沈弘作爲沈氏一族的宗主,能說出這種話來倒也情有可原。
沈弘就笑道:“我知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說着就轉了話題:“聽說你一直跟着你父親練習書法,最近他在義襄郡忙些大事兒,你沒有偷懶把書法撂下吧!”
沈沅鈺連忙道:“爹爹臨走的時候給孫女佈置了功課,每天要寫三十張大字,他回來要檢查的,孫女自然不敢偷懶。”這個時代,有一筆好字實在太重要了,那就相當於是人的第二張臉,沈沅鈺自然不會懈怠,即便是到了莊子上,每日也按時要寫三十篇大字,這段時間的持之以恆,她的字體愈發地有進益了。
沈弘聽了十分滿意:“那就寫幾個字給我看看。”早有機靈的小童兒上前,將宣紙鋪在長條案子上,又取了狼毫交到沈沅鈺的手裡。
沈沅鈺也不怯場,飽蘸了濃墨,刷刷刷地在紙上寫下幾個大字來——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
沈弘摸着下巴,呵呵直笑:“不錯不錯!看你的筆力,已經有昀兒七八分的功力了。這段日子進益很大,果然沒有扔了功課。”要知道沈昀的書法在大晉也是首屈一指的,他這個當爹的和兒子比起來,可還差着一籌呢,沈沅鈺能有沈昀的七八功力,在女子之中絕對可以傲視羣倫了。
至於這幾個字中隱含的深意,沈弘就只當是不知道了。
沈沅鈺忙道:“多謝祖父誇獎,孫女才疏學淺,怎敢和父親相比擬?”
沈弘道:“你也不必過謙。你再寫幾筆小字來給我看看?”
沈沅鈺就又寫了一張簪花小楷給他看。沈弘顯得十分滿意,“很好很好,既如此,以後有時間,你便到我的北望齋來伺候筆墨吧。”
呃,沈沅鈺大吃了一驚。要知道老太爺的北望齋是整個東府的禁地,就是大老爺等幾個兒子,沒有他的命令也不能隨意進入,叫她一個孫女到老太爺的身邊伺候筆墨,這本身就昭示着一種巨大的榮寵。沈沅鈺立刻就會在後宅中水漲船高。
“祖父……”以沈弘的老道,做每一件事情必定都是含有深意的,沈沅鈺卻一時之間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怎麼,你不願意嗎?”
“能爲祖父略盡綿薄之力,孫女求之不得。”
“如此就好!放心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的,每天到北望齋一個時辰,幫我整理抄寫一些卷宗。你也快到了出嫁的年紀了,外頭的事兒,也該知道一些了。明日開始,你便來罷。”
沈沅鈺更是詫異。讓她也接觸一些外頭的事情,這又是什麼意思?
沈弘顯然是不想和她解釋得太多,對她道:“你要是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就可以退下了。”
沈沅鈺道:“那孫女便告退了。”
沈沅鈺帶着滿腹的疑團回到長樂堂,到了周氏的屋裡,只見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滿臉都是喜色,賈嬤嬤更是上前道喜:“三小姐,大喜啊。”
沈沅鈺有些摸不着頭腦:“賈嬤嬤你在說什麼,我何喜之有啊?”
“三小姐,皇上已經定了大司空的人選。馬上便要公佈了。”
沈沅鈺這一陣子沒有呆在家裡,不知道沈家的相權之爭結果究竟如何,想來沈家出了阿蠻那件事,沈重想再進一步怕是難了。正想叫了蕊心過來問一句的,可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賈嬤嬤道:“您還不知道吧,皇上定下來的人選就是郗檀郗大人啊。”
郗檀,沈沅鈺對這個人似乎有點兒印象,似乎官拜內史令,相當於副宰相一職,之前並不是大司空的有力競爭者,怎麼最後四大門閥沒有拿到的相權就給了他呢。
郗檀,不就是高平郗氏的未來宗主,她現在的未婚夫郗傑的親爹嗎?難怪衆人一臉的高興,原來自己幾天不在建康,竟然變成了宰相的準兒媳婦。
賈嬤嬤笑得已經幾乎合不攏嘴了,“三小姐,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大喜事。”
沈沅鈺恍然大悟,難怪剛纔沈弘要和他說那麼一番話了。
如今沈重做不了大司空,沈家有個做大司空的親家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大概正是因爲知道這一點,沈家纔會同意皇帝最後的安排。她卻不知道這其中還有細節,皇帝爲了安撫沈氏,最後讓出了豫州刺史的權力,由沈弘的庶弟沈茂接任了豫州刺史的職務。
難怪沈弘要讓沈沅鈺到北望齋伺候筆墨,還說什麼外頭的事情也該讓她知道一點兒了。這分明就是讓她瞭解朝廷局勢,日後在夫家也能幫襯蘭陵沈氏的意思。沈沅鈺不由的一陣氣悶。
六月份二小姐沈沅思就要出嫁,接下來就該爲她備嫁了。本來這個時代女子養得嬌的,養到十六七歲再嫁的多的是,可是沈家爲了政治利益考慮,勢必想要落袋爲安,早點將沈沅鈺嫁過去,成爲高平郗氏未來的宗婦才能放心。
這時候賈嬤嬤已經笑着向周氏道喜:“太太,三小姐未來的公爹做了三公之一的大司空,又是咱們大晉實際上的宰相,三小姐也自然水漲船高,日後就是您在府裡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周氏不明白沈沅鈺的感受,聽見這話也是喜不自禁。
一衆丫鬟們聽出了門道,紛紛上前向沈沅鈺道喜。
沈沅鈺本來想着自己出嫁的日子還早,家裡又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就沒有着手破壞她和郗傑的婚約。到了如今的局勢,沈家勢必不願意放棄這樣一門親事,再想踢掉郗傑可就難上加難了。
她不由得十分頭痛,臉色就是一陣發白。
沈沅舒在一旁看得分明,叫道:“姐姐,你怎怎麼了?”便去扶着沈沅鈺在牀前的椅子上坐了。
周氏也關懷地問道:“鈺兒,你怎麼了?可是前陣子的病還沒有好利落?要不要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沈沅鈺連忙安慰母親和妹妹:“我沒事,就是感覺到一時氣悶,不用看大夫了。”這個時候她已經成爲了闔府的焦點,再要看什麼大夫,只會讓人覺得她輕狂。何況她也只是心中鬱結,並不是有什麼病。
周氏道:“那你就趕快回去休息吧。”又吩咐一衆丫鬟婆子:“三小姐出嫁還早着呢,以後這些事情你們再不可到她跟前說了。”
還是周氏心細,覺察到了沈沅鈺大概是不愛聽見高平郗氏的那些事,她也只是以爲沈沅鈺是臉嫩。沈沅鈺很想對母親說自己不想嫁給郗傑那個色鬼。母親並不瞭解郗傑,可她通情達理,定然會順從自己的意見。父親也不是個賣女求榮的,他們都不是障礙。
只是祖父,想到他今天特意召見自己,和自己說的那一番話,沈沅鈺就明白,沈弘爲了整個家族的利益是絕對不會放棄這門親事的。
還是不要讓母親爲難了。沈沅鈺話到了嘴邊又道:“母親,我不想早早嫁人,我還要多陪您幾年。”
周氏臉上的笑容就變得十分燦爛。“傻孩子,這女人早晚有嫁人的一天,把你和你妹妹風風光光嫁出去,讓你們下輩子能夠幸福安康,我這做孃的就再沒有什麼別的要求了。你說的都是傻話,就拿我來說吧,我十四歲就嫁給了你父親。”
“娘!不是有很多人家把姑娘養到十六七歲纔出嫁的嗎?我至少要到十六,哦不,至少要十七歲纔出嫁,娘您一定要答應我。”
周氏被沈沅鈺磨得沒有辦法:“好好,我答應你。”
沈沅鈺道:“如果祖父祖母讓我早點嫁到郗家去,您也不能答應。”婚姻要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是婚姻的第一責任人,如果沈弘逼着她早點兒嫁人,周氏的確可以以捨不得女兒爲理由,將沈沅鈺多留幾年。周氏整日臥牀不起,沈弘也說不出個不字來。
周氏道:“好好好,都依你的。”
見周氏答應了,沈沅鈺才鬆了一口氣,總算還有幾年時間可以慢慢謀劃。
儘管身體不適,沈沅鈺還是去了韶和院給顧氏請安,自己回來了,總要向顧氏回稟一聲。
到了韶和院,見沈沅珍和沈沅依也在場。正在陪着顧氏看花樣子。
沈沅鈺先給顧氏請了安,顧氏便淡淡地叫她起身。應付公事似的問了幾句莊子上的事情,沈沅鈺十分恭敬地一一回答了。
顧氏只覺得一陣氣悶,這個孫女和自己一向不對盤,從前周氏給她的親事定了太后的侄孫郗傑,雖然說也算得門當戶對,但是也就那樣。誰能想到她能有這個運氣,如今郗檀做宰輔已經是板上釘釘,沈昀有這樣的親家,日後爭奪宗子之位的時候也會多一道籌碼,這樣的好親事怎麼就沒輪到沈沅珍身上呢?
沈沅鈺道:“我從莊子上帶了一些土儀回來,等會叫丫鬟們給祖母送些過來,也是孫女的一點兒孝心,還望祖母笑納。”
顧氏自然不少她這點兒東西,不過沈沅鈺這樣說了,她也不能拒絕,就點點頭道:“你倒是個孝順的。”就再沒有別的話了。
沈沅鈺也不願意在她這裡吃這個冷臉,就站起身來道:“沒有別的事,孫女就告退了。”
顧氏就吩咐沈沅珍和沈沅依道:“你們兩個去送送三丫頭。”
三姐妹便聯袂出了韶和院。沈沅依和沈沅鈺倒是有說有笑,沈沅珍卻怎麼看沈沅鈺怎麼不爽。
一直將沈沅鈺送到大門口,沈沅依道:“三姐姐,聽說郗檀要做大司空了,可真要好好恭喜三姐姐了。”
沈沅鈺笑道:“郗檀做不做大司空,和我有什麼干係。”
沈沅依以爲她是害羞,並不揭破,只是抿着嘴笑。
沈沅珍則氣哼哼地道:“假惺惺!”
沈沅鈺道:“我說的都是實話。我並不想嫁給郗傑,所以他父親是不是做了宰輔,和我也沒有關係。若是四妹妹覺得郗傑是個作丈夫的好人選,不妨你嫁過去,反正我是不想進那高平郗氏的大門。”
沈沅珍只當她是故意炫耀,讓自己生氣的。那郗傑不但人長得一等一的出色,而且靠山夠硬,有太后爲其撐腰,如今老爹更是成了位高權重的中樞重臣,這樣的條件,若是沒有定親,媒人早就踏破了郗家的門檻,也就是沈沅鈺這樣的,得了便宜還賣着乖!
沈沅鈺說完了也不再理她,和沈沅依打了個招呼,就帶着丫鬟回到東廂房。走到半路,她忽然停了下來。剛纔對沈沅珍的那番話,有點兒剖白心跡的意思,也不過是隨便說說,可是她現在細想起來,這件事還真不是沒有那種可能。
若自己好好謀劃謀劃,讓沈沅珍去做這個高平郗氏的未來宗婦,那時候郗傑還會是沈家的姑爺,郗家還是沈家的姻親,那時候沈弘總該不至於反對了吧?
而且很關鍵的一點,想來湖陽郡主和沈沅珍也是願意的。
沈沅鈺不由興奮起來。這件事,可行!